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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密辛·摘星(楔子) ...

  •   『下』
      水光潋滟劝几杯,红袖凭阑望,登楼,登楼,缘何又瘦?觥筹交错,细腰纤纤,醉极痴笑,怎折花还走?
      壹。
      紫鸢为我配了这一支珍珠簪,嵌的是五年前进贡的东珠,莹润饱满,色泽绚丽。
      生活仿佛一成不变,刚刚我穿上这素衣时仿佛才想起我的夫——他们称之为先皇的人,已经走了,啊,是驾崩了。
      留仙宫内的光景和凤栖宫内的其实并无什么大的不同,嗯,这里的布局兴一许更大气些,但于我而言,成为太后或皇后,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无论如何,侯府家的嫡女,最次也会嫁到王府,如此看来,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先皇他很好,天底下的百姓能说出一万个他的好处,听得多了,也便厌了。小姑娘的时候这京中人人都夸我颜色好,才艺高,进退有度,贤淑知礼。嫁给先皇了,人人都夸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我持家有方,家和富贵。成为皇后了,人人都夸帝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天造地设,我又有了母仪天下的风范。这下成了太后,真不知道他们还会怎么说。
      我这样想着,倒也觉得这些人确实有意思。
      紫鸢悄悄走上来,俯首在我耳边说道:“二皇子召了钦天监。”
      恍惚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那个少年的眉眼来,依稀记得的是他生动的眼神,或笑或闹,或哭或怒,现在想想,那仿佛是我见过的颜色最鲜明的脸庞。
      我弯了弯嘴角,轻声斥道:“紫鸢,怎的不叫皇上!”
      “朝中大臣都这么叫的,二皇子还没登基呢。”她不满地撅撅嘴,转而低头认错,“娘娘,奴婢知道了,是皇上。”
      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不情愿,我淡淡地笑了笑,不知怎的却突然想起当年那还是少年的稚嫩脸庞上的不甘和屈辱。他是真的喜欢过我的吧?只是当年喜堂的泪水,终究被酒气冲淡,贵女只会嫁给贵子,浪子终究难以栖身。
      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头上略显不合时宜的金玉琳琅,我借着紫鸢的手站了起来,问道:“皇上可有正妻了?”
      紫鸢愣了愣,回道:“禀娘娘,皇上只娶过一个小妾,连几个通房这些年都被遣散了。”
      “你倒是打听的清楚。”
      紫鸢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我不由得愣了愣,调笑道:“皇上倒是不怎么花心,紫鸢,你……”
      紫鸢后退了几步,捂住了脸,嗔道:“不理娘娘了,奴婢得去御膳房催菜了。”
      我摇了摇头,紫鸢是侯府三房的庶女,三房子嗣不丰,却也安安静静的,她亲娘也是个安分的,如果她有什么心思,我是合该助她的。
      只是没想到,当年那个名满京都的浪子纨绔,如今却……也许真应了那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我望着那炉中的心字香寸断成灰,抚了抚衣袖,外头日头正好,得去走走啊。
      我却没料到,这刚到门口,便遇上了清妃,不,该叫太妃了。
      “姐姐,你打算怎么办?”一进门她便问我道,竟带了些气势汹汹的味道。
      我唤了浣碧进来,招呼她坐下。她的眼睛有些肿,一看便像是哭过的,终究是太年轻了些,尚不懂得掩着一些心思。
      “妹妹何必为此忧心,不过换了个地方住住罢了。”我呷了一口茶,换了个位份,这贡茶的分量倒还要足些。
      “不,姐姐,你不知道……”她的神色慌乱,眼中似乎藏了许多秘密。
      “怎么?妹妹,你还怕新皇杀了我们不成?”我蹙了蹙眉,清妃是先皇最宠的妃子,她或许真的知道什么我还不知道的,不过这哭哭啼啼的模样着实恼人,这一身雪白也真是,衬得像是这宫中只有她一个心中还有先皇似的,平白晦气,说来也奇怪,清妃不过长得细□□致了些,行事总带着股小家子气,真不知道皇上怎么会宠了她这许多年。
      这些事都可以暂且放下,我决定耐心哄一哄我这娇滴滴的“妹妹”。
      “好妹妹,你肚里可还怀着唯一的龙子呢,有事就是更姐姐说道说道又如何?何必藏着掖着。”她肚里这孩子不过一个多月,是前不久才查出来的,这喜脉还是同我一起诊平安脉时诊出来的,她还瞒着皇上不肯说,我也自由她去,现在她可是无处可说了,先皇的遗腹子?又有几人会怜惜呢?
      “姐……姐姐,不是,不是我不想说……这事,这事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我,我和我的孩儿如何能保得住……”她嘤嘤地哭泣着,全身颤抖,竟一下哭昏了过去。
      我挑了挑眉,这模样倒又像是我小时养过的一只兔子了,它是溺死的,我倒是仍记得它那可怜的小模样,狼狈好笑。
      “将妹妹暂且安置在偏殿中吧。”我摇了摇头,重新半卧在了榻上。浣碧点了点头,并了几个侍女搀了清妃下去。
      终究还是坐不住,几次三番地回想起我那好妹妹眼中的惊惶,我招手唤了门口小齐子来。
      “皇上那儿你再去盯紧点,顺便捎上这个。”我从腕上褪下那个从不离身的翠色镯子,递给了小齐子,“交给皇上。”
      “这如何使得……”
      我轻瞥了他一眼,他顿时没了声,赶忙细细包好镯子,揣着急急走了。
      这时,紫鸢却又轻轻地走了进来,低声问道:“娘娘,午膳备好了,现在用吗?”
      见我颔首,她便欣喜地朗声说道:“传膳。”
      今日的菜色较往常稍素了些,倒也爽口,我便存了多吃些的心思,只是没吃几口,就出了事。
      “姐姐!”清妃全无形象地跑入殿中,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泪痕。
      “妹妹,何事咋咋呼呼的?”我揩揩嘴,努力压下不耐。
      “呕——”殿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我遮了鼻子,让几个侍女上去扶了她一把。
      “妹妹,别急,有话慢慢说。”虚按了她的肩,我递了杯温水给她。
      “你们这帮奴才,为何不照顾好太妃!”紫鸢斥责道。几个侍女诺诺地应着,预备下去领罚。
      “姐姐,不怪他们,是我自己要去御书房的。”清妃柔弱地笑笑,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神色难言。
      我心里一惊,不由得问道: “妹妹你怎么会去那儿?”
      她只是笑了笑,脸上有什么逐渐暗淡了下去,后来我想,许是那一点残存的美梦或是少女纯真的期盼随着消失了吧。
      “皇上在那儿?”
      她似乎半晌才反应过来我说的“皇上”是谁,神色更加奇怪,她摇了摇头,拿出一副宣纸来,脸色的表情因为忍耐显得极其狰狞。
      我屏退了所有下人,除了紫鸢。
      ……
      “姐姐……”清妃压抑着哭声倚在我肩上。
      我抚着她的背,示意紫鸢把竖幅收好,她却半天没有动静。
      “紫……”
      紫鸢紧咬着下唇,小脸煞白,颤抖着收起地上的竖幅。
      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媚,我却突然感到一丝阴寒,只因为我发现,我从未看懂过先皇,哪怕一丝都没有,尽管我们结发了十几二十年。呵,他是真的只当我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吧?原来相敬如宾,不过是谁都没把谁放在心上。
      我突然想起我出嫁的那一天,呵,他们都说那是十里红妆,我以为也是,如今才发现,原来那是万丈深渊,状若天堂的深渊呵,你只有快触到底才会发现——原来自己早已万劫不复。
      只是,皇上呢?
      我扶了扶头上的珍珠簪,准备去外面走一遭。
      贰。
      “杜大人,进去罢。”
      腹中空空,顶上日毒,我哀叹一声,迈步走入了大殿。
      如今新皇尚未登基,过早地被叫过去算不得什么好事,但我一个没什么实权的钦天监,新皇叫我过去干什么呢?真是让人诚惶诚恐。
      “臣拜见……”
      “四哥。”上面的人声音中透着无奈。
      我诧异地抬起了头,“五弟?”天知道发现的结拜兄弟居然成了皇帝的我的崩溃心情。
      黑色朝服上绣着四爪的蛟,面前的人踱步下来,容貌依旧和从前一样俊秀,我却觉得他变了,他的眼睛,变了。
      “四哥,我既然入了兵籍,那便注定是要当大将军的,你可得等我让你享尽这世间的荣华富贵啊。”当初他被押来军营的时候,我还能清楚地看见那极尽蓬勃的斗志,如今呢?我只能看到他的恨,浓稠的一团,遮住了眼中所有的光明。妈呀,我可怜的小五弟这些年到底被怎样地辣手摧花了!
      “四哥,我既然当上了皇帝,那你便是朕的好丞相了。”我最是怕他说出这种话来,幸而这是我的臆想。但我还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那个痛呦,依我看那些在殿上流血过多致死的大臣里,一大半都是因为工部对大殿的选材颇有问题,知道这地方死亡率高,还要用这种死硬死硬的木材,“陛下,君臣有别啊,您可不能再这样唤微臣。”
      他是这样说的:“爱卿,既然这样,可否为朕解一惑?”
      如果您能不一边说话一边玩匕首那就再好不过了。
      “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竭力露出笑容来,果然当初就不应该进官场,考了三甲倒数第一也是会被莫名盯上的啊,可怜的杜才子难道今天就要被自己的结拜兄弟“咔嚓”于此了吧?
      “摘星楼上,到底有什么?”
      听起来很奇怪的问题,但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或者说,只有我知道。
      钦天监,传天旨,通人理,父亲这样跟我说。但我是真没把这句话放心上,因为那时我的志向不就是当个人人景仰的少年游侠嘛,天知道最后怎么还是操起了我爹这老本行。但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知道,知道得十分清楚明了:摘星楼里是供着什么东西的,那东西,动不得,那是一国的气运。我爹心心念念地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心怀天下的忠臣,经常跟我叨叨些大而又大的道理,很不幸,关于魏征如何如何敢于进谏的故事我倒是没听进去,就听见摘星楼里藏了个惊天神器这事,所以就当了个钦天监。
      但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我又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我的亲亲五弟,回想起那天脑抽踏进摘星楼——先皇从来不许旁人踏入的地方时看到的景象,突然惊恐地发现了一件事,本来将吐未吐的话就这么哽在了喉头。
      “就知道你不知道,下去下去。”五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迷迷糊糊地行礼告别,逃也似得跑了出去。
      “杜大人,出来了,这是怎么了?”竟是皇后宫里的小齐子,他借着衣袖递给我了一锭银子,我照例收了,却只说了一句:“皇上希望最近能安分着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的手还在发抖,我竟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新样梳妆巧画眉,窄体……”路旁的宫女还浅吟着宫词,我恍惚着向宫外奔去。
      摘星楼有两座,一东一西,西楼宫内,东楼宫外,西楼想必是轮不到我再探了,怕是东楼也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吧?
      我不过想去掩掉一些东西,权是当还了这些年和先皇的君臣情分,毕竟,那么不怕死能知道这事的人,活着的,应当就只剩我了。
      幸而皇城道路规则平整,出了宫门,我旋即踏上了马车,催着家里那两匹还算快的老马,不一会儿就到了楼前。
      虽说楼是建在宫外的,地位却也等同于皇家的别苑,还是帝皇常去的那种,因此戒备也算森严。
      “杜大人,您这是……”门口守着的竟是王首领,我心里不由得一惊,朝中谁不知这家伙向来难对付。
      算了,再怎么样也得先唬唬人。
      “让我进去。”
      “皇上有令,除非有他的亲批,否则不得入内。”
      “王首领,您可别忘了,这宫中现在坐着的可是……我可是奉了他的口谕来的。”一阵挤眉弄眼,对方仍无动于衷,这样,就免不得我糊弄他一番了。
      “王首领,您这是要忠于先皇之意喽?”
      他冷冷地瞟过来一眼,“嗯哼?”
      “你既然不愿让我入内,难道是想让那事为天下人所知不成?”我稍稍提了提声。
      “你干什么?滚进去!”他也提了提声,似乎是有些怒了,一脚把我踹进门里。
      奶奶的,这货的眼神总算和我对上了,想来作为先皇的忠犬,他是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满意地点点头,我就这样被半推半就地赶进了门中。
      “怎么这事你也知道?”王首领的眼神看着有些诧异。
      “这不是偶然发现的吗?本来不是想装不知道的嘛。但这位都回了,有些东西……”
      “反正先皇这事我是不知晓多少的,您毕竟算个读书人,您看?”
      什么叫“算个读书人”,我杜垿怎么着也占了个上知天文的名头吧?
      “皇家这种事也不算少,先皇在位时的勤勤恳恳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也不能……要不,毁尸灭迹?”
      我自觉还是很淡定的,面对关乎皇家血统的事依然处变不惊,这不,王首领就立马换上了一种“您懂得真多,小辈受教了”的眼神看我嘛。
      清了清嗓子,我继续说道:“点把火烧了未免太过张扬……”要不让我进去清理清理?
      “不!先皇其实一直有此意啊!”
      皇室真有钱,一座楼说烧就烧啊,我不由得感慨。不就是几张纸嘛,一撮火就能解决的事……而且直接一把火会不会烧不掉啊?会不会有遗漏的地方?
      不自觉地就把自己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王首领看我的目光居然变得诡异起来,他问道:“您对这事……了解颇多啊。”
      “哪里哪里,舍弟也是家父的养子,我与他感情甚笃……”甚于亲兄弟。
      “想必大人一定明白这各种滋味吧?”好像他的眼神更奇怪了啊。
      “也算是。”
      沉默半晌,站到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才缓缓开了口:“先皇和大人,都挺不容易的。”
      “唉,按说不容易的当是舍弟,但舍弟从来不在意,家父也不提,这事又何必忧心呢?”
      “啊。皇上也不容易。”可不是吗,我那可怜的五弟,被一个还不是亲的哥哥夺了皇位和女人,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这事,总是要互相体谅的。”
      沉默了半晌,真是无聊啊。
      “杜大人,那这火?”王首领像是猛然回过神来。
      “就今晚?”
      “好。”
      揣着王首领莫名其妙怜悯眼神一枚,我驾马西去……呸呸呸,是回宫。
      京中花倒是开得绚烂,我便想起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当初年少时,我又何尝没有过意气风发时?
      下马时,我望着这极高的宫墙,突然就有些不明白在这来来往往的人了,正如我不明白我自己,究竟因何而入,因何而出?究竟是这其中算是外面,还是宫墙外呢?罢了罢了,我或进或出,不都还是这红尘中人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密辛·摘星(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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