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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婚约 ...

  •   江北的天是冷的,冷到骨头里,隐隐的拎出疼来。
      八年岁月悠悠,悠悠的在北川府里安然的度过了一季又一季,作为北川府的账房总管,十年契约,八载青春,一方私宅,久战商场,她已俨然成为北金斗北川闭的左膀右臂。
      然而,这世上那有真真安静的日子,随着她在北川府日益重要的作用,在过去整整三年之后,北川闭突然旧事重提,他说,叶儿跟随我北川家八年,青春耗尽,已过了适嫁之龄,你难道真要如契约所载,十年期满,离开我们北川家,重新江湖飘零不成,我考虑良久,三子起在与你大致同龄,嫁给他为妾也是个挺好的选择。她望着这个白发苍苍,富态憨憨,眼含慈光的老者,淡淡笑了,八年来她侍他如亲人,他亦待她不薄,然而自己掌握了太多北川商路,终招他忌惮已是在所难免,八年岁月悠悠,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他的这一提议,做足了面子,自己二十有四,无貌无德,可以入得这样一个豪富之家,的确是上善之策,家主恩典了。
      但她还是淡淡的说,“我一介烟花女子,就算做妾,也是辱没北川门第,再者,我已虚龄二十有四,所谓妻贤妾美,三公子人中龙凤,叶玫不敢高攀,不若,就在下人中替我物色一个年龄相若的,也好使我老有所依,尽忠主人。”她死灰一般的眼神只是盯着手上的账本,说完之后,再也无声,北川闭盯了她半晌,看她那张不施脂粉的脸,着一身男装,素雅清秀,若在男子中,也算相貌堂堂,可是在女子里面,顶多也只算周正而已,扬眉一笑道:“我北川家向来不看门第、世俗,你是世家千金,虽沦落过风尘,却知进退明事理,好,我就照你的意思,在众仆从中,替你挑个人品出众的,也不枉你跟我这许多年。”他顿了顿,“不过这个提议是老三自己想的,你还是找他说说吧。”她富下身,恭敬的施了一礼,“好的,我会去找公子,那叶玫就等候家主佳音。”。
      她从未想过要留在北川家,更不愿嫁人的,她要嫁的那个人,终是没有嫁成,于是从那天起,她谁也不想嫁。
      她仰望着北地漫天的白雪,及这方专门为自己开辟出来的小小院落,祖上数载经商的经验和老师悉心教导,才能使她免于灾祸,安然于世,她在等,等契约到期。
      她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大雨淋漓的夜晚,父亲抱着母亲痛哭,“魏公公听说已经自尽在道上,东林党旧友传来消息,我怕是在劫难逃。”母亲狠狠推开他,“我曾劝过夫君要洁身自爱,不要沾惹阉党,自你拜入魏公公门下,父亲送还叶玫,和你断绝关系,你······。”父亲跺跺脚,恨声说道,“怎么连你也不理解我,我一心想报效国家,当时当日,如若不投靠阉党,凭我非庶吉士出道,那有我内阁之位。”母亲转身不看他,摸着眼泪,道:“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你就是权欲熏心。”父亲彻底生了气,一下子抓住母亲肩头,连说三声好,“叶彤丹,你不愧为我的好夫人,现在江家如卵将坠,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千错万错,是我错,我江家将要满门抄斩,血流成河了。但我现在着急的是,得想办法保住你和叶玫。”母亲摸干眼泪,将她遣出内室,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和父亲谈,翌日,母亲便把她叫到跟前,神情凝重的告诉她,家里将会发生一场大变故,她们可能要离开她一段时间,而且她以后的日子也许会由天上坠落到地狱,但是,要她一定坚持住,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重逢。
      六个月后,他们家里来了一群锦衣卫,爹娘被人抓走了,她被关入狱中,数月后,她被充入官妓,来到了丽景阁,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十年前是一场金蝉脱壳,当年父亲热衷功名,投入权臣门下,虽得一时荣耀,却不免受到牵连,他深知继位的崇祯皇帝精明狠辣,绝对不会放过投靠阉党的众臣,当其他魏氏余党还在做宽大处理的美梦时,他敏锐的政治知觉告诉他,未雨绸缪的时候到了,是以在大幕落下的一瞬,商道起家的他,在母亲的帮助之下,算好了一切,父母全家安然褪于山川,这一场家族的大迁移是如此的波澜壮阔,而排演这出戏的就是父亲母亲,一个善谋,一个能断。但是,他独独算错了自己的女儿,两年后,父亲派人来替自己赎身,她却没有遵照他的吩咐,跟从来人去南方,她在等那个人,钟荣。父亲听说大怒,威胁她断绝父女关系,后来知道她居然接了客,传书给她,上面只有七个字,江觉亭从此绝后。母亲到底不忍,千里迢迢,冒险亲自来接她,可如今的她,已不是内阁学士闺阁里的乖乖女,她要她的爱情,要她的钟荣,母亲劝不动她,恨声说道:“孩子,自古男子薄情,这样的你,他是不会珍视的,受伤害的只会是你自己。自古门当户对,不是毫无道理的。”她摇头不语,母亲苦劝她,她想告诉母亲后花园的秋千架,后花园的诗书歌赋,后花园的情意浓浓,可是一切都无从说起,只有默默垂泪,她已经没办法回头,母亲等了她六天,终是无奈,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踏雪而去,灯影恍惚中,映着她一头白发,原来一夜白头,不是传说,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颗慈母心,生生的碎在江南初现的雪花中,她不定的记忆里面,以后好似从未在江南见过雪,独独那个夜晚。
      也许她不愿南去的另一个原因,是她无法面对母亲。
      一年前,她在淮阳偶遇父母亲,母亲想念她,日日夜夜思念她这个不孝的女儿,七年光阴,父亲也不再恼她,毕竟当年是他的错,才让女儿受此大难,而这些年的苦苦寻找,也耗干了他的心。最近的信上说,她替母亲找的千年何首乌,药效极好,母亲大多数的白发已慢慢转黑,他们日日期盼着女儿可以南归。
      她去拜访北川起在的日子,是个夜凉如水的晚上,她听见那个比夜还凉的声音淡淡的说话,心里却踏实了许多,“我以为三年来,我对姑娘的心思姑娘是懂的。”她回过头,看暖阁里悠然品酒的北川起在,他是个瘦弱的男子,少了北方人的粗狂,若不是一把凉凉的声线,会有种让人觉得很温和的气质。“我只想嫁个凡人,过平静的日子,而少主好似冬日骄阳,太过炫目,我配不起。”他目中露出冷冷的神色,有些不不屑的说道,“我若是骄阳,姑娘怕是冰雪了。”她轻轻甚至有些怯怯的说,“少主过奖了,我大多数时间在内宅做事,在外接触最多的也是各地的掌柜,我一介勾栏女子,蒙家主垂青,才脱离苦海,谨小慎微也怕被人旧事重提,怎敢高攀。”他轻轻一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家,你因何不许了?”她垂头笑了笑,心内不由想到,你若真是想给我一个家,何须以家主之势来压我,漫说我当时身为妓时,你迫不了我做不想做的事,更何况今时今日,口中却恭谨的说道,“家父以前是内阁大学士,以重臣结党营私而革职抄家,虽说生死未卜,但如若朝廷重新追查起来,我必陷北川家于困境。”
      北川起在踱步到她近前,慢慢说道,“往事已矣,姑娘多虑了。”他轻轻绕着她又转了一圈,“我着实奇怪,你一个宦门千金,怎么通晓经商和数理之道。”她淡淡一笑,“这个问题,八年前,我已答复过家主,我江家祖上,世代经商,父亲热衷功名,可惜为商一道,被朝廷所鄙,不准参加科考,爷爷为了成全父亲,将他送与外公,这才金榜题名,可江家也不能就此绝后,所以我小时是由爷爷带大,整日看爷爷做生意,当世大儒傅红意,父亲千金聘之,教我启蒙,可惜家道变故,有负长辈悉心栽培。”他很仔细的看着她说完,慢慢自袖内伸出双手,抓住她,将她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抬至空中,借着灯光端详着,笑道,“人人都说,女子指尖若笋,必定冰雪聪明,这么美丽的一双手,不知将来会是谁携起它。”她保持着淡雅的笑,感觉他的手冰凉透骨,蓦然,她想起很多年以前,那双温暖的手,修长的手指,暖暖的在她脸颊滑过,幽幽的说,我怎么舍得,舍得你受苦,当时觉得假假的言辞,此情此景,想来,或许也并非当初自己想象的那般假的彻底,至少,那是双很温暖的手。
      有些错过,无关真伪,怕是际遇吧。
      她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掩饰内心的不快,面上冷冷清清,淡雅如素。
      他看她的眼神,突然很满意的笑了笑,“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我可以再去恳求父亲。”他顿了顿,“我虽比不上姑娘才气,但是好歹也是识文断字的,总强过府中的小厮,你也知道,我家大娘子多病体虚,不大理事的,你嫁了我,横竖受不得委屈,也不辱没令尊门第。”
      她淡淡的盯着他,愈发自心里鄙视他,威逼不成,就换成利诱,面上不动声色,轻轻的说,“少主能看得起我,在下感恩戴德,不过,君是君,臣是臣,主是主,仆是仆,上下之道若废,偌大的北川家,少主以后拿什么来立威。”北川起在锐利的眼神刮了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她吐出一口冷气,道,“这深宅大院里,最不缺的是聪明伶俐的人,最长命的却是安于本分的,我一生潦倒,只求一房遮风雨,一餐饱肚肠,苟且过活罢了。”
      他撩起灰色的狐裘,转身斜坐到一方榻上,手里酒壶不离,语锋一转,慢慢说道,“其实我昨晚准备要拜会姑娘的,不想俗事缠身,被姑娘占了先。”她侍立一侧,轻轻笑道:“少主找我,莫非有什么事?”他却不接她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姑娘清廉自守,一身才气,却堪堪命运无常,叫人可叹,而今古井无波,心如止水,难道曾经有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吗?”她淡淡一笑,冷冷道:“合家被抄,委身**,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叫人引以为耻的吗?”北川起在淡淡道:“命者,世人自欺耳,姑娘沦落风尘,却能淡然出脱,足可见一方浊地,困不住玲珑心思,姑娘以此为耻,怕是立足不了我北川世家。”她心里陡然一惊,这个北川起在,绝不似表面这般愚蠢不堪,面上却云淡风轻,“各人际遇不同,心思也异,女儿家最重清白贞洁,少主怕是理解不了我的无可奈何。”
      他突然站起身,“我其实想告诉你一个消息,只不过看姑娘,有些······感慨,你不会介意我用这样的词吧?”她笑着摇摇头,他也笑了,“你在北川家看来过得并不快乐?但是你和家父签的契约是十年,按照家父的性格,是不会提前让你走的,可是万事都有例外,比如说,我今天带给你的这个消息。”她紧紧盯着他,眼里显出困惑的神色,“几年前,曾有人打听过姑娘的情况,家父随便编了个借口,便打发了他们,但是这一次,”他顿了顿,“那个打听你的人,由一个名不转经传的七品芝麻县官,升至一省大员,他动用一些关系,查到我们北川府有你这号人物,当然,我们北川家还不至于忌惮一个府丞,可是如果我预计不差的话,他三年之后,很可能进京入阁为相。”江叶玫凝神想了想,“我自认好似不会惹来如此的关心,少主可否不要卖关子,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姑娘可认识历城府丞,钟嵘。”
      她睁大了眼睛,嘴中呐呐重复道:“历城府丞钟嵘?钟荣,钟荣。”她用手轻轻扶住桌子,这个熟悉的名字,好似埋在肉里的一根刺,重新抽出来时,血淋淋晒在眼前,疼的揪心,后花园秋千架上的一见倾心,那美好的黄昏午后,沦落风尘的无奈,成全了她的女儿情怀,却阻隔了她与家人如期相约,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个淡淡的忧愁。她用颤抖的腿勉强撑住身体,不至让它摇的太过厉害。
      她定了定神,回身看了一眼北川起在,“钟先生是我以前一位恩客,我们可以说有段情,可是少主也知道,烟花卖笑之地,逢场作戏,最是算不得真的。”北川起在瞟了她一眼,“看来,当初,是钟知府负了姑娘真情。”她笑了笑,笑的云淡风轻,“说不上是负了,这个世上情浅情深,缘来缘往,不是我这般凡夫俗子可以把握。”他盯着她,“那么姑娘觉得我们北川家该怎么做,才是对姑娘有所交代,姑娘虽不愿意嫁我为妾,但毕竟,你对我北川家所做的事,远远超过当初姑娘那一点点赎身金。”
      她垂下了头,钟荣这个名字,已在她心里沉寂了那么多年,如今自己千辛万苦,才慢慢扭转生命的轮盘,可以回到南方,回到父母身边,而造化弄人,命运的轮盘又一次开始了它的恶作剧之手。她凄然一笑,“我想向少主澄清的是,我现在过得虽然不快乐,却只是身世使然,并非家主不好,我从没想过要离开生活了八年的地方,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对于钟先生,我想怕是失去的才是最好的,毕竟年轻时,一些事不是随心所欲,而现在位极人臣,只不过想补偿一下当时的心事罢了。”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奋不顾身的她,想来他也如此,如果不是那样,她也到不了北川家,北川起在默默的沉思了半晌,赞道,姑娘果然察人入微,的确以姑娘之才,留在我北川府,更能发挥姑娘的妙用,可是,至于父亲会有什么样的决定,我实在也说不准,不过姑娘放心,我北川府要护着的人,没人能打上主意。
      今年的北地,格外的寒冷。
      北川闭替她选的,据说是一众外从中,最是出色的,黎平府永和记的新掌柜,秦奚柳,然而这个出色的新人,她却未来得及蒙面,她只是听人说,这个秦掌柜,年方二十四,品貌俱佳,大同府人氏,秀才出身,是分号的后起之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人忠厚,对于北川家来说,一个忠厚的人,是可堪大用的。
      她已经好久没出门了,齐继峰来找她时,她正着了一袭男装,临窗写字,合家上下,最看不上的是她的字,所以近些年里,她一有时间,就找些古帖来临,齐继峰叹了口气,“家师常常说,要你是男儿,他该多省心。”她笑了笑,“父亲倒是重男轻女。”看着他抱了一叠账簿,“齐叔叔,家主不是说,这几天我要置办嫁衣,不要我太费神吗?”“姑娘的嫁衣,是该由姑娘的长辈来置办的,何须姑娘自己操心,但是姑娘的父亲好似并不太满意这门亲事,所以,”她点了点头,“我才奇怪,以齐叔叔之才,怎么可能屈居北地,原来是父亲的安排。”齐继峰顺了顺胡须,慢慢道:“家师对我有再生之恩,他最最宝贵的东西在这里,怎么放得下心。”她关上门,轻轻道:“我自小长在祖父家,对齐叔叔不大熟稔,只不过当年阉党之乱,家父门生四散而走,齐叔叔来到北地,我也不敢贸然相认,唯恐给叔叔惹祸。”“所以,你处处帮叔叔补上账面漏洞,帮叔叔进入北川家族核心,成为三公子的红人。”她笑笑,“叔叔严重了,我所做的只是锦上添花,顺势而动而已。”齐继峰拱了拱手,“恩师在南方的产业,绝对不输北川家族,他盼着姑娘回去,帮他打理。”她替他斟上一杯茶,淡淡道:“叔叔有叔叔的办法,我有我的主意,我一向行事光明磊落,十年之期,我会坚守到底,我会传书给父亲的。”齐继峰看劝不动她,只得作罢,他半生混迹官场,绝不是做生意的性情,如今,民军四起,北方一片混乱,江觉亭已经传书给他,让他带上小姐一起归去,可是这个姑娘,却有着一般女子没有的执拗。
      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配上素雅的流苏发簪,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果然是俗人耐岁月,美人难抗老,八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穿上新近置办的女装,袅袅娜娜中,自有一番大家闺秀的气度。
      披了一件墨绿披风,她今天要去见一个人,秦奚柳。
      准确的说,是秦奚柳请她去吃饭,地点就在城外十里店的豫园中,据说豫园的厨师是金陵城里权贵家中的,祖上曾跟郑和下过西洋,可以做出外土风味的菜肴,后来权贵开罪了更大的权贵,于是他们便出来拿祖宗的手艺,糊了口。
      北地的冬天是苍茫缺少颜色的,是以豫园中照例种着一株株的梅树,开着真真假假的花朵,但好在搭配合理,不觉唐突,一身黑衣打扮的侍者,将她领到一处颇具气势的暖阁包间,在门口她便看见一名身穿土褐色布衣的男子,二十上下的年纪,面白如玉,眉峰凌厉,双眸如黑夜中两颗星星,灼灼有神,她脑海一顿的瞬间,突然想起《诗经·卫风·淇奥》里的字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虽是一身布衣,上面好似还有些油污,却不同于日夜侵淫钱财的商贾,一派书生意气,但却是落魄的书生。
      她心内淡淡的想,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看她自风雪中走来,他只是淡淡盯着她,随即淡淡一笑,笑的不肥不瘦。
      “在下永和记秦奚柳,这样相请姑娘,有些唐突了。”他微微笑着,做出请的手势,从外看来,淡黄色的梨木桌上,摆着两只白净瓷杯,一只天青色的茶壶,杯中并未蓄茶,显是等着客人的到来,两副竹筷,两只红釉小碗,看她慢慢步入包房,随手将门带上,指示她坐至桌旁。
      这间包房所处的位置极佳,侧目而望,便可见窗外万里山河,冰雪一片,梅树枝桠,稍稍掩映,真个做到了以小见大。
      她随手拿起茶杯把玩,瓷胎细腻如雪,不由一怔,抬目看了他一眼,道,豫园果真是大手笔,连普通的茶杯,居然用的是唐代邢窑的雪瓷,你在这里请我吃饭,真是太破费了。秦奚柳斟茶的手微微顿了顿,姑娘对瓷器有研究。她略一笑道,陆羽《茶经》里有说,邢瓷类银,越瓷类玉。皮日休《茶瓯诗》写道:“邢窑与越人,皆能造瓷器。圆似月魂坠,轻如云魄起。他也笑了笑,斟满了两盏茶,慢慢说道:“家主前日跟在下提到姑娘,在下四处飘零,身如浮萍,虽说寄人篱下,但事关终生大事,也不敢有丝毫马虎,也怕委屈姑娘,是以约出来一见。”他说话时,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似要将她心底看穿,她猛然间心底微凉,人常说,以貌取人,她方才差点犯了这样的错误,北川闭果真是不爽诺言,给她找的人的确是百里挑一,可惜,大抵他自己也不曾将眼前这个人尽收眼底,这个有双过于明亮眼睛的,所谓忠厚之人,怎么看都和忠厚扯不上边,她再不会察人,如若这样的人叫忠厚,那么叫她情何以堪。
      她扶着额头,掩饰着心情,“家主曾承诺,替我找个老实可靠的人,托付终生,秦掌柜或许不知道,奴家是烟花女子,只因懂些数理,才入北川家,十年为奴。家主看我青春不在,是以特别恩惠,使我老有所依。”她大大方方的瞅着他,看他俊颜如常,“姑娘此言过了,姑娘风华正茂,怎么说出这般老气横秋的话来,至于姑娘的身世,我听旧人说过,,”她笑了一笑,又瞅了眼他风尘仆仆,略显寒酸的衣衫,尝了口杯中茶,脸上荡开笑意,这雨前龙井可是北方的稀罕物,不知这豫园的主人怎么搜罗到这么好的东西。
      后者略微有些尴尬,脖颈处腾起一片潮红,忙忙替她斟满道:“姑娘说笑了,又不是武夷山的大红袍,花点心思,也不至于喝不到。”
      她浅浅笑,拿起瓷杯复抿了一口,转念一想,或许碰到这么一个聪明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很多事情也就不必自己再绕弯开道,直截了当,各取所需,不是更省心省事。
      于是她便诚恳的说道:“我以蒲柳之质,在乱世中苟安八栽,已无所求,秦掌柜人品出众,自有相适龄的人可配,我所求者,一方清净而已,况且,我身子也弱,朝不保夕也未可知,我可禀明家主,你可自娶佳妻主,生养传宗。”说到这份上,他应该是明晓了,自己替北川家管账数年,又是账房总管,以今时之力,娶她,绝不吃亏,而且,她也不会干涉他的私生活,两不相欠。
      然而秦奚柳的态度却令她略略吃了一惊,他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慢悠悠也替自己斟上一杯茶,嘴角似笑非笑间,眉眼俱开,却并不去答她的话,冲着门外,淡淡说道:“我今日有佳客,告诉厨房,菜品要最好的。”外边答应一声,轻轻离去了。
      房间里登时陷入沉寂,她随意品着茶,望着窗外依稀梅树雪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纯白中带着淡淡香味的北国之冬,也并非单调无味,一无可赏。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穿着比他还整洁的小二,推开槅门,手中大托盘里四碟琉璃做成的盘子,小心翼翼的一一放至桌上,看向秦奚柳,后者摆了摆手,他忙退了下去,房中不久便清香四溢了,他指着似玉兰花片,上面覆满红红的珊瑚珠般的菜品,开始不急不慢的说,“这几样菜色,我看着也新鲜,白笋如玉,鱼子难求,可惜鱼子过于腥气,用笋的清香来入味,最是好了。”他捡了面前竹筷,夹些菜到她碗中,“我刚来时,到厨房转了一圈,听这里的掌柜说,大多菜色还未起名字,不如姑娘替它取个好名字吧。”叶玫心内猛震,以隐隐预感到,自己流于常念,怕是不但错看了他,而是陷入了一个无底的圈套中,输了先机,于是淡淡说道:“笋白子红,叫做冬日雪阳可好。”对方轻轻挑眉,“倒是简单贴切,可惜失了温度,依我说,霁雪红梅,红妆弄影,莫若弄雪红妆。”她点点头,既来之,则安之,随从碗中夹菜入口,略品了品,有股淡淡的甜味,异常爽口。他又指着一道菜,幸而这道菜她认识,北人喜食熊掌,常以熊掌入菜,不是什么新鲜事,妙在这盘熊掌以牡丹搭配,盛开的粉色牡丹内,一只完整的熊掌,好似血腥里的和平,残忍中的优雅。“我是南人,不大喜欢吃熊掌。”秦奚柳笑了笑,“姑娘家,确是不宜吃这些油腻之物,这只是做成熊掌的模样,其实是道素菜,所用的材料是一种口蘑。”她有些愕然,脱口道:“掌中牡丹。”他闻听一笑,“毕竟不是真熊掌,这样倒着讲,果真是妙极。”她接他的话,淡淡叹道,“怪不得秦掌柜满身油污,怕是这豫园中的常客了,否则,这世间难见的佳肴,秦掌柜却是如数家珍。”秦奚柳扬眉睨了她一眼,听她语气里的讽刺,摇了摇头,继续介绍余下的两盘菜,其中一盘好似鱼肉,颜色艳丽,片成薄片,放至冰片之上,他沾了沾小磁碟中红褐色的液体,夹给她尝,味美异常,“这种鱼产自极其遥远的地方,可以说是难得一见,姑娘替它取个好名字吧。”她抚着头笑了笑,“这样好看的鱼片,定是美人投江而化,就叫它十娘殉情吧。”他一怔,有些哭笑不得,“太过凄楚了,你不是杜十娘,我也不是李甲,这个兆头不好。”遂拿起碟子,一抖手,将其扔到窗外,抬手之间,透着无限凌厉,却说不出的优雅,身上那件油污不堪的布衣,好似裹着明珠的黑布,终是包不住他刺眼的锋芒。
      最后一道菜,准确来说,是一道羮,若凝乳般的一团,房内四溢的清香,大概都是这羮里发出来的,她拿勺子裹了一大团,味美异常,不由胃口大开,吃的开心至极,压抑多年的天性毕露,不由遮了面,举手投降道:“你别叫我起名字了,我想不出。”他笑出了声,“这道菜说起来的确难得,材料虽说平常,难得的是心思,它取自太湖白鱼,银江豆腐,剁成泥,三研三磨,加入密料,上屉蒸熟,我想叫它太极豆腐可好。”她盈盈一笑,“你说好便好吧!”突而语锋一转,“秦掌柜一月所入,不过几十两银子而已,这几道菜,就算拥有千金,也不一定能吃到,奴家想问秦掌柜,你一向都如此豪绰吗?”他饮了一口冷茶,面上淡然,“这有什么,我就是这里的掌柜,这个豫园我说了算。”
      她呆了一呆,背心渗出层层冷汗。
      恍惚中,听他说,我听人说,家主府中有个工于数理的奴婢,,宁愿为仆妇,也不愿嫁给三公子为妾,神而往之,不知这个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倾国倾城的美人我不是没见过,也不过是吐气如兰,触手生温,娱其目而已,然而风骨凌凌的女子,却是罕见,我若得妇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她略微定了定神,盯着他道:“在我看来,秦掌柜今日请我吃饭,怕还有内情,我洗耳恭听,秦掌柜不如也一吐金口。”迎着他的眸光,她面淡如水。
      两人对视之间,火光电石,却都默然不语了。
      终于,对面的男子垂下了眼睛,“我的确是低估了姑娘,高估了自己,时间不早了,我送姑娘回去吧,本来想说想做的事,我现在已不想说不要做了,只请姑娘记着,这一院梅树,一桌佳肴,人生几回初见,相识不易。”
      今年的北方,不光特别寒冷,而且三天两头的下雪,她是南人,总难适应这严寒的天气,拥着火炉,呆呆的坐于书案旁,自豫园回来之后,她愁肠百结,那个叫秦奚柳的人,完全出离了她对整个事情的掌控,叫她整个计划居于死地。三更时分,齐继峰送来消息,父母俱亡,科考无望,转而经商,踏实肯干,忠诚可信。也就是说,完全查不到这个人的真实消息。她脑子里千转百转,却是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现在要求北川闭褪掉婚约,不但于己不利,也会惊动秦奚柳,更是不值。她懵懵的,平生第一次感觉有些无奈和棘手了。
      然而第二天的事,更叫她哭笑不得,一大早,自己的贴身丫头鹤壁便拎着一个破布包裹,说是永和记的掌柜送来的,眉眼间甚是**,回屋打开来,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皮袍,中间夹着一张纸条,纸上笔法犀利,一手漂亮的楷体,颇有大家风骨,上书,北地天寒,多加衣衫,家慈旧袍一件,表表寸心。她拿起袍子,迎着太阳,皮袍泛出淡淡的紫色,她心内一动,再仔细看,竟然是紫貂皮,她曾随北川闭去长白山做过皮货,北川闭的宠妾非常喜欢貂皮大衣,是以她在皮货方面花过功夫,,这件紫貂皮看似不起眼,却用几十张成年紫母貂皮制成,毛短而细密,轻盈而有光泽,她不禁叹气,自己已二十多高龄,又出身风尘,居然惹人惦记,真真讽刺之极。
      她将袍子重新裹好,放至箱内,又重新找出件狐皮袍子披到身上,今天是各分号报账的日子,易了男装,朝中厅行去。
      中厅内已经挤满了分号的掌柜,北川闭和两个儿子,北川起在,北川起龄,居于上首,账房里的五个先生各执一叠厚厚的账本,等着她拿来总账,当然这个总账一大半是存在她脑子里的,核对完账目,便去小套房,报告生意上的明细,等着主家给出下一步的指示,北川闭制商严谨,每月必对账一次,掌握整个北方经济命脉于手,随时查缺补漏,以收入多寡,判断物资赢缺,可谓视角独到,以小见大。她忙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将账面的情形报于北川闭,今冬苦寒,焦炭奇缺,正好渭北分号去年有集货,可以运来填市,北川闭只说了个涨字,便不去看账目,突然他慢慢说,今冬下了这些雪,我预计着关外情形也不会太好,一定有大量牛羊冻死,你从账面挪出些现银,派些人去关外收购皮草。她接上话说,再外带些粮食布帛吧,不过这几年朝廷年年同女真人打仗,路上怕不会太平。北川闭合目想了想,说道,飞鸽传书给大少爷,让他想想办法,关内的生意总是零碎,只求平常罢了。
      下午是几间粮号的账目,虽说账目一行繁杂,外行人就算瞧见,也看不懂内里天地,但为谨慎期间,她都是当堂对账,从不拖沓,午饭将就了些干肉,到了下午总是疲劳之极,现在手上拿的正是永和记的账本,她一翻开来,便觉和往常不同,以前永和记的账目,杂乱难看,她指正过几次,总是没什么大起色,现在这本账叫人看的耳目一新,她不由又想起秦奚柳,朝面前望了一眼,他站在一众掌柜里,却没有那一日灼人的气质,只是缩着脖子,有点畏冷般,目光盯着地面,不知道想着什么。账目大致是没什么问题的,她刚想合上账本,突然一笔账跳入她眼里,她装作随意般,慢慢又翻动了下账本,心内凝神微微想了想之前的数目,内心已暗潮涌动,短短六个月间,这账上居然少了十万两银子,她想起那日秦奚柳微妙的表情,原来他要开口的事,是这一件。她不经意间瞟了他一眼,北川闭似乎已看出她神色有异,出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她垂下头,装作有些羞赧,轻声回道:“喔,没有。”双手奉上账本道:“家主亲自看看吧!”北川闭朝秦奚柳看了一眼,笑了一声,道:“我哪有那个功夫,你自己看清楚了就好。永和记最近几月大有长进,我很高兴。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秦书生比起我这一般大老粗,稍加点化,便会一日千里,将他的岁入提一成吧。也好鼓励鼓励这些年轻后生。“秦奚柳带着不大得劲的受宠若惊,上前领谢,却终究也没好意思看她一眼。
      晚上掌灯时,才打发走了众人,北川闭单独留下她,说道:“今天见着秦掌柜,可还满意?”她微微一笑,“家主的眼光自是不会错的,只怕我姿容平凡,配不上他。”北川闭一笑,“二十岁才中秀才,只不过普通人一个罢了,说到相貌,男儿大丈夫,长成那样,显得阴柔了,我还怕他配不上你了。”他顿了顿,“叶儿你放心,只要有我北川闭在,我许你一生幸福。”
      她心内呐呐,红尘间这不可捉摸的幸福,可是人许的起的。
      等她乘着月色,慢慢摸回自己的小院,鹤壁提着纱灯,早在等她,八年前入府时,她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北川闭打发她来侍奉起居饮食,而今也快二十的人了,她若再不嫁,怕是也会耽误到她的终身。鹤壁不瞬眼的瞧着她身上看,嘴中嚷着,原来秦掌柜送了姐姐一袭狐皮袍子,看着和外景夫人的有些相似,真真的有心。她打趣她,说道,你说给我听听,这心是圆的还是扁的。鹤壁嘻嘻笑,这个只有剖开秦掌柜的胸膛看看了,不过我听说他长的如花似玉,怕是姐姐舍不得。她心内叹息,连这个没心思的丫头,都替自己操心终身大事了,看来自己真是老了,他的确倒是如花似玉的,但这如花似玉又和她无干。
      她随即叹了口气,鹤壁知道她今天一定累坏了,提前备下晚膳,服侍她用完沐浴休息,临出门时,却塞给她一方绢帕,“秦掌柜等了你好些时辰,姐姐迟迟不来,后来外宅要上锁了,他才托我将这个交给姐姐的。”她展开绢帕,上面画着一个很古怪的手势,她思虑良久,却是不得其法,索性丢开,上床安睡。
      第二日请教齐继峰,他蓦然一惊,说道:“小姐可听说过关宁铁骑?”她点点头,“整个大明天下,怕只有关宁铁骑可以和后金一战。”他怔了怔,“不知道小姐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是关宁铁骑特有的联络手势,意思是谢谢。”她呆了呆,将丝帕拿回手中,向齐继峰道了谢,回房便将帕子扔到火盆。
      然而还没等帕子烧尽,便有笃笃的敲门声,打开门,豁然一惊,来人却是秦奚柳,他今天穿了一身墨绿绣了碎花的长衣,内里透出滚了毛边的褐色中衣,里外虽是一身布衣,却显得极其精致,同初次见面不修边幅,完全不同,今天戴了一顶文生帽,越发显得清雅绝俗,气质超然,也完全不同于昨日的畏冷怕寒,望着她,他轻轻笑了笑,“我怕姑娘看不懂昨日的绢画,误会我没有诚意,今日特来道谢。”她请他入室,斟了杯茶给他,他看着火盆里绢帕的灰烬,有些惋惜的啧啧嘴,“不喜欢罢了,烧了它做什么,”她不接他的话,冷冷看着他,“我是不懂了,你刚刚接手永和记,这账上十万两银子就长了翅膀飞了?”他凝眸一笑,“我另作它用了,下月对账时,便能还上。”她冷冷一笑,“既然那日有事找我,为什么当时没说?你不怕我当时一念之差,置你于险地?”他一双狭长的眼睛,转着里面晶莹的眼珠,透出淡淡的墨色,“当时请姑娘吃饭,的确是想请姑娘帮忙,可后来没了那个念头,便没提起,至于姑娘会不会帮我,我不知道,看看自己造化了,再说了,女子总是心善,怎么能看着自己未来的相公不管了。”说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而且他在喝了一杯茶后,居然自己热络起来,在她房里随意走动,看她房里的摆件,这个不大的房间,有一半是书架,上面堆满了各色书籍,另一半养着许多花草,都是普普通通山野之间移植来的。他跺到一座书架前,看了看,“你还喜好兵书,我改天给你引荐一人,你们一定谈的来。”她狠狠瞪他,眼中一副,这不是你的地盘,可否不要这样过于随意,可是他只顾看书,刻意不去理她的冷淡,边看边点评,你的这个版本显然是抄录的,有些不对头,看了害死人,你居然有这本书,哪里搜罗来的,这本书我也有,装帧比你的要精致,这些标注是你写的吗?你的这字写的没甚功底,只是漂亮罢了,豪门千金,大多临薛涛体,你倒是临的有风骨的一个,怎么有些南定大儒傅红意的味道,我跟他写过字,你难道也跟他学过字不成?
      他跟恩师学过字!
      她挡至他面前,再走几步,便是她的闺房,她冷着声音,“你究竟是谁?”他抿嘴扬眉而笑,“我没问你是谁,你倒问起我来。”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线装书,是恩师当年写的数理之道,“傅前辈的亲笔大作,你怎么偷来放到你书架上的?”她恼怒之极,劈手夺了过来,恨声道:“你说谁偷人东西?要不要脸,请你离开我的房子。”她将“我的房子”压重语气,秦奚柳不以为意,装作没听懂,道:“是你请我进来的,怎么又叫我走。”她冷冷说道:“我请你进来,是把你当客人,不是叫你来逛街的。”他眼角眉梢带着讥诮,“不叫人看,你莫不是藏着什么秘密?这样可不好,我将来是要做你相公的,虽然你那日说不过是名义夫妻,不愿嫁我生孩子,可是夫妻之道,贵在心意相通,心意相通的基础,当然是彼此了解了。”叶玫傻傻盯着他,猛可记起那日自己诚挚的肺腑之言,现在想来,真是幼稚的可以,登时羞得面红耳赤,她虽一直和男人打交道,但当初沦落**,嬷嬷一直对她很好,又有素衣护着,兼之容貌常常,是以过得倒也简单,入北川府,接触的全是些商贾,商人重利,相处起来,只要谨慎小心,谋划得当,也可得尊重。
      她唯一真真接触过的男人,是钟荣,而生性恬静少言的他,总是待己如宾。如今面对的这个人,嘻皮笑脸、毫无章法,偏生自己又对他无可奈何。
      她绯红着脸,纤指一指屋外,凝眉冷视他,“不要以自己的心思,来揣度别人,秦掌柜,你是不是可以走了!”后者恍然大悟的拍拍脑门,“我今天来除了嘴上谢你外,是带了东西来的,要不多没诚意啊,”说着,在怀里摸了一会,摸出一块布包,打开来,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半天才看出来,好似女孩子箍发用的簪子,两头好似两只蝴蝶,但或许由于手艺不佳,弄的四不像,她好奇,“这是什么?”他扬起下巴,很得意的说,“我少年时,在军营中学习锻造兵器,有天晚上,突然一颗星星从天而坠,我便领了兵士一路追过去,得了一块玄铁,那块玄铁打造出来的兵器,真个是天下无双,我于是藏了私心,从中挑了一小块颜色最好的,打成簪子,你仔细看,上面有些好似琉璃一般的东西,夜光下,会像星星一样发光了。”她掠了眼,淡淡道:“这天下间凡事要说成好的,都是天上来的,连亡个皇帝,也说天降妖星,你的牛皮吹的不好。”她拂开他递过来的手,步到桌前,端坐下来,凝神临字,再不去看他。
      秦奚柳手伸在半空,半天没有收回来,脸上有些落寞,有些尴尬,甚至有些愤怒,嘴中却呐呐的说,“你是嫌它长得难看么?”他听见淡淡的声音冷冷的说道:“不是,我嫌它长得太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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