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成灰——陆宅》而今不多情

11、回忆

　　三十一
　　冯平胜问道：“然后呢？他回答你了没？”
　　自然是回答了的。可陆染并不愿意说。冯平胜就略有些羡慕，他们做这些事，瞒的了别人，却很难瞒的住朝夕相处的家人。冯平胜新婚燕尔，已和娇妻口角了好几场，因此对陆心字的“通情达理”格外感叹：“看着倒也就是很伶俐的一个人。坊间倒还总传他娇奢蛮横，近妖非人。要我说，他若是妖，反倒也好，还何须你们陆家求爷爷告奶奶的找政府，又何必咱们守在这里辛苦呢。”
　　他们身在茶楼，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因此说话声也不必刻意放低，陆染就挥挥手，示意他当心隔墙有耳：“这话别人信也就罢了，你好歹是上过洋学堂学过唯物的，怎么也信这些无稽之谈？”
　　天空无端打了个闷雷。
　　冯平胜就莫名地振奋了一下，他看着对面洋楼里走出来的那日本人，只觉得紧贴着腰侧放着的枪都在发烫，皮肉都在这一刻紧绷了起来。可日本人身边还陪了一个人，面色凝重，交叠着双手，有些不情愿地微蹙着眉头。
　　“陆当家？”

　　三十二
　　又下雨了。
　　陆心字照旧撑了伞在门外等人。
　　行人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偶有好奇的，只能瞥见伞下他白的几乎透明的手背和尖细的下颚。等细雨细碎地沾湿了他的鞋面时，等来的却是陆忆娥。对方还是怕他怕的很，咬着唇一副欲说不说的别扭神情。
　　倒有些让陆心字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个小小姑娘，也就刚刚话说的流利些，圆脸翘鼻，论长相，比不过她弟弟陆染，可就是透着一股大人的伶俐劲儿，早熟的让人心疼。
　　陆心字记得那时的自己躲在重重叠叠的布帷后面，听那小姑娘细声细气地求赐名字。
　　“忆娥。”
　　他悄悄地念。可这话就被那人听到了，似乎很满意地轻念了一遍：“唔，忆已无长岁，常来伴娇娥。就叫做陆忆娥吧。”
　　一并来偷看的比他大的多的青年轻轻捅了他一下，似乎有取笑之意。
　　陆心字微微摇头。错了。其实并不是忆已无长岁，常来伴娇娥。
　　而是，忆得当年处，娥泪胡不归。

　　三十三
　　陆染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他刚被陆家老大收留的时候。他们一群人，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小乞儿变成了第一神断的小弟子，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事。
　　可陆家老大不允许他们告诉别人，只说是看着可怜，收留下来的一群小孩。这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们终日都在门帷后面的小阁子里呆着，足不出户，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陆家的人。
　　只是偶尔有点羡慕。他从阁子的巴掌大的缝隙里看见了牙牙学语的小姑娘，看见了满头珠翠的美貌妇人，看见了外面的碧草蓝天和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天伦之乐。可这热闹都是别人的，对于他而言，能吃饱能睡觉就是全部，是天大的事情。他的兄弟姊妹，饿死的冻死的被打死的，几乎磨灭了他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平静的向往，于是也就没有时间去羡慕。可现在，陆老大又把这一切都赤裸裸此摊在了他面前，那那陆家老大就是他的天。
　　他知道陆家老大是在战场上拼搏过的，浑身有血腥气，可他不怕。大概是那时太小，好与坏的定义模糊的远不如一顿饱饭来的清晰，他看着陆家老大把年龄最大的那个孩子带出去，再回来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然是一张陌生的脸。
　　脆弱的，冷淡的，像琉璃一样。很好看。
　　他看的有点着迷，陆家老大就蹲下来，终于和他视线齐平了：“记住他。这就是以后你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