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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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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和娘亲乞讨的时候,大概因为人们看我小,可怜,我们总是能讨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虽然也不过是三四文钱,或者一个馒头,别的乞丐却也因此仇视我们,总是打我们,觉得是我们抢了他们的份。我那时候问娘亲,是不是以后我长大了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不加约束地残忍,因为我们生活在同样残酷的环境下,可娘亲说不是,人们身处同样的境地,却也可能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人们活在世上,屠杀禽兽食其肉,可不是也有人终生食素吗?虽然草木也有生命,可较之屠杀会痛苦的禽类,岂不好太多?说到底,姐姐方才所说教你的那个人,不过是想找一个借口,好让自己安心屠杀罢了。”
原叙正在沉思中,原煊又问:“姐姐感受过万物之灵,也狩猎吗?”
原叙摇头:“我向来只是跟着来溜溜马,但他们狩猎,我也鲜少拦着,除非看到尤其可怜的。”
“你瞧,就是狩猎这件事,也有多种选择,有的人是莽夫,自是看不见万物的生气,体会不到生命可爱,狩猎不过探囊取物,简单的很,而有些人,见识过万物之灵,却说服了自己继续屠杀,而姐姐这样的便再也下不了手,可也不加劝阻,因为你知道这改变不了整个大环境,可我觉得,总有人会执着地劝阻,一生不息。可见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必然如此,不过是人的选择如此罢了。”
“你怎懂这么多?”原叙问道。
原煊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一派天真模样:“我也只懂这么多了,因为我做乞丐的时候总是在变坏和不变坏之间犹豫,过了许久才真正体会出娘亲话中的含义。”
“阿煊……姐姐给你请个老师好不好?”
原煊惊讶地仰起头来看她:“为什么?姐姐不想教我了吗?”
“当然不是,是你天资聪颖,姐姐怕教不好你。”
原煊的眼神看上去有些难过:“不,姐姐教得好……”他从小缺乏依靠,缺乏关爱,原叙对他太好,他如今已经全身心地依靠着她了,她便愈发觉得应该让他去接触其他人,让他慢慢地学会独自立于世上。
“阿煊,姐姐明白的是小理,可你是男孩子,该明白世间大理,你需要一个真正的老师。”
尽管原煊再不愿意,她也在心底盘算着这件事了。
她不知道,当她在操心着原煊的学业时,山下有人正把一个生命流逝的消息传到宁王府上。
原叙匆匆换上一身缟素前去吊唁。死者叫周简,从前与原叙有过几面之缘,原叙所以在乎她的生死,是因为霍然。这个女人曾经非霍然不嫁,这事也不知怎么就在整个贵族圈里传扬开来,可最后霍然死了,而她在泪眼婆娑中应父母之命嫁给了礼部尚书唐贺之子。可心死难复,一年的时间,这个曾经明媚如花的女子便憔悴至死。
葬礼的现场,一个面容清秀却苍白憔悴的男子坐在屋子最阴暗的角落,那是周简的丈夫唐轩和,原叙在看到他的瞬间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又多了一具尸首。
当初唐贺并不同意唐轩和娶周简,不想丢了唐家的脸面娶一个立誓要嫁给别人的女子,可唐轩和以死相逼,硬是把周简娶回了家。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没想到,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堂中一个中年女子对着棺木哭得死去活来,不用问,这必然是周简的母亲,她这时候大约快要怨死自己当初迫着女儿嫁过来了,可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难道会选择让女儿孤独终老吗?
人生的选择,有时候不看到结局,很难分辨好坏,而有些时候,却是看到了结局,反而更难说清对错。
离开的时候,原叙特意到周简母亲的边上转了一圈,想安慰,却又觉得言语苍白。她已经哭得整张脸、整个人都麻木了,却还记得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偷偷地塞进原叙的手里,哑着声音,通红着双眼对原叙说道:“公主,带着她一起去吧。”
荷包里装着一小束头发,系着红色的丝线。
原叙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带着原煊一起去了霍然墓前,把荷包埋了进去。
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穿着朴素却透着讲究的女子,面容姣好,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原叙正在奇怪,这样的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个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经过,那女人便忽然叫住了她,不是叫她“姑娘”,却叫的是“原叙”。
原叙诧异地回头,细细地辨认她的面孔,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见过这个人。
但不知为何,她听到自己喊了一声“苑灵仙”。
那女人看着她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潸然泪下。原叙的神情相较于她更为平淡一些,只是心里也同样的凄惨。
两个女子就这样默然而立。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可不用说一句话,她们就知道对方是谁,也知道对方心里的所思所想,这是那个男人给她们的缘分。
原叙看向她怀中的孩子,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入脑中,她已经眩晕得需要原煊的搀扶。她心里已然知道答案,可还是颤抖着问了一声:“这是……他的孩子吗?”
那女人点了点头,稳定了一下情绪后说道:“还没有起名字,我不太懂诗书,一直怕起不好。”
原叙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孩子高高举起的小手,那手柔软得像一团棉花,包裹住她的手指。他还太小,小到看不出来是否有霍然的影子。她从苑灵仙的手里接过孩子,感受着他的温暖和柔软,她从来没有这样感谢过上苍,谁都没有想到,那个薄命的少年竟然在这世间留下了骨血,是这样白皙纯洁的孩子。
“叫忘权吧,好吗?霍忘权。”
两人没有叙旧——没有说起任何关于霍然的事情,甚至没有一起坐下来说些什么话,分离之际,原叙把身上仅有的几件首饰给了苑灵仙,她没有拒绝。原叙把那块绣着字的手绢也一并交给了她,物归原主。
原叙替原煊找了许多位老师,都不满意,有的太过迂腐,有的品行不端,有的学识浅薄,无奈之下,她只好进宫去见刘世恭。
当刘世恭听说她在殿内候传的时候,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思念成疾,出现了幻觉,直到亲眼看到她站到面前来,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他这厢正欣喜不已,她那厢却忽然跪了下来,他忙去扶她,她却不肯起:“皇上,原叙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还是这么说比较合适。”
“什么事?”他觉得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刺激太大,一时间还有些茫然。
“……我想请你帮阿煊找个老师。”
刘世恭直起身子来,居高临下地审视了她一会儿。
“起来。”他声音平平,听不出任何感情。
她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眼里是不容置疑。
她站起来:“可以吗?”
“以后不许再跪我。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他倾身去抱她,她却毫不留情面地把他推开了。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还好,还好。”说得莫名其妙。
“这样吧,让他进国子监,怎么样?”他说。
这是天下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去向,可原叙却皱着眉头并不满意。
“怎么?”
“我不想让他当官。”
刘世恭皱起眉头看她:“阿叙,你不明白,这孩子天资聪颖,如果他能进国子监,将来必能考取功名,在朝堂上有一番成就,到时候他就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我不需要什么左膀右臂!”原叙的声音突然大起来,瞪着刘世恭的眼里含着怒气。
刘世恭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在她面前总是忘记控制自己。
“好,就算如此,那你问过他吗,他自己也不想当官吗?”
原叙沉默了,她没问过,她无话可说。
原叙自己曾经说过,希望原煊有自己的想法,能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可现在,她在完全没有通知过他的情况下,给他的未来下了定论——不能当官。她感到惭愧。
问过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原煊真的想当官。或许是因为看过太多底层百姓的生死苦难,如今他又蓦然得到了大好的生活环境,他的胸中便澎湃起豪情壮志,他拥有了一个古今豪杰都有的梦想:改变世界。让这个世界有一天,不再有贫穷,让所有的百姓都能过上衣帛食肉的日子。
原煊最终进了国子监。去上学的那一日,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带着崭新的课本,满脸的欣喜与期盼,童稚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原叙看着他,不再去想他未来是会为自己有所成就而终生无憾,还是会因为一事无成而消极颓废。人生无常,再怎么瞻前顾后也不能规避所有苦难,倒不如随性而活,反而自在。
正当原叙有模有样地过着平静日子的时候,宁王府却空前头一遭地来了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