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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凌波不过横塘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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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琉有一双白色的羊皮靴子。
它是用羊羔皮做的,又轻又软,穿这双鞋走路简直舒服极了。当然,要知道一个女孩子喜欢一双鞋,绝不会单单是因为它舒服。
所以这一定还是一双很漂亮的靴子,上面用银线绣着云纹,是“脚踏祥云”的意思,淡雅低调,但又精致而不显寒酸,这样的东西搭配衣裳也很方便,是金陵前两年流行的风格。
当然它也有很多缺点,羊皮的鞋子不能沾水,也不耐磨,不能走太久的路。但是这些在漂亮面前,又算得上什么缺点呢?哪怕你只是一个小贩的女儿,你也总需要一双较为华而不实的鞋子,穿来跟隔壁屠户家的儿子一起在傍晚的河边散步的。
而澄琉,她想要穿着这双鞋和她喜欢的人一起打猎,然后在林间走一走,这时候鞋子千万不能太耐磨,最好就是这样娇贵的鞋,走几步,她就可以叫他背着她走路了。
可当早晨澄琉去找这双靴子的时候,却发现她所有的衣裳和鞋都已经被人剪成了碎布条,甚至还有火烧的痕迹。
“真是可惜了,”红萼抱着那些布条看:“都是多好的料子!”
“气死我了!”澄琉一脚踢在布条堆上,绫罗绸缎散了一地:“我要扒了那个贱人的皮!”
“那你今天怎么办?”生夏挑拣了半天,最后问:“简直是一件衣服都找不出来了。”
“我不出门了!我这样怎么出去!”澄琉还穿着她单薄的寝衣。当时她喜欢跟生夏一起画一些暧昧的样式然后缝成寝衣,梁真有时候都忍不住说她简直太野了。
她现在缩在榻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梁真叫人来问的时候她就躺下把脸也遮住,然后瓮声瓮气地说:“你告诉他,我去不了了 !”
润生担心地探头问:“殿下是生病了吗?”
润生是一个老实又善良贴心的奴才,他总是非常关心他人,但是他很快就离开了,因为他听见了澄琉踢被子的声音和被子里的烦躁的尖叫。
“别生气了,”生夏坐在她的床边:“总归是你先害别人的,十个鞭子呢。”
澄琉又大叫了一声。
“殿下,殿下你来看,”红萼捧了件衣裳来:“奴婢把这件袍子缝了缝,披在外面,也是可以的。”
澄琉捶了几下枕头:“我不要!”
“红萼姑娘绣工真好,这袍子比新的还好看。”浦泽说。
“是好看,就像件新衣裳似的,穿在外头,里头配寝衣也很好看。”生夏说:“你快起来看看。”
澄琉不情不愿地坐起来,生夏把衣裳罩在了她的身上:“你看,这不是很好吗!”
“是好看,”浦泽说:“别家的妃子娘娘都没有,只有我们殿下有这样好看的衣裳。”
“真的吗?”澄琉站到镜子前转了转。
“殿下,我们出去走走,哪怕不去打猎了,也要让那个弘德夫人看看,她难不着我们!”红萼仰起头拉着澄琉说。
“就是!”澄琉抹了抹头发:“我非要出去转两圈!”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去草场跑马了,澄琉大摇大摆地穿梭在一个个帐篷间,却没有人能欣赏她的新衣服,这让她非常挫败,澄琉忿忿地说:“外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还是回去躺着好了!”
“殿下你看!”浦泽看着地上说:“这里有个蛐蛐儿!”
“蛐蛐儿?”
“咦?”浦泽这时候已经把小虫放在了手上,他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怎么是草编的?这活儿可巧。”
“草编的?”澄琉走近了看:“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我以为它死了呢。”
“殿下——”岑于扬急急忙忙走过来,手里还攥着几个草编的小虫子。
他看着她手里的虫子,她也看着他手里的虫子,最后他们看向了对方。
他们都笑了出来。
“这是你的虫子吗?”澄琉问。
岑于扬红着脸说:“闲着没事做,弄着玩儿的。”
“你做得可真好,我们都以为是真的,”她看着他:“你教教我,好不好?”
“这种不入流的小东西,殿下想学我也不敢教。”
“那我看着你做好不好?”
他们一起坐在了几块大石头上,旁边摆着仆人们摘来的长叶子,澄琉就托着腮坐在他的旁边,她偶尔看一看他手上的动作,偶尔又看一看他。他也一样。
他们偶尔视线交叠,然后就开口不痛不痒地聊天。
“你今天为什么没有跟陛下去打猎?”
“别跟我提这件事,说起来我就生气。”
“你跟陛下吵架了吗?”
“呸呸呸,怎么可能!”
“那就好。”
这时候一阵风吹过,澄琉轻薄的内衫飘了起来。
岑于扬说:“你的裙子真好看。”
“晚了,”澄琉说:“你应该一见到我就说这句话的。”
“因为我一见到殿下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殿下怎么长得这样好看。”
澄琉嘻嘻嘻地笑:“你这嘴巴这么甜,为什么还是找不着媳妇?”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殿下要给我做媒吗?”
“我不做媒,听说做一次媒要倒霉好久的。”澄琉说:“叫陛下给你指婚好了。”
“这个蜻蜓做好了。”岑于扬轻轻地把小虫放在了她的手心。
蜻蜓这种东西,仿佛总是和尖尖的莲叶、亭亭的荷花分不开,澄琉看到它的时候,就想到了夏天在昌平宫的快乐时光。
这时候微风轻轻吹着,风里带着泥土和草香,澄琉忽然有点庆幸自己的衣裳都坏了。
她看着岑于扬说:“你不是告诉我,狩猎的时候会有很多人来巴结我吗?为什么我到处晃悠,却只遇到了一个来羞辱我的小贱人?”
岑于扬站起来带着澄琉往帐篷里走:“因为殿下太过尊贵,他们并不敢就这样冒冒失失地来亲近您,所以他们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引荐。”
他抱出来了一个木盒子交给澄琉:“这是他们献上的一点心意,请殿下笑纳。”
澄琉看着盒子问:“这是什么?”
岑于扬微笑着说:“点心。”
“什么点心?”澄琉好奇地打开了盒子。
砰。
盒子又被关上了。
澄琉这辈子见过了无数的金银首饰,但她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也从没有收到过这么多钱。
厚厚的,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钱。
“他,他们......”
“一点小心意。”
澄琉摇着头推:“我收不了,我,我又不能给他们办事。”
“殿下说笑了,他们怎么敢求殿下办事,只是尽一点孝心罢了。”岑于扬把盒子放在她的手上:“留着打赏奴才吧,你不收,他们会吓坏的。”
“殿下,”这时候红萼进来小声说:“润生公公求见。”
澄琉转身往外走,忽然就被岑于扬拉住,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送一个奴婢给你,她会帮你打点。”
“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因为我比谁都更想做殿下的朋友。”
澄琉转身走了出去。
“殿下,”润生哆嗦着说:“您不是生病了么,现在跟岑少府在一起又是怎么个事呀!”
“我什么时候说我生病了,我只是早上不方便出门罢了。”
“殿下,奴才只是给您提个醒,陛下有点不开心了。”
“他们那么多人一起玩呢,少我一个又能怎么样。”
润生低声说:“陛下圈了一片地,在里面备了好多野物想跟殿下一起打猎呢,您......您这样一来,陛下扫兴极了。”
澄琉一跺脚:“我才气死了!我为什么好端端地不去打猎!还不就是因为穆伽罗那个小贱人!她把我的所有的衣裳都弄坏了,要不是红萼帮我缝了这件袍子,我连门都出不了!气死我了!我穿这样的衣服怎么去打猎!”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润生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奴,奴才或许能帮您找来合适的衣裳。”
对于润生来说,要找一件衣服其实并不难,但要找一件给澄琉穿的衣服就不容易了,她的身材太娇小,脾气又太大,她的个子不怎么高,要求却不低。从小伺候粱真的润生,或许从来都想不到衣服有这么多讲究。
但最后他们依然找到了一件令澄琉非常满意的衣服。
这是一件箭袖的袍子,高开衩,适合骑马射箭。它很素净,通身只有一些已经不容易被认出来的暗纹。它的布料不是澄琉喜欢的软缎,而是一种棉布,轻薄吸汗,颜色非常木讷,你可以想象只有最无趣最寡言少语的那种武士才会穿这样一件衣服。
但澄琉看见它的时候却眼前一亮。
粱真也是。
“你也认出来了是吗?”澄琉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这是你从前的衣裳,我借来穿一穿,没关系吧?”
“你想穿就穿。”他低头把文书叠好放在了盒子里。
“你不要不开心了,润生肯定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对不对,我也不是故意要爽约的。”澄琉拉着他的手。
他的手托着下巴,手指摸着鼻子:“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
“为什么?我以为我们现在可以去打猎了?”
“该打猎的时候不来。”粱真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我现在有事情要做。”
“那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去?”
他还是托着下巴,好像在思考,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再说吧。”
澄琉原本应该跳着拱到他的怀里去,然后大喊大叫着要他顺了自己的意。但是她今天却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甚至一路上都十分安静。
“殿下您是怎么了?”红萼轻声问。
“他不太对劲。”
生夏问:“哪里不对劲?”
“就是不对劲。”澄琉坐在了铺着羊羔皮的胡床上,明明四周都温暖馨香,她却有一种如坐针毡的不安。
奴才们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观察着她的神色,然后他们就听见澄琉低声说:“你们看见他的眼神没有,他好像在藏什么,又好像在怀疑什么。”
没有人说话,澄琉也再没有说任何话。
因为她能感觉到,好像她的好运气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