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七玄琴

5、相认

　　穆谦呆愣片刻，随即想到现在自己已经不是穆谦，真正的穆谦三年前早已死在了小雨山碧波谷，任他薛言之是大罗神仙，也应当猜不出现在的柳冬屏身体中却是穆谦的灵魂。
　　想到这里，穆谦笑嘻嘻地说：“敢问少侠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又抬头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天，皱眉道：“天色甚晚，柳某恐家中父母挂念，今日救命之恩，来日有缘再报。在下先告辞了。”
　　说罢也不管什么，拉着阿宝就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是因为死之前看到的那个人么？他确实在神智不清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看到薛言之，他穿着铠甲，他听到他身旁的侍卫大喊着：“皇太子有令，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想不明白，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么？
　　他算是明白了，说什么剿匪，都是在骗他，骗他去了碧波谷，这就是个阴谋，原来是个阴谋！费尽心思的把他们骗到碧波谷，然后把他们坑杀在谷中。
　　可是心底还是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那个人不是他，不可能是他，他记得他那时去了泉州，而且，他所认识的薛言之不会是这样的人，他们曾经可是最好的朋友。
　　那么，如果不是他的话，就是薛言清了。
　　这也让他费解，他虽然和薛言清没怎么有来往，可毕竟是同窗多年，和他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何至于此？
　　皇帝？因为向来上位者都会忌惮手握兵权者，而自己一打完仗就交了兵权，也不像有些世家子弟那样胡作非为，很是低调，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们想除掉自己。
　　也更想不明白，为何薛言之没有做皇帝，而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溯阳城。
　　他真的不想再和薛家那些人有什么联系，就算他已经换了身份，变了样貌，就算那个人，曾是他最好的朋友。
　　穆谦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这么大力气，拉着阿宝一口气便跑到了客栈门口，回头张望片刻，没发现有人跟来，这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一松弛下来不要紧，柳冬屏这幅身子立马闹事，穆谦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疼，一会儿便觉得喉中腥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阿宝急的大叫：“少爷！”
　　又对身后的兰氏兄弟喊：“兰绍你快来帮忙啊！兰苏你去找大夫。”
　　兰绍赶紧走过去，搀起穆谦，兰苏嗖的一声没了人影。
　　穆谦抬抬手，捂着耳朵皱眉说：“你家少爷我快被你吵死了。”
　　阿宝搀起穆谦，艰难的就往客栈里面挪，穆谦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有千斤重，心中第一百零八遍烦透了这幅病躯，没等走到楼梯口，一双白色的鞋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穆谦竭力抬起头，想看看是谁这么不打眼色，连他这么个病秧子的路也挡，下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那人已经把自己人抱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
　　阿宝急的大喊：“喂，你谁啊？快放下少爷。”
　　穆谦这才看到，此人正是薛言之，还不待说话，兰绍已经出手，薛言之抬脚挡了一招，怒道：“要打待会陪你打，先让他躺下。”
　　阿宝看清来人，赶忙说了一句：“兰绍，刚刚就是他救了少爷啊，你忘啦？”
　　兰绍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鄙夷，“哼！”了一声，抬脚上楼。
　　穆谦垂着眼皮，不敢看薛言之，就这样被他抱着，直接上了二楼，直到被他放在榻上，穆谦也本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理念，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彻底装死。
　　也不知是赶路太累，还是刚刚用光了力气，穆谦竟然如此心大，就这样睡着了。
　　穆谦梦见自己回到了小雨山，他带领着三百亲卫进了雨山碧波谷，谷中风景秀丽，两边的山崖上长满了青青绿绿的植物，还有刚刚盛开的花朵，穆谦差点以为自己是来郊游的，可是刚走了不远，穆谦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花香，待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他眼前出现幻觉，身后的亲卫也是一样，像是陷入某种癫狂，然后漫天的箭雨落下，他们毫无反抗之力，三百多人命丧碧波谷，穆谦不知道自己中了多少箭，只记得箭没入身体的时候，那锥心刺骨的疼，只记得自己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皇太子有令，格杀勿论，一个不留！”然后便没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还未天亮，屋里阴沉沉的，床边坐着一个人，苍白的脸，漆黑的眸，一袭白衣飘飘似仙，墨黑的长发随意披落在肩上，他似乎比三年前清减了许多，见他醒来，薛言之似松了口气，温言道：“渴吗？”
　　穆谦点头，随即便被一双大手轻轻扶了起来，背后靠了软枕，下一刻他端着一杯温热的水送到了嘴边，穆谦就着喝了两口，又控制不了的咳了起来。
　　下一刻那人又轻拍着他的背，左手递上一张白色的帕子。
　　穆谦拿过帕子，掩着口鼻，忽感口中腥味，待拿下帕子，一口鲜血似寒梅开于雪中，醒目妖艳。
　　薛言之目光渐沉，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沉吟片刻，目光沉沉的看着穆谦，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穆谦尴尬的抽回手腕，昔日的好友，三年未见，两人却已不是当初的样子，一个已不是武功盖世的少年英雄，一个也已不再是将要继承大统的太子爷。
　　“咳，咳，柳某身子虚弱，让少侠见笑了。”
　　薛言之却道：“我姓薛。”
　　穆谦：“啊？”
　　薛言之不知从哪里提起昨夜穆谦放走的那盏花灯，也或许是那盏花灯一直放在身侧而穆谦未曾发现。
　　他提着那盏花灯，指着上面的字说：“薛思远，你可以叫我思远。”
　　穆谦暗忖：“我当然知道你是薛思远，天知道我装的多辛苦啊真是。”
　　面上却一片和风霁月，尴尬的笑着说：“幸会，幸会。”
　　却见薛言之步步紧逼，眸光似箭，紧紧盯着穆谦，似一眼看进了他的内心，薄唇轻启，似带着微微的颤抖，轻声说：“阿谦，别装了。”
　　“你…”
　　薛言之已经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穆谦：“你，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我哪里，哪里露馅了？不是，这种事你也信？？”
　　薛言之走到窗前，努力平复下内心的波涛云涌，良久，才回头微笑：“为何不信？”
　　穆谦：“说实话，我现在还懵呢！”
　　薛言之：“醒醒吧，你中毒了？”
　　穆谦：“这我知道。”
　　薛言之：“怎么解？”
　　穆谦：“听说要去泡雪池，俩时辰，撑过去就能活。”撑不过去，就再死一次。
　　薛言之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不再多言。
　　这尴尬的气氛让穆谦无所适从，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恨他，或者是质问他，可是现在却觉得再问那些已经没有必要了，穆谦已经死了，死在了碧波谷，再说那天的事情本来就存着很多疑点，只是当时的自己太过自满，而忽略了个中细节，才着了道。
　　正想着，阿宝一只脚轻轻踹开了门，手里端着饭菜，见穆谦醒来，大喜道：“少爷，你醒啦？饿了吗？先吃饭吧。”
　　说罢便把饭菜摆上桌，又对站在窗边的薛言之说：“薛公子，你也来吃点吧，我们少爷胃口小，这些他也吃不完。”
　　穆谦眉头跳了跳，忍住了对阿宝破口大骂的冲动，小子吃里扒外，真是给他几分颜色就知道开染坊。
　　阿宝又过来扶起穆谦，自顾自的说：“少爷，这位薛公子可是个好人，他一直守了你一天呢。”
　　穆谦似笑非笑的看着阿宝说：“那你干嘛去了？”
　　阿宝扶着穆谦让他坐下，才说：“我和兰绍兰苏就住在隔壁啦。”
　　“……”说好的大家一起保护他呢？就这样把一个陌生人留在他屋里这群人真是放心？
　　阿宝适时的又来了一句，“放心吧少爷，这位薛公子是个好人。”
　　薛言之走过来，坐在他对面，递给他筷子，笑着说：“阿谦，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好赶路。”
　　阿宝惊奇道：“少爷你改名啦？”
　　穆谦翻了个白眼道：“是啊是啊，改个名字，树敌太多啦，怕被杀。”
　　阿宝挠挠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薛言之陪穆谦吃了些东西，忽然搁下筷子，对阿宝说：“阿宝，可否请你去街上买几笼包子，带在路上吃？”
　　阿宝自然是满口答应，立马去办了。
　　见阿宝走了，薛言之才说：“阿谦，昨晚的那两人我已经处理了，那位姑娘说是柳冬屏把她弟弟害死了，想来你也应该不知道吧。”
　　穆谦点头，闷闷的说：“当然不知道，我也是够倒霉了，这幅身子不光身体不好，还树敌众多，不过起码还能活半年呢。”
　　薛言之不声不响，良久才道：“半年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