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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浓愁清酒醉红罗 白日星光少年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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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公子此番来东南,可是娶亲?”红云起身为几人斟茶倒酒,忽然问起。众人目光皆落在陆疾身上,这才发觉他所披着的“外袍”实为嫁装之内衣,而红云继而言之,“那日我们寻到你时,公子正着喜服。”
柳师傅也接嘴:“云儿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既然是大喜日子,小哥又怎的流落到我这东南偏僻之地来?”
“喜服”“大喜”等字眼惹得红罗也止不住朝陆疾看去,小月儿迷迷糊糊地在一旁嘟哝:“那阿罗姐姐穿的也是喜服吗?”红阳大惊,忙伸手捂住小丫头的嘴。但红罗一听这话却忽然定了心神,垂了眸子,只静静地喝着酒,不再往那郎君的方向看去。
陆疾见这一情状,对她这一神情把戏不知所以,这边却仍然很有礼貌地回应夫妇俩:“陆某此番正是为了娶亲而来。只是这娶亲路上遇到歹徒,只得只身一人引开,不想迷了路。”
红云实在担忧无忌童言再触碰什么禁区,拜托了红阳领着小丫头去院中玩耍。于是酒桌上便只留下了四人。
“可我们在这儿生活了许久,从未有听说人为非作歹啊。”
“许是东南偏僻。”
“那决计不是!”柳师傅一口否定,“小红城那丫头……唔……那可是行事狠辣得很,哪来不长眼的家伙在这儿撒野!”
“神州之大,天网不恢,总有疏漏。”
外人难防。红罗腹诽。合了眼睛又将一杯清酒饮尽,再睁眼时,眼神又恢复了前时的凛冽。再朝那酒壶伸手,却被红云止住。
红云对着她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而后挑起另外的话题来:
“陆公子仪表堂堂,想必求娶的姑娘定然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吧。”
陆疾听之却是一脸抑郁难言,柳师傅八卦之心顿起:“难不成是个东施?”红云当即在他的粗臂上拍了一拍,连忙赔笑。
而陆郎君却不以为意,悠悠地说了句:“其实,我也并未见过……”而后觉得酸涩太过,便自行哈哈解围,“这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夫妇不曾照面的事,实在自然。”
此言不错,柳师傅也觉得有理,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红罗猛地站起,酒杯顿桌之声如同裂帛一声,打破屋中和美。未等旁人发言,便甩了衣袖夺门出去。
红月扶着门板又探进脑袋来,一脸疑惑。
“这……”陆疾实在难解。他从未见过。
红阳碍着照看红月不便再跟上,进门求助时又听红月埋怨着:“阿罗姐姐今儿脾气真大呀,像娘亲每个月的那几天……”还未说罢,红云一个箭步连忙捂住,赔笑着就将小丫头拖了出去。
柳师傅黝黑的面庞被染得黑紫,连着玉面郎君也低了头喝茶。
红阳不明所以,却弱弱地说了声:“少主好像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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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罗又回到了墓地前,怔怔地看着碑文出神。听到背后脚步声响起,苦涩地说道:“云姨,我又失态了。”以为来者是红云。
“只是此生,红罗最恨最怕的两个字便是媒妁。”
“这种未曾照面定下的婚约到底害了多少人呢。”
“云姨,我特别羡慕小月儿,她有娘亲,我也特别想念我小姑姑……你知道吗,我总是背着我爹爹喊她姐姐……”红罗抬头大笑起来,眼泪却从脸颊上颗颗滚落,“你说她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呢!”
大哭大笑,典型酒疯。
她伸手抚上朱红的碑文,然后抱着墓碑,身后人想伸手去扶,却又见她扑到一旁的花枪上,摇摇晃晃地撑地站起。这才回头,撞进眼里的却是陆疾。
四下唯有他二人。
此时陆疾已将衣袍穿好,全然褪去方才酒桌上的虚弱,抱手而立,威风堂堂。
红罗眯着眼睛看他,却只看到:朱红喜服更衬得他肤白胜雪,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她看得清这是那个姓陆的郎君,但此人身姿如松,却又好像不是。
她晃了晃脑袋,使劲儿拔起长枪便要向他刺去。然而气力不支,长枪惯性却让她凌空扑了出去。
撞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中。
她推开。失去搀扶又晕晕乎乎。少女好强,捶打自己的脑袋。只是终究没有抵住酒劲。
红衣少女晕头转向,伸出手,指着那个穿着喜服的青年男子,说道:“你……你就是那个……仙……仙女哥哥……啊……哈哈……”
“……”
“确……确实好看,确实好看!”
“……”
然后神情一凛,又说:“就是因为你……你好看……小月儿她怪我……你是哪里来的毒蛇……”
“你!”
“你不准娶那个姑娘!”
“不准!”
喊声停下,翻了个白眼便倒了下去。一地碎石,陆疾抢身抱护住她的头。怀中的小丫头已经全然没有了意识。郎君无奈,想着她前时难以捉摸的性情和方才的逞强与无赖,更觉得有趣,又不禁勾了勾嘴角。
将醉酒的丫头打横抱起,又用脚尖勾起花枪。一人一枪,抱于怀中;两身红衣叠起,没于白日星光。
“好,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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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师傅摇了摇酒壶,又摇了摇地上的酒坛子,不禁咋舌:“这少主究竟喝了多少……”钻进那酒坛中作势一嗅,“吓,这是打着清酒的幌子走了烈酒的路子啊!”
“都空了?”
柳师傅扁了扁嘴,点了点头。
红云来不及叹气,提起裙子,拔腿就想出去寻人。却撞见正跨过门槛而来的陆疾,他的怀中抱着缩成一团的红罗。
红云见状,惊呼一声又连忙捂了嘴巴,靠近细看,得见一个微微皱着眉头、小脸红扑扑的小丫头睡得香甜。心中忽有一股苦涩涌上喉头。
许是身体未见大好,抱着小人一路回来又花了不少气力,陆疾猛地咳了两声。又是一副活脱脱的瘦弱书生相。
柳师傅看着着急,招呼着陆疾将人抱至偏厅。那儿的床榻正是近日来郎君修养所在。红阳了解自家少主对这人的顾虑,却只能在一旁焦心地看着。看着这人小心地将少女放下,而后也不忘为其盖上棉被。看着这人将将离开时,醉酒的丫头扯住郎君的衣袂,大喊一声“不准”又不省人事。
看着郎君转过身来时,脸上还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柳师傅伸着脑袋又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打着哈哈朝陆疾赔罪:“恩公见谅,这几日我们姑娘脾气不好……哈……哈哈……”而后“哎呦”一声,连着最为温柔的红云都再度赏了小巴掌来。
陆疾强忍住自己的羞臊和笑意,抬了衣袖又咳了几声,语气中依然含着十分的温润:“不碍事。”
眼见着这般知书达理,红云莫名欣慰和感激,立刻掩了闺阁中的刁蛮,柔声待客:“今儿我们姑娘一时欢喜贪了杯,还多谢恩公将她带回来。”
一时欢喜,可不见得,陆疾心想。这边回话:“红夫人不必客气,叫我鸿渐便好。”
“那鸿渐也随着孩子们喊我云姨便好,瞧着年岁也长不了这姑娘几岁。”
陆疾作揖称是。又听红云伸手一指,说玲珑话语:
“那便这边请吧,喝杯粗茶休息一会儿,也是重伤初愈的人。”
夫妇郎君前后脚离了偏厅,如此,其中便只省得昏迷不醒的酒鬼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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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红罗起身时,脑壳有如裂开般疼痛。
已到了夕照渐弱的时候,木屋内点起蜡烛。烛光好似映衬了鲜红的衣衫,升腾起红黄红黄的亮光;微光如雾。
手触碰到轻软的衾被。是先前来时那小郎君裹身自护的那床。那玉面郎君……红罗“啧”了一声,努力回忆自己的境地缘由,脑子里却只有白石星芒里一身大红喜服、凝脂滑雪的人的面庞;捶打以驱杂念,浆糊似的的脑子里,那轻勾的笑唇仍然清晰可见,那笑声也仿佛在耳边。
红罗忍不住骂了一口“祸水”,祸水却穿过雾气,直挺挺地站在的她面前:“红罗姑娘谬赞。”
“你说什么?”红罗先是被这突然出现的曹操吓了一跳,而后又自然地端起赤城少主的派头,强装镇静,厉声喝道。
陆疾像是明白了她这般色厉内荏的本质,挑了挑眉。喜服极红,玉人轻动而扰动烛光。他笑道:“我说,红罗姑娘高看了我,我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白面书生,哪里会有千古美人祸国殃民的本事呢?这祸水之名实在不敢当。”
眼前之人言尽轻佻,面目神情却显示着谦谦君子的温润。红罗瞪着眼睛,难以置信。陆疾见她又是这般干瞪眼的神情,笑意更深了起来。
烛光泛红,白面上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瞳仁却是晶亮。红罗仿佛看到了月夜等候在山路上的恶狼。而自己却像是一只汗毛倒竖受惊的野猫。
又落了个说不出话的境地。
手边摸不到那杆花枪。
红光诡异。猛兽饶有趣味地笑着看着,小兽装腔作势自我保护。
正当如此僵持,红月欢欢喜喜地窜进偏殿来,一把抱住陆疾的大腿。那头猛兽立刻糊上了面具,弯了眉毛和眼睛,慢慢蹲下身来,轻手将小丫头额前的碎发捋到一边。红月更是满脸喜悦,兴奋地扯着他的袖子,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仙——陆哥哥,小月儿抓到了好大一只促织,送你好不好呀!”
陆疾巧笑,目光却流转到床榻上那个神情僵硬的人身上。小月儿见他不答话,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鼓了鼓腮帮子,小心翼翼,轻言轻语:“噫,阿罗姐姐醒了呀。”
红罗心中还有千万的愧疚绕着,对着小丫头扯开了面皮。杏眼眯成月牙儿。
这番赔罪的笑脸让小丫头惊得圆了嘴巴。
陆疾轻哼一声,起身又咳了几咳,牵着红月的小肉手边向外走去,边说道:“走,我们去挑促织。”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树梢头。红阳端了解酒汤到偏厅中,见着自家少主揉着僵硬的脸,从口中恨恨地蹦出两个字来:
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