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白日晚》迟迟百日

7、墨菲定律

　　周末，空旷的康复室里人来人往。一处角落里，梁向晚的右手正被康复师Amy握在手里。在Amy手指的推动下，梁向晚的右手一下又一下的捏着手里的握力器，与此同时，手心的刺痛伴随着手指的每一次弯曲。

　　梁向晚紧咬着牙关还是忍不住呻吟：“痛……呃……”

　　“忍一忍，尽量自己使劲。”

　　梁向晚牙关紧闭，死盯着手里的握力器，仿佛把全身的力量都倾注在右手。

　　就在梁向晚精神快要崩溃的边缘，Amy终于松开了手。梁向晚手里的握力器也跟着掉落在桌子上发出嘭的声响。

　　“Amy，我的手没别的办法了吗？”梁向晚擦了擦汗，另一只手扶着微微颤抖的右手放在腿上，接过Amy递过来的热毛巾敷在手心放松肌肉。

　　“Olivia不要急，慢慢来。你手伤的可不轻。”

　　“可是……”梁向晚失落地看着自己的双腿。

　　“要不要试着站一会儿？”Amy看她时不时瞟一眼旁边正在扶着双杠练习走路的病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当然！”梁向晚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站起来的感觉了，她像一个渴望得到糖果孩子，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Amy无奈的笑笑，推着梁向晚走到一张电动站立床旁边，帮她调好轮椅角度，刹住车，朝旁边努努嘴：“可以让你站一会儿。前提是，你自己躺上去。”

　　梁向晚为难的看着眼前的矮床，转过头朝Amy救助。但Amy帮她给右手绑上护腕后就站在旁边无动于衷。梁向晚没有犹豫把两只脚从踏板上放到地上，用左手一点一点挪到轮椅边缘，估量差不多了，侧着身子护住右手往矮床上一摔，好在身下有垫子，并没有预想中的疼。

　　稍微休息了一会她费劲地翻过身，再用手肘撑起身子，仰躺在床上气喘吁吁地看着还在地上歪斜着的废腿，彻底没了办法。

　　Amy全程护在她的身边，看到她拼尽全力的样子，知道她已经尽力了，这才抬手帮她把两条腿抬上床，给她穿上脚托，在脚踝、膝盖、腰部和胸前都系紧安全带。看着床上的Olivia，让她想起了中国的成语——五花大绑。现在，梁向晚可不就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准备好了吗？可能会有一些难受。”

　　看到梁向晚点点头，Amy才按动遥控器。

　　梁向晚可以真切的感受到身体在被慢慢的抬起，眼前的视线渐渐开阔起来，当床翻起到一半时，梁向晚突然感到眼前一团黑影，耳边都是嗡嗡的机器声，她紧闭双眼忍受这种莫名的不安全感，清晰地感受到胸口的安全带勒得越发的紧。

　　当床垂直竖起，梁向晚感觉自己仿佛站在群山之巅，自己就是那个可以饱览整个康复室里的人。

　　然而，事实上别人看她就像一只被挂在绳上的咸鱼。

　　“我们康复室是不是还挺大的”

　　Amy看着梁向晚眼里重现的光芒，并不吃惊。她在这行干了二十多年，见过太多和梁向晚一样甚至更严重的病人在经历了创伤后消极怠惰的情况，但当他们重新被站起来的那一刻，眼神无一不透着对康复的渴望，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忘记希望渺茫的现实。对此，她已经见惯不怪了。像读剧本一样重复那句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想象一下自己站在地上的感觉。给大脑一个潜意识的刺激。”

　　梁向晚低头看现在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Amy激动的点点头。

　　整整半年！6个月！181天！她不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就是坐在轮椅里寸步难行，她已经太久没有站着看世界了。

　　就连巨大落地玻璃窗外的护士台旁交头接耳的护士都看得清楚。

　　只要有女人在的地方就有八卦的存在，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下，八卦是所有科室枯燥生活中的一点亮色。

　　“你看！好想拥有那个小姐姐的大长腿啊！”护士站里新来的小护士用手肘戳了戳旁边昏昏欲睡的同事。

　　同事看了眼玻璃后和康复师有说有笑的梁向晚继续趴着休息，语气尖酸刻薄。

　　“腿长有什么用？不还是个摆设？”

　　“人长得挺漂亮，要不是瘫了，我肯定追求她。”一个男护士也凑过去看，看完还是可惜地摇摇头，断了念想。

　　“你还嫌弃人家腿残了人小姑娘还看不上你呢？”

　　“她好像有男朋友了！”

　　护士回头斜她一眼：“你又知道有男朋友？”

　　“咳咳咳，上班时间都在闲聊什么呢？工作都做完了？”

　　几个护士被突然出现的护士长吓了一跳，纷纷避开眼神，溜之大吉。

　　护士长看了眼康复室，也轻叹一声，她听在圣弗塞医院工作的朋友说起过梁向晚。

　　救援队的人说她被大雪埋了整整四十分钟，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

　　当时医生下了三张病危通知，经过十一个小时的手术才从把她鬼门关上拉回来，更别提术后病情的反复。

　　梁向晚真的是她见过最幸运也是最顽强的患者。

　　让护士长印象最深的还是从她三个月前第一次来康复中心的时候，领导特意发下话来，封锁所有关于她受伤的消息。

　　护士间都夸张地流传各种各样的谣言，有的说她是法国皇室流落民间的私生女，有的说是□□千金。

　　毕竟每次来康复中心都有管家陪同的人，家里肯定非富即贵。作为一名拿着固定薪资的小护士也不敢在背后恶意揣测。

　　倒是这个姑娘出乎大家的意料，一开始都以为她是个难伺候的娇贵小姐。

　　一个月下来，科室里没一个不对她佩服得五体头地，别人需要练习三个星期才能学会如何控制轮椅，她一个星期就可以熟练的前进、转弯，甚至后翘。

　　如今能够看到她开始学着站立了，护士长心里也很是欣慰。

　　“差不多了，我把你放下来了。”

　　Amy看了眼手表，把站立床放平，给梁向晚已经发肿的双腿按摩，活络筋骨。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腿被Amy弯起来又猛地往外里拉，梁向晚感觉背后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却又只能忍受着。

　　重新坐回轮椅里，看着纤细无力的双腿安静的摆在踏板上，她就已经开始忘记刚刚站立的感觉了，这也是梁向晚为什么这么着急开始康复训练的原因。

　　只是也锻炼了这么久，自己的双腿却还是没什么进展，平时冰凉无力，每到阴雨天却是深入骨髓的疼痛。假肢起码还能让自己再站起来，而现在它们正毫无用处的拖累自己。

　　“人活着真累啊！”

　　“你不能这么想。你现在完全可以照顾自己，开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梁向晚躺在床上认真回味着这句话。

　　晚上七点，外面天色还是很亮，在休息室躺了一个多小时，梁向晚恢复了点体力，套上外套，在康复中心门口告别了Amy和护士姐姐，独自一人推着轮椅徘徊在空旷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