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故人》呆若母鸡

3、大雨

　　书生来时，远远就看到顾幼言背对着自己站在大树面前，她正仰着头看着树上的红丝带，书生大步向前一把从背后抱住了顾幼言。

　　顾幼言被人突然从身后抱住，大惊！她正挣扎着要扭头甩这无耻之人一巴掌，就听到书生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幼言，我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

　　顾幼言听到书生久违地唤起了自己的名字，原本剧烈挣扎着的手顿住了，她愣在那里，曾经与书生那些绮丽美好的回忆在这一刹那全部涌上心头……

　　“宁远……”顾幼言喃喃唤着书生的名字。

　　这个名字如今距离她既遥远又近在咫尺，既熟悉又陌生。两人分别了这么多年，宁远的声音还如当年她离开时那样温润如玉，可是现在早已物是人非……

　　她猛然间想起宁远已经娶妻，她立即挣扎出宁远的怀抱，转身狠狠将他给推远了！

　　“不可以这样！”

　　顾幼言秀眉微蹙，垂眸不去看他，虽然她对宁远还有爱意，但是她没有忘记宁远如今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纵然她有再多的不甘与不舍，她也都不能再同宁远有任何牵扯！

　　宁远没有想到顾幼言会这番拒绝自己，他愣在了原地，“幼言！是我！你难道忘了我吗？”

　　“如果你忘了我，忘了我们之间的曾经，你就不会来到这里！不会来见我！”

　　见顾幼言神情挣扎，宁远朝着顾幼言缓缓走去，柔情似水地望着她，“那么，现在既然你来了，你又为何要拒绝我？”

　　他的一番话狠狠敲打在顾幼言的心头，是啊，她为何而来？！为什么会在看到宁远塞给她的纸条后，会不顾一切地跑来这里与他见面？

　　顾幼言没有忘记自己与宁远的身份，没有忘记那些从小便被种在心中的礼义廉耻。

　　“我来……我来只是为了问清楚你为何不愿意等我！”

　　宁远太清楚顾幼言的性格了，早就知晓她回来见到自己之后，肯定会质问自己。他模样痛苦地望着顾幼言好久，然后转身背对着顾幼言，语气悲伤地沉重道：“幼言，不是我不愿意等你。你爹在海州城一手遮天你是知道的，就算我等你了又如何，我们会有结果吗？你敢为了我去反抗你爹吗？”

　　果然，这些话一下就问住了顾幼言，顾幼言难过地望着宁远那清瘦地背影，心中暗暗想着当年自己被父亲强逼着送上了去往英国的船，宁远知道后不知是如何肝肠寸断的模样。

　　她心疼地垂下眼眸，不去看宁远，“如今我回来了，你也已经娶了妻，我们之间也不可能再续前缘了。”

　　“今日我得到了你的一个回答，就够了。”她喃喃说道，这句话是说给宁远，亦是说给自己听。

　　“幼言？”宁远震惊地回头瞪着顾幼言，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难道你不爱我了？可我还深深爱着你，我可以为了你离开方府！和你一起白头偕老！”

　　顾幼言完全没有料到宁远会说出这番话来，她面色挣扎，心中根本不知如何去回答宁远的话，她就算再爱宁远也不可能抛弃礼义廉耻和他在一起！

　　而当宁远看到顾幼言犹豫不决，痛苦地摇了摇头，然后一脸愤恨地转身，头也不回离开了。

　　“是！是我错了！是我没有等你，是我负了你，可我还满心盼着你回来后，我们能同以前一样……”

　　“是我自作多情了，告辞！”

　　宁远的声音由大到小，和他的身影一样渐行渐远。

　　顾幼言无助地呆立在原地，她脑子里慌乱一片，看到宁远的身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顾幼言脚下的步伐下意识朝前追去。

　　“宁远……”

　　不知是否是因为太过于慌乱的缘故，顾幼言还没跑两步就被脚下的碎石给绊倒在地！

　　嗬！

　　“二小姐！”

　　一直在暗处的棠梨果慌忙跑上前来，将顾幼言扶了起来。

　　她原本送完鱼后就准备回家，可是看着天上乌云密布，心中隐隐担心着匆忙出门没带伞的顾幼言，便取了伞一路寻了过来。

　　没成想，原来这顾二小姐鬼鬼祟祟居然是为了跟那个倒插门见面！

　　棠梨果躲在暗处看着顾二小姐秀眉微蹙，神情悲伤，很想冲上前赶走那个心怀不轨的倒插门。而当她看到那倒插门一副痛苦到要死要活的模样，还反过来指责顾幼言的不是，棠梨果的就忍不住一阵阵儿反胃，恨不得上前教训这个倒插门一顿！

　　这一摔，将顾幼言一直强忍着憋在眼眶里的泪水都给摔出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呼痛，就被一个人扶了起来，顾幼言双眼含泪抬头望去，只瞧见棠梨果正半跪在自己身边，担忧地望着自己，“二小姐，你没事儿吧？”

　　棠梨果见顾幼言眼眶红了一圈，脸颊上还有清晰地两道泪痕，心中忍不住地心疼了起来。

　　这个该死的倒插门！为了钱入赘方府，现在见财大气粗的二小姐回来了，居然还妄想着诓骗二小姐的真心，实在是该死！

　　“你怎么在这儿？”

　　顾幼言从来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泪水，她正要抽出手帕将自己的眼泪给擦掉，棠梨果就拿出一块淡蓝格子的粗布手帕轻轻拭去了她的泪水。

　　棠梨果的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布料有些粗糙的手帕擦疼了顾幼言娇嫩的脸颊。在她轻柔的动作下，顾幼言原本想要强力忍住的眼泪，此时完全不争气地泪流雨下。

　　棠梨果没想到这顾二小姐怎么越哭越凶了，她拿着手帕愣在了那里，一时也笨拙地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她自小就与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母亲死得早，她与老爹相依为命，从记事起她就几乎每日都和老爹一起出海打渔，从来没有在家做过女红刺绣之类的活儿，平日里也是经常和男孩子们一起撒欢玩耍。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过眼下这种情形……

　　顾幼言哭得止不住，她双手环抱着腿将脑袋埋在臂弯里，一开始还是小声啜泣着，后来干脆直接放声大哭。

　　棠梨果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望着顾幼言，见她哭得伤心，她心里也莫名地不好受。塘路过心想既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顾幼言，那她就干脆一言不发地陪在顾幼言身边算了。

　　只是还没等顾幼言哭够，早就乌云密布的灰色天空开始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棠梨果捡起方才自己扔在一旁的伞，伸手抓住了顾幼言的手腕，“二小姐，要下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吧！”

　　许是顾幼言之前摔的那一跤太狠了，也或许是她坐在地上时间太久，再加上哭得脑海里一片混沌。在棠梨果扶她起来时，顾幼言双腿一软，歪歪扭扭地跌在了棠梨果的怀里，棠梨果慌忙伸手抓紧了她，意外地像是将顾幼言给禁锢在她的怀里了一样。

　　“啊！”

　　顾幼言轻喊出声，她倒在棠梨果怀里，清晰地感受到棠梨果身上温热的气息和一丝丝海水的咸味，她霎时就闹了个大红脸！

　　相比于顾幼言的尴尬与羞涩，棠梨果倒是毫无察觉哪里不妥，她神色凝重地询问顾幼言：“二小姐，你是不是伤着腿了？”

　　顾幼言双颊烫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只是一不小心摔了一下，对方也是再正常不过地扶了她一把，但她的心却莫名其妙地怦怦直跳起来！

　　她别扭地移开视线，神情有些窘迫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棠梨果瞧着她心口不一的样子，心中暗道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麻烦，然后将伞塞到顾幼言的手里，自己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

　　“你这是做什么？”顾幼言看着她一系列奇怪的动作，一头雾水地问道。

　　“二小姐你行动不便，这天眼看着就快要下大雨了，我先把你背到前面的千秋亭内躲雨，然后看看你伤到哪儿了，等雨停了再带你去找个大夫。”

　　“不、不用……”

　　顾幼言有些羞赧地推脱道，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背过，一想到自己要被棠梨果背在她宽却瘦的背上，那种奇怪的羞耻感就又席卷而来，令她无力抗拒，只想尽快逃离。

　　听到顾幼言拒绝，棠梨果皱眉，这二小姐还真是麻烦！

　　“二小姐，你快些上来吧，你不用担心，在这里不会被人看到的。你在犹豫，待会儿大雨下起来，这一把伞撑不下我们两个人，我必定是要被雨给淋成落汤鸡的！”

　　“可是……”顾幼言还在犹豫。

　　“要不你扶我过去吧？”

　　就在她说话时，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地雨珠砸了下来！

　　“噫……”棠梨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她抬头望着不见天日遍布黑云的天空，眉头紧紧皱起。

　　意识到自己添乱了的顾幼言慌忙撑开刚才棠梨果给自己的伞，然后上前将身子靠在了棠梨果的身上，棠梨果双手环住她的腿，让顾幼言一手给两人撑伞，一手搂紧她的脖子，匆忙向半山腰上的千秋亭走去。

　　被棠梨果背在背上的顾幼言浑身僵硬，这场大雨下的又急又猛，雨水成柱砸在顾幼言撑着的油纸伞上，让顾幼言有一种伞要被雨水砸破的感觉。

　　棠梨果常年打渔，人虽然看着精瘦，但力道却是比寻常男子还要厉害，她背上背着身子软软娇小的顾二小姐，脚下飞快大步朝前跑去，砸在地上的雨水溅起不低的泥水，随着棠梨果踩在泥水里的强力步伐，那些带着泥沙的污水都溅在了棠梨果的鞋子和裤腿之上。

　　很快，棠梨果的小腿就湿了大半，鞋袜也早已被雨水给浸透，但她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加快步伐朝着千秋亭奔去。

　　风雨摇曳间，她内心总是忍不住频频担忧着自己悲伤的顾二小姐会被风给吹跑了，却连自己的鞋袜湿透了都没有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