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她的江山》牙套雪姨

112、锦瑟华年谁与度

　　澄琉的运气的确很好，作为一个家破人亡的前朝公主，她的运气简直好得有些过头。
　　她的流亡之旅几乎一帆风顺，有时候简直比皇帝巡游还要惬意，她似乎只是跑到别国的宫殿去作威作福了一番，然后又辗转回到了长安。
　　所以无数次在夜里，她总是在思考，如果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真正的家破人亡、流落在外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首先想到了吃和住，澄琉是流浪过的，她知道无家可归和饥寒交迫的狼狈。接着就是受欺负，莫名其妙就遭一顿打是不稀奇的，或许还会被骗，被拐卖，这就是澄琉不太熟悉的了。
　　最后就是会被流浪汉侵犯。这样的侵犯下，怀孕或许也难以避免，那么要怎样把他生下来呢？要怎样把他养活呢？怀孕的时候会不会还遭受侵犯呢？
　　每当想到这里澄琉就开始犯恶心，她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接下去还会发生些什么。她的经历实在是太浅薄了。
　　但是澄琉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有一个人能回答她的这些奇怪的问题。
　　一个十几岁，还没有及笈的小女孩，在中秋节那天和家人一起聚会的时候，忽然就遭遇了流寇的报复，她被乳母藏在了身下，等她醒来，推开乳母沉重的尸体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是这场宴会最后一个还能站起来的人了。
　　但流寇并没有完全退去，他们发现了茫然无措的她。那天是中秋节，她穿上了为这天新做的裙子，戴着宫里赏赐的首饰，而她本身也是一个水灵可爱的女孩子，所以那些手里还提着刀，口中喘着粗气的男人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同时大笑，提起她的后领就扛了回去。
　　她被横搭在马背上，一路的颠簸让她吐得七荤八素，当那些男人在山路边侵犯她的时候，她都毫无感觉，她只是吐了几口血，然后就晕了过去。
　　那是一条崎岖的小路，其实如果她运气好一点，或许能遇到进城做买卖的药农，他们通常都很有善心，说不定会救她一命。
　　可惜她遇到的是一队下山收账的山贼。
　　山贼的窝里已经有了两个女人，但她们一个太老，一个太丑，而她年轻美丽，衣衫不整，就躺在他们的马蹄边。
　　她实在是一个很娇气的女孩子，但是她活得比那两个女人长。她也是一个很幼稚单纯的女孩子，但是她毒死了所有的山贼以及她的三个孩子逃回了长安。
　　如果说澄琉能活到今天，全凭她父母的脸面和一身好运气，那么这个女孩子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凭自己的勇敢和智慧回到了故园。
　　她就是梁真的妹妹，梁秋。
　　她是被裴俊带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又黑又瘦。梁真当时正在吃他练武后的加餐，炖得很烂的卤牛肉，配着一点冰冰的烈酒，每次出了一通汗之后这样吃上一点，就会让他觉得浑身通透。
　　但是他必须承认裴俊把梁秋带进来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女人倒了他的胃口。他皱着眉头看了很久，都没能认出来她是谁。
　　“算了。”她说：“皇上已经不认识我了。”
　　梁真的眉头轻轻颤动了一下。
　　“你已经不认识我了！”梁秋抓着他的衣领咆哮：“你怎么能忘记我呢！”
　　梁真看着她，心里仿佛也呐喊着一个名字，一个已经很久没有说过的名字——
　　阿......秋......
　　梁秋这个名字，对很多人来说都太陌生了，如果不是因为姓梁，岑于扬或许永远也猜不到这个人是谁。
　　他花了一阵去记这个名字，然后问身边的人：“谁送她回来的？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送她回来的。”
　　众人回头，他们看见裴俊背着手朝他们走过来。那个时候的朝廷，会在岑于扬面前这样趾高气昂的人已经很少了。
　　相道站起来指着他骂道：“懂不懂规矩！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先通报岑少府！”
　　裴俊走过去打开他的手：“你懂不懂规矩？什么时候这朝廷是岑于扬的朝廷了？陛下骨肉重逢，难道还需要先经过他的同意？”
　　“当然不必。”岑于扬看向裴俊：“不过你确实也需要立这么一功。等我查清楚是谁在你背后撑腰的时候，陛下顾念旧功，说不定会留你一条活路的。”
　　“我们拭目以待。”裴俊又背着手离开了。
　　剩下的人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又看了看岑于扬，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然后他们也相继离开了。
　　“您已经有想法了吗？”相道轻声问。
　　“没有。”岑于扬说：“但是我有一种不妙的感觉，非常不妙。”
　　他感觉到，好像有一股不小的势力一直就潜伏在他一手遮天的朝廷之下，而他甚至连他们要做什么，都无从调查。
　　这座大殿内光线暗沉，寂静无声。
　　岑于扬很享受在这个地方听他的追随者们对他歌功颂德，但他更享受一个人静静坐在这里思考，这总是能让他到达一种忘我的境界。
　　这种时候本都应该是寂然无声的，可门忽然传来了吱呀的声音。
　　岑于扬转过头去，他看见澄琉扒在门边小声问：“你在忙吗？”
　　“不忙。”他走到了她的身边：“殿下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我知道我不能来这里的，”澄琉说：“但是我实在坐不住，我就想来问问你。”
　　“殿下想问什么？”
　　“你也知道的，”澄琉压低声音说：“梁秋回来了。”
　　“我也是才知道这个消息。”
　　“我很担心，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心里很烦躁，”澄琉说：“我不讨厌她，但是她回来让我觉得很不好受。”
　　“为什么？”
　　“因为我怕她恨我，我怕她和陛下都觉得他们的悲剧是我家造成的。”澄琉低头看着脚尖：“我不想他们又想起这些事情来。梁秋肯定是恨我的，她会叫陛下一起恨我的！”
　　岑于扬想了想，说：“我觉得陛下不会的，无论如何都不会的。”他说：“陛下已经很久都没有提起过这些事情了，或许他比你还想忘掉这些。”
　　“从前是这样的，”澄琉轻轻踢着门槛：“但现在梁秋回来了......我知道她不是坏人，从前我们的关系也很不错，但......我害怕看到他们，这让我觉得很愧疚。”
　　“可是从前那些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岑于扬说：“他们一定也明白的。”
　　“好吧。”澄琉说：“我还有另一个问题。”她小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陛下现在好像不喜欢我了，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从那天在围场开始，他就总是躲着我，我说话也不理我，简直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这时候岑于扬的眼睛转了转。
　　“你知道什么！”澄琉拉着他说：“你一定知道点什么！你快告诉我！”
　　“我......”岑于扬说：“你想听实话吗？”
　　澄琉跳着说：“你快说呀！”
　　“有人在传你跟魏国皇帝的流言。”
　　“我？跟元昊？谁在造谣！”
　　“我不知道，陛下总有一些小渠道知道这些消息。”
　　澄琉捶了一下门框：“他们说我跟元昊怎么？”
　　岑于扬低了低头：“反正是些不好听的流氓话，没什么好说的。”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澄琉说：“你能不能帮我把乱说话的那个人揪出来？我想揍他！”
　　“这恐怕不行，”岑于扬说：“您稍安勿躁，我觉得陛下不会因为流言就冷落你的。”
　　澄琉哼了一声：“他已经冷落我了。”
　　“或许是他这段时间太忙了一些，你听说了吗？魏国又在边境挑衅，陛下说不定在为这件事情心烦。”
　　“那现在我跟元昊的流言满天飞，我岂不是要成箭靶子了？”
　　“所以你应该尽快和陛下消除误会。”
　　“我不知道该怎么消除，”澄琉气哄哄地又踢了几下门槛：“我一跟他说话，他就敷衍我，好像很不耐烦似的。”
　　“你应该找个机会跟他谈一谈，”岑于扬说：“你们可以一起做一点喜欢做的事，吃一点喜欢吃的东西，然后随便聊一聊。殿下，你们应当是最亲密，最相互信任的人，没有必要紧张什么，把话说开就好了。”
　　“我没有紧张，我只是讨厌他那个爱答不理的样子，”澄琉小声说：“凭什么要我去讨好他。”
　　“殿下，两个人之间，没有谁讨好谁，只要最后他离不开你，你就赢了。”
　　澄琉抬起头来看着他，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澄琉轻轻拍了他一下：“岑于扬，我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真是——”
　　她的眼睛转了转，咬着嘴唇想了一会，然后问：“你说，我准备一点橘子酒好不好？他会不会喜欢橘子泡的酒？甜丝丝的，也不会喝醉。我叫人请他来用晚膳好了。”
　　“我想陛下会喜欢的。”
　　“那好——”澄琉开始往回走。
　　“殿下！”岑于扬叫住了她，他说：“你想听我真正的想法吗？”
　　澄琉蓦地转过头来，珍珠流苏在她耳边碰得叮当响：“你说呀。”
　　“我的建议是，你现在没有必要急着去见陛下，或者做什么。”
　　“为什么？”
　　岑于扬在她耳边低声说：“不知道你明不明白一个道理。情.色的真谛，不是行为，而是幻想。”
　　澄琉顿了顿，然后她的眉毛渐渐挑高：“好了，我知道了。”
　　她转身离开了。
　　岑于扬说的话实在是很有道理，简直令澄琉醍醐灌顶。尽管她觉得岑于扬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大概率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拥有过女人了。
　　梁真也跟他一样。
　　他这段时间好像都在忙什么事情，也没见过什么妃嫔，澄琉觉得他现在肯定很需要一些女人的关怀。
　　所以她还是准备了橘子酒，并且派人去请他来用膳。

作者有话说

梁真：我怀疑你劈腿
高澄琉：我别的男朋友都没说什么，就你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