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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谨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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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骞心里有一片疑云,许多事情就横亘在哪儿,像是往他心里的扎了根刺,拔了也疼,不拔也疼。
终于这根刺自己捅破了皮肉,窜出来了。
周骞眨了眨眼,他以前一直觉着他爹偏心,整天大棍子伺候,对他这个弟弟却和蔼的多,甚至想过赵谨严会不会是周风的私生子,闹了半天,是那个皇帝的儿子。
小七跟说书似的叹了口气,道“可怜你那兄弟,没赶上好时候,流着帝王家的血,结果一点儿福没享着,金銮殿就先让人给烧了。”她忽然惊到“若是大端没覆灭,是不是他就该是皇帝了,哎呀,早知道方才多给他说几句好话,也好在他那儿捞个人情。”
赵谨严打了个喷嚏,震得胸口疼,纳闷道“谁在骂我呢。”
他瞧着眼前这个落魄皇帝,开始发愁,琢磨着是一刀砍了他呢,还是将他丢在江里头喂鱼呢。
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放在一年前,他能活活把自己吓死。别说杀了个皇帝,他就连个许公公下个泄药都不敢。
只是月移星转,眨眼间大端朝便哗啦一下子败落了,昔日的酒楼里坐着伤兵,繁华的京城被付之一炬,他视为亲生父亲的人被赐死。
而亲手断送这一切的,都是眼前这个无能又多疑的皇帝。
强烈的愤恨让他满脸通红,赵谨严双手持刀,摩挲着刀柄,对着朱明煜一步步的走过去。许公公吓得脸色发白,试图挡在皇帝身前,却朱明煜一把推开。
他不怒反笑。
自古君王死社稷,他犹记得自己在大殿上号对重臣所说的话,“调派出所有的精兵良将,倾全国之力以抗敌,朕必将与你们一起,守卫京城。”然而还没等大火烧起来,他便先跑了,让手下的一个小太监穿了龙袍,站在熊熊大火中,做个了假象迷惑敌军,自己换成了百姓的衣服,这才跑了出来。
起初他还怀着一丝侥幸,希望这群蛮人们只是烧杀抢掠一番,日后他重回京城,大不了再割去半壁江山给他们,只要他在宫廷里过得舒服。
可这回柔然压根没有和谈的意思,他们想要的是一整个大端朝的江山。
等朱明煜出了城,他懵了。
那些大臣口中的流民,暴乱,易子而食,一封封枯燥无味的奏折终于化作了鲜活的场景,猝不及防的展现在他眼前,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奢华的金銮殿外,原来还有这样的一个世界。
饥荒,杀戮,流民,外敌,心生了悔意,早知道就不出来了,被烧死在皇宫里头,也好过看着这满目疮痍的河山。
“你要杀,便动手吧,刀锋麻利点,别让我受罪。”他说道
赵谨严倒是楞了,“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朱明煜抬起了头,终于在临死之际,露出一个帝往的威严,说道“我这一生浑浑噩噩,要杀我的恐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连柔然都重金求我的项上头颅,你要杀便杀,我管你是谁,为什么”
赵谨严恨到“我要杀你,却不是为了什么柔然的重金,只因为你纵容了奸佞,残杀忠臣良将,连为你守边十几年的镇北将军也不惜一杯毒酒赐死,难道你却不该死么。”
朱明煜哼了一声,道“小兄弟,这你可天真的很了,什么是奸佞,什么是忠良,你口中的奸佞为我尝遍百草,日夜忧心,你见过忠良排除异己,在庭上大放厥词,恨不得我下一刻便将他拖出去斩了,换个青史留名。小兄弟,你看不到朝堂中的风云,不知道什么叫如履薄冰,站在金銮殿中那个四方天地里,唯有听话的人才是忠臣。”
“那不叫忠臣,那叫狗。”
几人转头,见周骞与小七并肩走来,手中持了一条帕子,扔在朱明煜前头,周骞伸手夺下赵谨严的刀,却没抢下来,低声喝到“你要干什么。”
“报仇。”
周骞叹了一口气,“这世上谁都能杀他,偏偏你不行。”
阑珊夜,柔然军帐里往来人匆匆,一个个端着烧热的水与毛巾,神色间甚至焦虑。
一人静坐在二王子的睡塌前,着一袭青衣,长刀挂在脖颈。
“这蛇毒原是不打紧的,只是二王子原本身子就弱,再加上今日受了惊,这才高烧不退,眼下最是休息要紧,若是能静养上三个月,大概就是不妨事的,若是仍旧风里来雨里去的,那……”被强行征来的大夫感觉脖颈上的长刀离自己喉咙又近了一寸,只是嘴角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什么狗屁大夫,治不好病还一堆废话,我他娘的杀了你”
“放肆”病床上的二王子哆嗦颤抖的胳膊,脸色焦黄,嘴唇已经列开十几块,嘴皮往外头翻着,爆出点点的血丝
“悬壶郎中肯来,便是给我天大的脸面,陆先生,可有些能够维持身体的药,能让我坚持两个月,哪怕一个月就成,事成之后我自有黄金万两的赏赐。”
陆鼎元淡淡一笑“治病救人乃是医家的本分,今夜我要上山采药,明早好给您熬汤”
二王子嘴上客气两句,使了个颜色,周围两个持刀汉子一拱手,扯着公鸭嗓喝到“走吧。”
“什么悬壶郎中,都是些贪生怕死的怂货,怕是刚刚吓尿裤子了吧,啊哈哈哈……”
声音传到陆鼎元耳朵里,他也不恼怒,背着个竹篓子,飘然而去,
火堆渐渐燃尽,灰烬散在空中,被夜里的凉风吹起,一路飘过断桥,最后落在一个人拱起的脊背上,随着哭泣声颤抖两下,掉了。
朱明煜此生从没想过,他竟然有一个孩子。
他是想有孩子的,做梦都想,不光是大端朝需要有一个继承人,他自己常年呆在幽暗的宫廷中,无人可依的时候,他渴望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臣子是靠不住的,女人是靠不住的,就连周风也是远在千里之外,他渴望有一个孩子,能够承欢膝下,不多,一个就好。
为了这事儿,他不惜去天坛祭拜,纵容天师堂在民间搜罗女子,更是整日金丹大补,可全然没用,临行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连个响都没有,他愁了大半辈子,眼看着就剩一口气儿了,天上居然掉了个大儿子,
“好,好,好”他哈哈大笑起来,
可又一想他亲儿子刚刚要杀了他,又有点恼火,不过不妨,反正他也快死了,把江山交给他儿子,总比交给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柔然狗贼强。
“儿啊。”他想要去拉赵谨严的手,被一把甩开,也不介意,神神秘秘的说道“他们攻城之前,我早就把玉玺大印给带出来了,就埋在城外的气的堡垒后面,埋了足足有五尺深,管他什么石子炮都炸不进去,还有这个”他颤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袱,层层打开,露出一快鲜红的鸡血石,带着一只猛虎,
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皇帝的虎符调令,掌天下之军。
可惜,到最后,放眼朝堂上,能带兵打仗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干什么,你不肯死于社稷,让我替你当个亡国之君。或死于争战,或为敌军俘虏,受千人指摘,万人唾骂,朱明煜,你还真担得起一个父亲的啊。”
赵谨严一甩手,匆匆离去。
朱明煜别的不管,就是将这个皇帝之位看的比命还重,为了看好这个位置,他整日衣不解带,梦里都是别人与他争抢这个位置,恨不得抱着玉玺睡觉,一听他儿子居然瞧不上他视为生命的东西,一时间不禁又急又气,不停的咳嗽,像是要把心肝脾胃都咳出来才好。
咳着咳着,喘息声逐渐加重,出气多近期少,慢慢的,声音越来越长,在长夜中止息了。
周骞冷眼看这个玩了一辈子帝王心术的人静静的死在冰冷的夜空里,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捡起地上的虎符,吹了吹上面的灰尘,一对虎符凑在一起,在夜空下红色的血石散着柔和的光,猛虎低伏,似乎攒了一生的气力。
在等待致命一击。
谨严,国之将亡,民不聊生,除了掌玉玺执兵符招揽天下之兵,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半月后,文和帝朱明煜驾崩,死前传位于其子,对外称其子幼年身子病弱,故养于北疆大营,其名为赵谨严,一朝继位,传天子诏,掌玉玺,命周风之子周骞为大将军,持虎符下滇南,招揽天下之兵。
同时,柔然发疯一般发动猛攻,在益城的城墙外,血流变低,尸骨如山。
远处一匹战马长嘶,千里奔袭,来人风尘仆仆,尚未到账前,都扑通一声,连人带马摔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
“你们这些个新兵蛋子,没长眼睛啊,不知道他娘的扶老子一把,哎呦,可疼死我了。” 正骂骂咧咧,身子忽然一轻,被人双手抬了起来,顺道低头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看看,看看人家,你哪个营的,”老图拿一条胳膊掸了掸尘,刚一抬头,惹眼睛就直了“陛,陛下?”
赵谨严略微抬起了头,笑道“图将军是看着我长大的,不必讲究,如今江山未必保得住,我不过是站在城头当个人形的战旗罢了,何必多礼,那边怎么样?”
老人图长吁了一口气道“所有招来的兵马七凑八凑,尚不足五万,没法与柔然正面对敌,周将军让我转告你,他直接调兵深入巢穴,或可围魏救赵,然从滇南到北疆路途遥远,就算昼夜奔袭,也要再有半个月。”
赵谨严凝神点了点头,拿起桌上一封信鸽送来的纸筒,“二王子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一旦知道了这个消息,想必命不久矣,让士兵们放话出去,就说大端经此一战,痛定思痛,打算与各国开放通商,南疆是第一个,随后便与喀什部落签订协议,准许钱粮马匹买卖。”
老图惊讶道“喀什部落可是柔然新收的小弟,与他们通商,岂不是肥了柔然那些个狗贼。”
赵谨严“那不成,叫他们知道,如跟咱们签订了合约,往后大端与柔然的争战,他们两不相帮,若是不同意,那么五万大军就先去他们那儿练个兵,打柔然打不下来,揍个把小国还是不成问题的。”
“提前放话,一来这个二王子生性多疑,这下怕是一宿宿的睡不着觉,二来大哥深入虎穴,本就危险的很,切不要让这些个小部落掣肘,重蹈老将军的覆辙。”
他略一欠身,朝图将军一拱手“图将军,辛苦了。”
老图看着赵谨严背影,鼻子忽然一酸,想起当年在阴山脚下第一次带这孩子出来,冻得大鼻涕拉碴的,身子也瘦小的很,简直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鸡崽子,如今,少年筋骨长成,心智也长成,如今,也要循着先人的路,保卫山河了。
想来周老将军看见,也一定会很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