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琴弦 ...

  •   大雨过后是头伏,湿润的南方槐树里隐约听得到几声翠鸟的鸣叫,芸潇随手拨了几下案上的琴弦,慵懒的收起袖衫,趴在阁案上望着琪祥云纹的窗格发着呆,还未落尽的雨水,从房檐儿的青瓦上,没节奏的偶尔滴下来几滴,打在春雨浸润下刚刚冒出的竹叶上,又化成散落的小水滴,在鹅卵石的地面上画作雨披,映照着竹林的影子。

      已经记不清是学琴的第几月了,芸潇八岁那年,父母便将个头只不过刚刚到案头的她送去幽栖居士这里学琴,一起学琴的还有两位师哥,大师哥崇瑕总是沉寂少语,但又聪慧灵敏,任谁说过的话,他总能默默记在心里,比同龄的少年多了几分沉稳与责任感,小师哥谦之的话比大师哥多些,易喜也易燥,师父不在时,如一个顽皮的小孩,师父在时,便多了几分大人的模样,且丝毫看不出是装的,对于这点芸潇一直很佩服小师哥。

      怎么,又困倦了?
      未闻人声,芸潇遍感到一股清新的茶香飘至
      眼前一盏白瓷茶盏轻轻落下,端茶碗的手白皙修长,微微弯曲的小指上看得见一道异于肤色的茧
      “崇瑕哥哥……”.
      “最近雨湿气燥,人难免困倦,喝几盏清茶,提神去湿,人也精神些”
      一袭白衣的崇瑕轻轻将茶盏放下,那声音轻而柔,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又多了几分犹幽云居主人的笃定口吻,少年的眼光在芸潇面庞上停留片刻,话落,便转身走向芸潇身后的茶花锦锻窗走去,轻轻将被风推闭的窗,重新推开。

      幽云居的陈设简陋而淡雅,师父幽栖居士生性喜静,宾客鲜致的几间楼阁,这间西厢称得上是最热闹的房间了,芸潇和师哥们一半的童年,少年时光在此度过。

      院子里一方不大的池子,到夏天总有一两株睡莲在池中央,那莲花虽少,却在这不大的园子里显得极美,一浸绿色的池与竹间,白色的花瓣底部染着令人心疼可爱的淡粉色,犹如美人面上的两团红晕,芸潇经常在练琴空隙冲着这池塘发呆,看着那朵睡莲,芸潇经常想弱它是一个女子该有多美,

      是不是有八岁那年,在上元灯节去叶城放水灯时遇见的碧衣女子那么美
      还是前年春天去给师父采购新到的西湖龙井茶时,那间大茶园家的千金那么美?
      芸潇看着池里的倒影,自己绾的入云髻已经有些松了,芸潇忽然想起那间茶园的千金站在桃树下赏花时绾的飞天髻极美,那只泛着星光般的金镶玉步摇不知是什么稀有宝石做的,华而不俗,配上茶园千金白皙的美人脸庞,芸潇真真觉得是仙子下凡,只是不知怎的,那茶园仙子的身上,似乎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愁容。
      你觉得她好看么,崇瑕哥哥
      “恩,好看”大师哥的回答似乎没有带着一丝语气和感情,只是细心的用油纸将怀中的茶又裹了一遍,生怕进了湿气
      芸潇有些失落,虽然这问题是自己问的,芸潇心里也知道答案,只是从崇哥哥口中说出,她还是有些不开心。

      今年的荷花刚露角,雨便不停,闷热难当的酷暑,这间屋子的窗需全打开才能透几丝风进来,
      说到也怪,普通人家的房子,窗棱一般都是竹或祥云,女儿家的香闺或许喜欢花,这幽云居的西厢阁东西南北的窗花纹各异,东边为竹叶纹锦,西边为流水纹,北边是祥云锦绣纹,南边是山茶花锦缎纹,东西北四面都是油纸窗面,唯有南面的窗,用的是淑鸾庄的上等的云锦缎,据说,这是师父的癖好,但缘从何起,无人敢问。

      南面的窗被推开的一瞬间,一丝凉风透了进来,直吹起芸潇脖子,凉凉的舒爽

      “崇瑕哥哥”,芸潇回头望着窗前的身影
      “那云锦缎面淋湿了师父会不高兴的……”

      “无妨,我去跟师父说。“少年悠然道

      学琴六载,崇瑕大师哥的话已比初见时多了许多。

      竹林被透进来的凉风抚摸了几下,那叶面上的水滴也落得更快了些,由滴答,变成,滴哒哒哒,簌簌的落在鹅卵石地面上。
      崇瑕哥哥像芸潇一样,站在南窗前看着雨中翠竹发呆了许久,他头顶的发髻如同往常一样一丝不苟,甚至不允许风吹乱的,严谨的用一根青玉簪绾着。

      “哥哥真的长大了许多,头发也长了呢”潇心里想到,看着崇哥哥头上的青玉簪,仿佛昨天崇哥哥还是用粗布系发髻的小少年,时光如一掠而过的翠鸟,崇瑕已经成年了。

      不知多少载的午后,芸潇就这样和大师哥崇瑕,坐在这西厢阁的小屋里,窗外的清草香混着淡淡的茶香,拨弄着琴弦,翻看着琴谱

      芸潇进幽栖居的头两年,是不准碰琴的,师父要求芸潇先读完《礼记》,再背完诗经,还需会画梅兰竹菊之后,才能摸上琴弦。

      所以头两年的日子格外漫长,芸潇背着看不懂的古文,念着不懂的词

      芸潇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看到崇瑕哥哥的样子,那年崇哥哥只有十二岁,可是眉间一点没有孩子气,一袭白衣素布,发髻整齐的如同被清风拂过,他第一次弹的是汉宫秋月

      手指优美的形状在琴上轻抚过的弧度犹如白鹤穿云鬓,抹钩,全扶,食指与中指交错间,宫商角徽羽,犹如仙人用手指着花开,云落、月明,崇哥哥一身白衣,坐在黄花梨案前,身后的南窗外,几只翠竹迎风摇曳,崇瑕哥哥低头专注的看着琴弦,专心致之,那画面就像画儿上的人一样。

      芸潇对崇瑕哥哥的崇拜没有坚持多久,就迅速被枯燥的学习日子所取代,每日需背古文,古诗,背不出师父虽不生气,但会将芸潇赶到东厢门口的小院里,顶着一碗水罚站,无论严寒酷暑,直到背会为止。

      第一次背不出诗经国风里的《七月》,芸潇站在酷暑的小院儿里,淋了整整一天的雨,芸潇虽不是大家闺秀,也是父母掌心里捧着的明珠,第一次受这样的惩罚,羞愧,委屈一齐涌上心头,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
      泪水雨水一齐浇透了每一丝头发,肌肤,芸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整个幽栖居被小女孩凄惨的哭声淋了个透。

      后来,芸潇也不记得是不是崇瑕哥哥背着自己到西厢的偏阁,拿着一块厚厚的棉布为自己擦干了身上的雨水,又用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半晌,递过来一碗姜汤放在床边的木凳上,“快喝了,否则要染了风寒。”说罢便关了门,继续去正阁里习琴了。

      如果说第一次看崇瑕哥哥弹琴,觉得崇哥哥是遥不可及的谪仙人,而那次大雨之后,崇瑕哥哥就像一个真正的“哥哥”进入到芸潇的记忆,也许是因为崇哥哥冰冷的外表下,有一颗温暖的心,也许是因为在他面前留过最狼狈的一面,便再无顾及。

      “女孩子本不适宜习古琴,你学琴,与你师哥不同,指法需柔些,曲子,也需柔美些”第一次碰黄花梨案前那把古琴,芸潇抱着神圣无比的心态,听师父说着规矩。

      “这只琴叫芜瑟,先前弹它的人也是个女子,古琴,非不弹无音,这把琴音已经具女子柔美之范,以后便交于你了,你只能弹这一把琴”

      芸潇盯着琴弦,满怀着期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不与行人绾离别,赋成谢女雪飞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琴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