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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想要站在塔顶和你谈人生(大修) ...


  •   二月初,春寒尚料峭。
      东都的春天一向来得迟,西郊的桃花未开,御街的柳树刚刚吐芽,仿佛还滞留在枯枝披着白雪的冬季。

      可是这座城市依然生机勃勃。
      御街上,身姿窈窕的女郎手挽手走出脂粉铺子,穿着富贵的小公子摇着镶金边的拨浪鼓,带着文士帽的书生行色匆匆,口里还默颂着四书的句子。
      站上高楼,便能有幸听见风传送来的天籁。西城妙音楼的乐师在弄管调弦,东街长乐坊的歌女在练习新谱的小曲。若恰逢黄昏,夕阳的余晖里,歌声曲声和着相国寺的杳杳晚钟,在风里渐渐传开。
      这定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体验。

      这里是东都,前朝太/祖建都于此,引洛水穿城而过,凿大运河贯通南北,水路通贯,撑起了王朝的兴衰,以及东都百年不变的繁荣。
      东都西去七百里路,便是本朝都城西京。常言道,西京多贵胄,东都多巨富。这个被夕阳涂成金色的城池,在吃喝玩乐的商道上,大概真的展现出了盛世气概。

      东都人爱喝汤,喝汤必吃饼,在汤铺里除了喝汤吃饼,必定少不了的是坊间的各类笑谈。
      董家媳妇卖布时多饶了姘头两匹等等花边新闻,姜家三公子被张家丫头一顿毒打并扭送到了衙门口等等乐闻轶事,诸如此类的谣言与真相不过是下饭料,东都作为前朝都城,巷坊之间津津乐道的,还有另一个传言。

      ——“小郎君想知道南塔啊,这个阿良可清楚得很啊。喂,阿良,来这边喝,顺便跟小郎君讲讲南塔!”
      ——“南塔这地儿要我看真是有门道。我家在南坊,邻家老爷当过主持过南塔修建。他老人家五年前嫁女儿,一时喝醉了漏过一嘴儿,说是酉时三刻登上南塔塔顶,便能发现前朝的遗留秘密。”
      ——“这秘密我觉着定是前朝宝藏。前朝高皇帝皇商起家,据说以前有一句诗,‘堂燕不落乌衣巷,偏衔金铢出玉门’,说的就是掌江南通西域的皇商虞家。”
      ——“这可不是,他们虞家掌了五十多年皇权,岂不是比当年更有钱了,那是富得流油哦……”

      “张家丸子汤”是靠近洛河的一家汤铺,位于东都知名美食街甜水巷巷口,以汤鲜味美,肉嫩饼酥闻名东都,由于汤铺直接对着洛河,来来往往的商船游人停靠在码头,都会慕名而来喝口汤,所以这里的生意很是兴隆。
      两位少年穿着轻葛布,绑着短打,打扮成江湖游侠的模样。他们利索地点了一份汤,在汤铺大堂的条凳上落了座,顺势跟附近的食客轻快而熟稔地聊起了东都的南塔。
      少年看起来十七八的年纪,容色不俗,身上葛布的料子不差,接人待物也有几分贵气,脸上却留着风吹日晒的痕迹,再加上他们身后背着的兵器,连街上捡破烂的小孩都能猜出来,这大概是江湖上大宗门的弟子,跑出来行走江湖的。
      少年却不像是往常东都里最爱在酒楼茶庄客栈里打架,打起来一定是惊天动地的那些江湖子弟,他们和周围的这群赶着上码头的年轻纤夫一样,不羁地坐在漆黑油亮的长板凳上,左右都是常年搭伙喝晨汤的“汤友”,认识短的一二年,长的六七年,三天两头一碰面的同龄人聊起来倒是熟络。
      聊什么?譬如美食美酒,譬如漂亮的小娘子,譬如前面这一串儿“你所不知道的南塔异闻”。

      两位接地气的少侠自称是祖居东都城外,家里出过员外郎,小时候被长辈送去崆峒派外门习武四五年,三四年前回家,替家里管着东都城里的两三间铺子,东都郊外几个庄子,算是守着祖业。平时两人管着庶务,时常来东都城逛上一逛,上能和东都三大士族的公子谈论风月,陪战场上退下来的侯爷练几回合手,下能和洛河渡口的纤夫、货行巷的挑夫勾肩搭背,对几乎每家每户的小厮伙计跑堂了如指掌。
      这样的人,真的是小家族的守成子弟吗?
      不管是纤夫还是公子都不怎么在乎背后的“真相”——反正横竖多了两个不算太傻的朋友也不坏事。

      东都水运通达,商贸繁荣,按照江湖惯例,茶楼汤铺、码头集市绝对是打听消息一等一的好去处,而纤夫这个群体来自东都市井,又常常接触各大富商家奴,手里有说不完的“818东都前后百年的那些趣事”。
      这两位少侠便是为了打听消息而来,准确来说,其中一位少侠在打听南塔的消息。
      而另一位少侠,兴趣缺缺地听着故事,面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心底里却一条一条地陈述出自己的否定意见——
      其一,南塔建于本朝元年,彼时前朝王室已绝祀两年有余,宗族里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唯一一个不草包的却是天字一号墙头草,梁军围东都城第一天就杀前朝刚上位的小皇帝,开城门投了降。
      其二,南塔高达七层,是东都城第一高楼,虽在南郊的外城,在塔顶却能俯瞰全城,窥伺旧时禁内。当年建塔,灵寂大师可费了一番心思才说服太/祖皇帝,要是与前朝遗宝有关,它哪能建起来?
      其三,据玖酒师门里无所不学的《江湖势力入门》第二十九讲介绍,五十年前虞家雄踞玉门关外,的却是靠着遍布西域中原、漠北江南的资产夺取天下,但抵不过四十三年掌天下时多次从私库抽调钱财。所谓花钱如流水,所谓皇帝败家如败国,到王朝完蛋的时候,国库一分钱也!没!有!

      “老九,我们提前去南塔瞧瞧?反正时间也不早了,南塔离约的地点又不太远。”
      说话的人是面部轮廓更硬朗一些,站起身来比他的同伴显得更身材挺拔,他正是之前打听南塔的那个少侠。而被他称为老九的少年一直在低头盘算着,终于抬起了脑袋,朝他微笑着。少年唇红齿白,眉目间英气勃发,爽朗大气,但是就算这是在一贯推崇阴柔美的东都,少年的长相上也不应被认成男子——这绝对是一位正值妙龄的女郎君。

      “燕跋你还记得你出来是要干什么的吗?”女郎君的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警告,“你磨磨蹭蹭收拾到快晌午才出谷,在东都吃吃喝喝了半个下午,一点正事都没做,这样你觉得真的能骗到七姐吗?”
      “玖酒我不是故意磨叽的~你来尝尝这份麻腐鸡皮超好吃的~哎呀七姐超级好骗的你要知道她现在都没发现六哥其实喜欢她……”燕·长相绝对纯爷们··但是间歇性卖萌·话痨·跋 一脸无辜地喋喋不休了起来。
      “……算了随你了。”玖酒最终选择向话痨势力屈服。

      玖酒,燕跋,分别在门派里排行第8和第9,不过他们的门派却不是随口诌出来的“崆峒派”,而是江湖里最神秘的那个。
      东都,维垣谷。
      只有维垣谷的弟子,才能有勇气在只剩下两个时辰的情况下,去挑战#南塔外墙登顶并且成功下塔#这项大部分江湖人视为不可能的活动吧。

      但是,玖酒,一位维垣谷轻功测试永远的垫底选手,这个对她来说并不能算一场轻松的轻功考核啊喂?!

      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登顶的玖酒女侠累成了一条咸鱼,手里一边折弄着一根从瓦缝里拔/出/来的草,一边对着已经在塔顶呆了有好长一会儿的罪魁祸首恶狠狠地发出警告:“老八,我下次一定要去七姐那里,告诉她,去年中秋是你偷偷告诉六哥她喜欢月桂香,还撺掇六哥研究月桂花露的提炼法。”
      全谷的人都知道,老六中秋之夜偷偷溜回谷,在老七的房间放了一个琉璃罐装的月桂花露,然后和回房拿东西的老七正好碰上了,双方黑灯瞎火以为对方是贼,“噼里啪啦砰”地天雷勾地火打了一架,罐子碎了,然后老七瞬间狂化,发飙了当众家暴了哦当众ooc了。
      “老娘最讨厌桂花味了!!!!!”
      燕跋至今都记得七姐那一声撕裂长空的怒吼,他也知道这场事故的后果是,六哥那个表白失败的可怜男人至今看到月桂树就绕道。
      综上所述,他反思了一下暗中出谋划策被知道得结果,就忍不住吓得打了个哆嗦。本来他是翘着二郎腿躺在塔顶,微眯着眼睛,头发半束半散,显得十分慵懒。这么一恐吓,他突然直起身来,腰间的玉佩撞到青瓦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九啊,你反思一下,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骗过老成骗过七姐,抢了一个可以离开东都的任务,逃离七姐大魔王,你怎么现在就说这种丧气话呢?”燕跋语重心长。
      “主意是我出的谢谢。”

      “老九,我们可是一起逃过课挨过打抄过书的生死之交,现在这么一点点小事你都不肯陪我了吗?你难道都忘记了我们的感情了吗?”燕跋声俱泪下。
      “我已经上来了你说我忘没忘?”

      “不瞒九师妹您说呐,我可是前朝遗落民间的血脉,今天你陪我上了这个楼,明日我若是继承宝藏、光复旧朝,您就是护国长公主,有面首八千、食邑三县。这生意一本万利啊。”燕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玖酒抬头,看着少年左手枕着头半倚在塔檐上,右手随意转动着他那柄4尺多首环刀,明亮的刀彩穗子在空中划出几道流畅的弧线,好一派恣意潇洒。她撇嘴表示不屑,道——
      “我记得《江湖常识》第三卷考核可是考过‘东都宝藏是否真实存在’,但是燕跋你是不是早就忘记了?真是白日梦梦想远大!”

      说话回怼间,她从背后抽出素木长/枪架在刀脊上,直直地把飞速转动的大刀逼停下来,正好卡住燕跋的命门。
      燕跋眉梢一扬,足尖轻踮屋顶,便从刀枪的夹击中轻盈地蹿了出去,落在塔尖上。他得意扬扬地继续胡说八道:“不,小九你错了,我是从来没有记过!但是我强调一下,我说我是前朝遗孤真的有理有据的啊。前朝唯一的皇族嫡系西平王,当年被封为燕王,他死了的前老婆是安息国郡主,听说眼睛颜色和我一样是蓝色的。嘿嘿,你可不能因自己出身而自卑,你八哥以后有肉吃绝对分口汤给你……”
      “……滚吧话唠,你姓燕明明是因为师父从八的发音里找不出一个顺眼的字了,然后看见了一只燕子就顺手取了!”

      玖酒非常不想再和她这位不要脸的师兄待在一起,看着燕跋也没有具体的观光计划,便准备施展轻功回到地面,却被燕跋拉住胳膊。
      “等等。”燕跋的语气十分僵硬而严肃。
      “有什么发现吗?不会是七姐追过来了吧?”玖酒心头一惊,连忙环顾四周,想要观察塔底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没有七姐,相当安全与平静,太阳还没落进山城西的群山中,西边的天空却已经被晕染成渐变的红色,金光遍洒整个东都城,朱雀门下已经有夜市的小贩开始抢位置,南熏门进出城的人依然熙熙攘攘。空气中似有乐音,似有炊烟,让整个画面变得温暖起来。
      相国寺顶那边像是反射出一线光,光线像是轻盈的精灵,落在前朝的禁内宫苑里,让玖酒怔忪了片刻,旋即马上想起来那束光的来源。
      应当是相国寺后殿里供奉的琉璃貔貅,将夕阳从天井反射进宫中的玉掖池里,原本昏暗的玉掖池将如洒上金粉一般熠熠生辉,这个奇观被称为“玉掖夕照”。

      正元三年,工部尚书孙翳代皇帝巡查江南,返程到达东都时便衣出行,发现州桥夜市的一个小贩竟然有提纯琉璃的手艺,所做的琉璃碗晶莹剔透。小贩最终被举荐到工部,研究出了一套除去琉璃制品杂质的新工艺。
      琉璃石是梁国特产,与流光缎、云雾茶并称“大梁三宝”,三者风靡国内,远销西域。但数年前的琉璃色泽浑浊,顶多做成给孩童的小玩意儿、或是穿进廉价的珠链里,卖不出好价钱。琉璃的盛行,实际上起源于正元三年,起源于这次梁国自上而下的琉璃工艺大革新。
      而当时正值梁国建国初,国库空虚,邻国虎视眈眈,又因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琉璃交由官窑交易,解救了国库经济危机。更幸运的是,梁国正元五年到八年,连年大丰收;北燕王意外驾崩,北燕陷入夺嫡之争,无暇进犯。多重因素,风雨飘摇的梁国朝廷才能在内忧外患中存活发展。
      相国寺的琉璃貔貅,正是当年太/祖皇帝下诏,存放在皇家寺庙相国寺的殿中,纪念琉璃给国运带来的转机。
      玖酒思度着,当年貔貅在相国寺入驻当日,便引来“玉掖夕照”奇观,东都人觉得是天赐国运,神佑大梁,现在要她来看,不过是维垣谷里选修课程——《识物究理》中光的反射所造成的,讲不定还是朝廷里有“能人”故意制造的舆论。
      果真“子不语怪力乱神”!

      玖酒飞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梁国史,并且对于官场的某些人尖锐吐槽,然后发现燕跋居然意外地保持着一言不发,用一种非常复杂与深情的眼神,沉默看着塔下的这片城池。她觉得有点奇怪,决定戳破这个尴尬而莫名有些静谧的氛围:“哇,老八你又磨磨唧唧想说什么哟?”
      燕跋突然冲着玖酒转头一笑,笑容灿烂得晃眼,然后揽住玖酒的肩膀,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隐隐地蛊惑,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东都多好看啊。”
      然后不顾玖酒诧异,踮脚踩在塔顶的飞檐,轻盈敏捷地施展轻功跳下了塔。

      ——“拜拜,小九你自己一个人下来吧哈哈哈哈!!哥就不带你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想要站在塔顶和你谈人生(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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