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十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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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端在播放刚插播的紧急新闻，底下的滚动字幕简要地描述这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事故发生在半小时之前，地点在五区上空编号为AY段的虚拟高速上，一架正在汇入主干的中型飞车失速冲入车流，导致八车连环相撞，造成8死19伤。有关部门正在调查，初步判断为拟态交通系统故障。柯安塔关掉终端，头靠在墙上，等待手术室的结果。鸫和莫测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他落寞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视线下垂看着左手的戒指。戒指上的纳米构造体在爆炸的那一刻救了周围所有人，尽管无法阻止气浪，但至少把热火和残骸碎片造成的更大伤害减到最小。
鸫轻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柯安塔这才把视线往上抬，穿过额发看到爱人，轻轻地说：“谢谢。”
鸫没说其他话，只是把人揽入怀中。
之后，亚连的妻子凯瑟琳也来了，她脚步匆匆地赶来，并没有注意到坐在手术室外的柯安塔，在左奔右跑地询问情况，彻底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长椅上坐着个红发青年。
“你怎么在这里？”凯瑟琳微怒道，“你跟他什么关系？你们居然还有关系？！”
柯安塔没说话，甚至一动不动。莫测上前一步劝阻，却被凯瑟琳狠狠一瞪给逼回去了。
“说话啊，没听到我在问你吗？”凯瑟琳继续说。
柯安塔这才抬起头，用非常轻的声音说：“他是我的老师。”
“老师？”凯瑟琳笑骂，“你还有脸？怎么不说是情人呢？！”
莫测站到她跟柯安塔之间：“这就太过分了，先冷静一下再说好吗？”
“冷静？他拆散了我的家，抓了我的儿子，现在又来抢我丈夫，你叫我冷静？！”凯瑟琳大吼，“臭婊子，为什么赖在我家不走？为什么抢走我的丈夫？为什么……”
周围聚集一些围观者，连安保机器人都往这移动。凯瑟琳怒火中烧，上前去拽柯安塔。莫测拦住她，但没想到凯瑟琳力气之大，居然将他一把推开了。
“……为什么，里面躺着的不是你？你怎么不去死？！”
凯瑟琳冲上来拽柯安塔的头发，在一旁忍了很久的鸫立刻跳起来抓住女人的手，往前一送，把人推出威胁范围，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说话过过脑子。如果他不是亚连的学生，你还没资格看他一眼。”
凯瑟琳注意到他俩的戒指，冷笑道：“该死的同性恋。”
此时，手术灯灭了，柯安塔站起来，本以为会冲上去，却拉着鸫掉头就走。
鸫疑惑：“你不去看看他吗？”
柯安塔冷静地回答：“不用，他不会死在这里。”
人群分开两拨，两人从中间穿过。经过保安机器人时，鸫拍拍其中一只的脑袋，机器人们立刻接受指令往后散去。
这场语言的争战居然就这么结束了，夺得冠军的凯瑟琳无比高傲，用眼神对他俩的背影继续无声的冷嘲热讽。莫测看了摇头，笑得无奈，走前绅士地抬了抬不存在的帽子，语重心长地对凯瑟琳说：“亚连卡洛斯是个正常的双性恋，他对你和你的儿子都尽到了家庭的责任，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们的事。别逼得太紧，越线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莫测坐回车上，柯安塔和鸫已经绑上安全带，只是他们都坐的后排，莫测还注意到柯安塔紧紧抓着鸫的手，不敢放松。
“要去哪？我送你们。”莫测拉上安全带，认真检查驾驶系统。
柯安塔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哑：“涅特兰大。”
“罗伊那里现在很乱，要多帮帮忙。”莫测回头看他们，“埃舍尔去普朗克太空港了，暂时不会回来。”
柯安塔点头：“我知道了。”
飞车安全地走上虚拟高速，现在是凌晨一点十分，距离这次交通事故还不到三个小时，只是这短短的时间里，拟态生态遭受了重创，连同整个地球联邦的政治环境一起，走向了不可逆的漩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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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十三研究部的时候，罗伊刚送走内审员，柯安塔问有没有查出什么，罗伊冷笑嘲讽这帮外行怎么可能看出问题，他们一唱一和地变相呛斥当局对纳米构造体的偏见，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咖啡不离手的同事单手举起一堆文件放到柯安塔面前，三言两语总结情况交代任务进度。辞职有一段时间，柯安塔的桌面还没被清理干净，可见他根本就不算辞职，顶多算无薪休假，一旦发生重大事件就被无条件召回岗位。
一进入工作状态，柯安塔的话就变少了，鸫给他冲了杯浓茶，又帮他换上研究部的制服，快速地交换一个吻就离开了。在三重灭菌室，特蕾莎已经等着。鸫快速地脱掉衣服，接受三重灭菌，与此同时，特蕾莎开启栓舱设备，轨道抽真空预热，调试黄金鸟对接模式。鸫抓紧时间做热身，同时打开通讯，恰好听到柯安塔和罗伊吵架。
“……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罗伊霍克尼。”柯安塔全然失去平时的温和冷静，变得咄咄逼人，“这是亚连的算法，是你设计的架构，整个研究部十几年的努力换来的成果，被媒体否定也就算了，就连你也开始质疑，你还有脸面对这里的人？”
罗伊说：“人总是会犯错误的，人创造的东西也总有错误的时候。”
柯安塔说：“这句话你亲自跟埃舍尔说。”
两人剑拔弩张之时，鸫立刻插到中间，共用通讯器里传出他音量不大但铿锵有力的低音：“我现在就去栓舱轨道，准备进入黄金鸟，很快就有结果的。”
罗伊一听就怒了：“谁让你去的？！”
“是我。”柯安塔立刻回答，“既然黄金鸟拟态系统有问题，让鸫去调查是最快的。”
罗伊大骂：“现在情况根本不明朗，怎么能随便让他进去？！”
鸫翻个白眼躺进栓舱，说：“你们慢慢吵，我先进去了。保持联络。”
他向特蕾莎做个手势，特蕾莎回了个大拇指，几下开启导入指令。
栓舱指令接收完毕，推入道轨。视界中的曲屏在进入黄金鸟的那一刻刷新成绿色信号，接着缩成一个小块，等待使用者下一步激活。
空间变换。鸫环顾四周，从铁锈斑斓的甲板沿梯而下，穿过布满灰尘的边道，到达驾驶舱的位置。因为没有电，门只能徒手掰开，这多层合金门在他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未经过人肺过滤的空气扑面而来，驾驶座因为年久失修而发硬变形，操纵台上的按钮早就模糊不清，无法启用。鸫在一个显眼的位置用力抹掉灰尘，露出底下雕刻的地球联邦唯一船号，下一行是两兄弟一同起的船名：star bang。
空气中尘埃的漂浮受到气流扰动，鸫立刻回头，空间转换压缩，客厅呈现在眼前，只见椅子上坐着死去的小啾，肚子上插的依旧是那把水果刀，地上流出的血洼仍然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往里走进一步。沙发上躺着的人露出全貌，那确实也是小啾，只不过浑身血肉模糊，肢体断裂残缺，头部被爆炸烧伤的痕迹最为严重。
绕过沙发。卧在地毯上的是中弹而死的小啾，手臂、双腿、腹部，足足中了六枪，偏偏都不是致命伤，血随着挣扎的爬行流了很长一段距离，这才停止呼吸。
吧台上趴着的小啾死于过劳，死前他拼命钻研纳米构造体技术，原本是纳米构造体免疫体质的他突然倒下，再也没起来过。
柜子上挂着的小啾是失踪案的第三个死者，生前他跟绑架犯搏斗，头部被硬物击中而死。
整个客厅，从远及近，从左到右，从高到低，到处都堆满了小啾的尸体，他们身处于不同的世界线，死法各不相同，结局殊途同归。鸫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些，每一个小啾的经历、每一个小啾的想法、每一个小啾的死亡，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他不去恐惧，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也习惯了反反复复的失败。
鸫在心底默哀了几秒钟，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客厅门变成厚重的铁栅，上下左右足足四层闸门将身后悲惨的过去毫不留情地隔绝开来。
这是他跃迁于各个宇宙的理由，也是来到这个宇宙的目的。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这一切都无法动摇他内心半分，也无法阻止他行动的念头。
鸫走上观光甲板，从工具房里拉出来一把折叠梯和一个工具箱，架好梯子，就从箱里拿出螺丝刀和安全扣绳，走上梯子，扣上锁环，手持螺丝刀不紧不慢地把天花板上的门盖边缘的十六个螺丝转下来，准确丢入工具箱的收纳袋中，松开锁扣，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半个头探出去，确定没有威胁，才钻出去，移合盖子，按下抽真空的按钮，半分钟后，盖门闭紧，鸫用力推拉确认无法蛮力打开，才用旁边的凉席遮盖。
他身在一个干燥清凉的仓库中，仓库由砖头和石灰砌成，顶部是结实的木基结构，周围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家具杂物，锄头、铁铲、泥楸，还有制作失败木头的沙发，一筐筐尘封的玩具。
这里不是熟知的太空港，也不是旅游广告中宣传的地球。
仓库外有妇女的声音，她在喊自己的儿子：“吃饭了罗伊霍克尼！又到哪里玩啦！”
几秒钟之后，才听到一个稚嫩的孩童回应：“知道了！”
这里是幼年罗伊霍克尼的家。仓库是他曾经提起的家旁杂物舍，底下曾经是酿酒的地窖，鸫刚才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转眼一看，本来的真空密封门已经变成了生锈的铁盖。这个时候的太空港还在建设初期，地球的割裂社会环境还在恢复阶段，但罗伊曾在睡前故事会里轻描淡写地讲述过，此时各种阶层和生产都蒸蒸日上，即将在太空港开放的那一天挤入那座围绕太阳系的钢铁堡垒，企图在上面深入扎根，开出各种花朵。
仓库不怎么结实的门透出光，幼童罗伊从门前经过，鸫推门而出，只在强光中看到小孩子在光线中跳跃，场景就在瞬息间转变，出现的是查德奥本大学的教室，迎面而来的都是下课的学生，他们穿过鸫的身体离开，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学生，这名学生在收到终端的短信后欣喜地笑出来，欢快地跑出教室。鸫跟在后头，走出教室那一刻，场景再次转变，他们来到涅特兰大早期实验室里，这名年轻的学生正干脆利落地往身上套防护服，如同白玉的漂亮后背潜入衣服密封线内，任由紧身的衣料勾勒出修长的身形。
“罗伊。”这个人喊了一声，旁边一名年轻的研究员就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资料，给学生说明接下来的任务，还有反复强调的注意事项。年轻时代的罗伊就已经有超乎常人的稳重，还有些许露出幼苗的独裁者气质。
学生抬起手打断听了无数次的话，说：“我不会有事的。”
罗伊还想说什么，但他补充一句：“如果有事，我会立刻撤离到安全点自爆，绝对不会伤害你们。”
罗伊起怒，甩袖就走，那人在背后哈哈大笑。
旧式融合舱开启，学生躺入，舱内闭合，开始灌注营养液，待一切都准备完毕后，研究员们互相给了个手势，开启纳米构造体能源输送。
之后的事情，鸫在一代融合者纪念堂留下的文件和罗伊的口中早就知晓了。
纳米构造体共鸣瞬间突破到史无前例的98%，接着速度减缓，但仍然不紧不慢地达到了100%。融合舱内的人类□□无法承受这种高度的共鸣，瞬间，□□就土崩瓦解，跟着外溢的纳米构造体一起在营养液中冲撞。罗伊下令强制切断共鸣，开启舱门。培养液顷刻间泄入安全室底部池中，但水中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类的身体部位，那名年轻俊秀的融合者的身体就这么消失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仅剩下一张完整的防护服。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融合者的意识并没有消失，也没有在痛苦中失去自我，他以一道白光的形式脱离出来，穿过三重安全室墙壁，来到罗伊面前，用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句话，就朝外离去。罗伊在后头追着，一直追到所谓的安全区边缘，浑身泛着圣洁白光的融合者就站在安全区中央，纳米构造体围绕着他，如同群星围绕着银河中心。
站在封锁的安全区边缘的罗伊撕心裂肺地大喊：“鸫！回来！你给我滚回来！！”
一代融合者鸫埃舍尔露出温柔而欣慰的笑容，用没有人听懂的语言说了一句很长的话。接着，浑身的光点如同水银泻地，意识体化作一汪光泉，纳米构造体如同种子般潜入其中，在短短的几分钟内，生长出一颗颗幼苗，幼苗与幼苗簇拥，枝叶跟茎秆融合，变成一株一人抱的树，很快这棵树愈发粗壮，开枝散叶，终于在长到十层楼高度的时候停止了生长。
这便是人工智能黄金鸟的最初形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