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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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红的夕霏渐次开来，默默隐去，惟余的那点淡红即将消逝之时，洁白的玉絮从屋外的松枝上落下，沉甸甸的枝丫轻巧地往回一弹，在簌簌的雪落声中，元英宫正殿里卧床而眠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眸。
淡紫的袖口随着他伸手去揉捏眉心的动作滑下，直至遇到手肘才受阻，堆积成了一轮轮光感清亮的花纹。绸制的内衫并无任何亮点，也无任何褶皱，轻飘飘地叠在一起，像是滑嫩的佐餐羊羹一般亲昵顺滑，仿佛自有心思，散漫地游离着。
下一刻，神色略带疲惫的青年忽然浑身一颤，猛地睁大了眼，像是才从梦中惊醒，所有发散的思绪瞬间回收，凝于鲜红的一点，猛地灌进了脑海中。
只见一道紫色一闪而过，整个元英宫中便再无生气。
若是此刻尚有人在，便会依稀辩出那是方才床上扶额皱眉的青年。不知他何时捏了个诀，片刻都无，就消失在了偌大的元英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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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潜一脚踹开翠微屿的大门时，通红的眼眸和周身勃发的灵力令门口端着托盘的唐娘猛地往边上一跳，都未看清来者何人，就已经大叫着吼了出来。
“哪家活腻歪了的敢在老娘面前撒泼？！”
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她前一刻才刚将门关上，后一刻就被人从外暴力破开，其中一扇直接轰隆一声砸在自己脚边，另一扇则挂在门轴上摇摇欲坠，上好的百年楠木大门吱呀呀地惨叫，貔貅模样的辅首衔环憋进去一块，看着格外令人揪心。
要不是她躲得快，说不定人已然没了！已然躺地上了！
而造成此等状况的罪魁祸首连头都没回，身法丝毫未变，像是出笼的猛兽一般直接蹿进屿内，须臾便到正殿门口，然后停了一瞬。
站在门边面容扭曲的唐娘如今也知道这不成器的狗东西是谁，气得娇媚的面容都拧巴成了烂茄子，怒目相瞪，一言不发。
而那紫衣人见雕刻着万字穿花图案和四季花卉的朱红隔扇门紧闭，原想如方才一般破开，却不知为何忽然转念，偏头看看边上敞开的小轩窗，下一刻半点犹豫都无，长臂一撑，直接翻进了殿内。
唐娘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将杏眼又瞪大一圈，头顶斜绾着的嫘丝云形琥珀钗随着她不断起伏的胸脯抖了抖。
久久之后，屿内空寂无声，晴飔吹起鬓发，其中夹杂着翘娘子一声粗鲁的：“娘的，个狗玩意儿......”
红唇紧抿，唐娘一言不发地回头看了眼门口的惨状，不服气似的向已然变暗的天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手中的托盘一捣，已用一只手臂将之卡在腰上，另一只手空下来。
纤细白皙的食中二指一并，无奈地往地上一指，便见一道妃色的光直直打在那片惨状之上，随后像是凭空多出什么隐形的工匠来，残破的朱门归位补损，再一眨眼，便完好如初。
唐娘粗粗呼出一大口气，带着隐隐的白烟，转而就消逝于空中。
她幽怨地望了望远处那隔扇门，又望了望小轩窗，心想自己这是遭了什么罪啊。
原本算着屿内那位神君就快要醒来，她这些天日日都熬好一碗清尘帖在门口候着，却不想熬了一碗又一碗，无一不凉去淡去，药渣堆了一大桶，却始终不见斯人如期归来。
心焦啊。
好想发脾气啊。
唐娘负气地跺了跺脚，顶着嘴角的燎泡，步了龙潜的后尘——推开了门，迈着毫不温婉的大步往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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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木门一开，脚下便是厚实绵软的淡红雕花绒丝地毯，先入眼的是那就差雕着“吾贵矣”的楠木玛瑙瓷片食案，四周三个葵花蕉叶楠木木凳摆放得整整齐齐，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倒并未多么金碧辉煌，不过挂着几副妙手丹青，提了些各具特色的文字，但在古香古色的映衬下，自有高雅之意。
但是唐娘此刻没什么心情欣赏。
她手持托盘，木着脸径直左拐，素手将纹丝不动的珠帘一掀，在玛瑙和碎玉碰撞声中矮身钻进去，接着绕过绘着花鸟人物的金丝荷叶边屏风，自然上挑的眉眼轻轻一抬，就看到龙潜眉目低垂，弯着脊梁站在挂着淡青色回纹罗帐的床榻边。
他不知为何将细瘦有力的手指搭在唇边，失神一般摩挲了片刻，高高束起的墨黑长发有一缕从脑后滑到鬓边，遮住了瞳眸上方整齐的日月角，却遮不住他唇角悄悄勾起的一抹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唐娘总觉得这狗玩意儿此刻似乎有些...有些羞涩？
噫。
唐娘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说两句啊...”
龙潜神色忽然一凛，转过头来，抬眼看向她时目光黑沉沉的，格外吓人，似乎是在恼她打破室内宁静，警告她不要言语，以免吵醒床上合衣而眠的俊秀男子。
“......”
唐娘哑了声，又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都快麻木了，原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半晌压低了声音，“你做什么呢？”
龙潜不答，将手放回身侧，高深莫测地目光落在托盘上，然后移到那只霁蓝釉白里碗上，落到棕色的药汁里。
“拿来。”
唐娘愣了半晌，好半天才悟到他的意思，倒也没想这人怎的今日如此殷勤，只想自己再从此地多待片刻不被气死也要被憋死，也忘了困惑他怎如此笃定今日公子就会醒来，忙不迭便将托盘递到龙潜手里，下一刻直接转身而出，远离了格外莫名其妙的人。
世间无限好，风温柔雪凉爽，新得的胭脂还未开封，话本看了一半，水晶虾饺已经下了锅。
这样美妙的日子，她才不乐意跟这个疯狗在一块消磨！一刻都不！
待寝室再次安静下来，龙潜一手端着托盘，一手再次搭回唇上。
揉了揉，捏了捏。
目光不自觉的落到床上的男子身上。
小轩窗外飘来一些松茸般的雪花，几缕落在荷叶式连环半璧书案前，很快就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滴，三三两两似珍珠似的坠在一起，不幸滚落的几许被地毯承接，很快就无形消弭。
他的鸿鹄神君合衣而眠，规规矩矩地躺在榻上，素色寝被盖到胸前，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间，三千青丝乖巧地附着在纤尘不染的白衣上。袖口处露出一截儿白如窗外雪一般的瘦弱手腕，桡骨凸起十分明显的一块，上面竟然绘着一嫩绿色藤状花纹。衬在那突兀的腕骨上，柔软与坚实相互纠缠，只小小一抹，便如哪家氏族神秘的图腾，既鲜活又引人遐想，想上去摸一摸，想用食指敲上一敲。
可谁都知道，那并不只是一个意趣所在，龙潜昔日见过的，而且不止一次。
枯心藤融在神君的体内，可从桡骨处直直抽出，为剑为鞭为刀为笔，只要是神君心中所想，便能一一如愿。
龙潜的目光在枯心藤上停留了许久许久，神色波动一番，挣扎与困顿，动摇与不舍，全都浮现在他常带笑意的脸上。
他明明站在这里，整个人却像是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向上去触及夕曛，一半向下堕入深渊。
“...师桓，你醒了吗？”
良久，青年略带颤抖与沙哑的嗓音响起。
你醒了吧。
你必定醒了。
“......”
屋内一片寂静，他的话像说给了屏风，说给了书案，却唯独没有转达给坠入梦中的人，语句随时间散去，又归于沉寂。
“为何世间如此待我族类？”
“生而为人为仙为鬼为魔，可曾问过我的心思？便是为仙为人为鬼，那是对，若为魔便是错？谁规定的？盖是三者关上门扉围坐一处，几番合计下来，我等便不知怎的罪大恶极，坠入地狱，被判了永世不得水云身......”
“你可有困惑？你可有不甘？”
“三一，我困惑，我也不甘。我想有朝一日得以窥见日光，在清澈的溪流里嬉戏鱼虾，在蟠桃树上摘果子，我想那时有我有你，身后还有头上长角的稚子孩童，有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他们与人与仙与魔在一起笑得开怀，再也不用东躲西藏。”
......
饱含着诘问、质疑与向往的字字句句像是开闸的水一般闯入脑海，在龙潜耳边反复响起时仿佛将他置身于四面铁铸的牢房中，无数个披头散发肆意飘飞的身影从身边荡过，反反复复都重复着一句不甘不服不及待。紫黑的怨气充盈起铜墙铁壁，逼得龙潜面容扭曲，身躯摇摇欲坠，仿佛被冲上岸的鱼，身上湿气淡去，两腮呼哧呼哧着喘息，却始终不得满足，也不得解脱。
这是一种濒死感。
天色完全暗下来，屋中的烛台自然亮起，灼热赤红的火光直直飘在烛头上，盘着龙凤的金色底座稳稳扎在桌上，龙潜眼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不知何时平息。
他最后看了眼那人的远山黛眉，看了睁开时格外莹亮的瑞凤双眸，看了那仿佛涂了唇脂轻薄双唇。
下一刻，他将那只搭在唇间的手凑近了乘着药汁的碗中，食指扣在碗边，眼中一道淡紫的光芒闪过，指尖便兀自划开一道小口，一滴鲜红的血珠就沁了出来。
心中的大起大落过后，龙潜神色终不见波动，几乎是冷眼看着那血珠从指尖低落，“啪嗒”一声落在碗里，在药汁上飘了须臾，就完全消失了。
而俊美容颜的鸿鹄神君呼吸绵长，他还沉浸在美梦中，不曾醒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