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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历城 ...

  •   永城的故事已讲完,我们来说历城的故事吧。
      三月的历城是姹紫嫣红的,因了一道水,一面天然的山,北地的寒气到了这里,早已减了凌厉,温温和和的,像极了永城两岸,柔美和悦的风物,而历城的吉罗县,是历城大大小小县里面,景色最最优美的,但是优美的景色,却没有陶冶出优雅的人,这里民风凋弊,恶气昭天,历任知县不是被乡民打死了,便是郁郁而终在任上,总之,能活着做到任满的几乎没有,直到六年前吉罗县知县钟嵘的到来,他相信教民于礼,便是最难攻克的事,也可以做到,是以,在任六年,他勤勤勉勉,教民于礼,破除恶气浊风,并以自己科考中不怎么知名的才气,在众知县里干的风生水起,皇上亲自嘉奖,赞他诚守孔孟之道,是儒生之楷模,于是顺理成章的便有了这次进京述职,任满高升。
      他的志得意满写满额头眉梢,泛游于历城大河小江,看着自己将要建立的城郭,满满的都是豪气,他已不再是永城的穷书生,不需要委曲求全的活着,对,就是这样,历城是自己的,这座城市多么像永城,在永城,他卑微的出生,卑微的成长,卑微的糊口,甚至连自己的爱情也是卑微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些阴差阳错,即便自己当年是永城千千万万小知县中的一个,那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会是多么美好的故事,故事里有千金小姐,有多才的郎君,良辰美景,情真意洁。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声不闻声渐消,多情总被无情恼。那个多情的女子,娇美的声音一遍一遍唤他,钟荣,钟荣。他忙抬头四下张望,却是什么也找不见,转眼间过去了八年,这八年,似一道轮回,隔住了太多的人和事,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吧。
      一股呛人的脂粉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新近纳的小妾,娇笑着从船尾移过来,他微微皱了皱眉,这次进京述职,为了让这个烟花女子长长见识,他顶着干娘的不快,将她带到京城,可是自己这片苦心,大致是白费了,她还是喜欢涂厚粉,着艳装,不卑不亢的保持着烟花女子的作风,然而每每想斥责她,却是说不出口,虽然她连自己那个小家碧玉,识字不多的原配夫人都不如,但或许就是那份不卑不亢,使他对她无可奈何。当初他娶这个姿容平常的女人时,众人都大惑不解,他的堂皇理由是,妾美误君子前途,况正室夫人多年不育,自己已过三十,膝下无儿无女,江氏臀肥可养,只有自己知道,娶她,只为她的名字,江页眉。他上天入地,遍访山川,那个叫江叶玫的女子,再也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所以他娶了另一个江页眉。
      “你搽这样浓的水粉,不怕再受干娘责罚?”他叹口气,伸手扶住她纤细的胳膊,看着顺势抓住自己的那只手,那是只指甲盖上满是凤仙花汁侵染,鲜红如血的手,许是少时繁重的体力活,怎么保养,还是骨节狰狞,皮肤燥黑,他有些忍无可忍了,想起那双如玉的纤手,饱满凝乳一般的皮肤,粒粒如莹玉的指盖,她是没有倾城之貌,然而风雅如玉的气质,在他眼里无人可及。
      还是叹气,他淡淡的说,“我已荣任府丞,你好歹也是夫人,妆容总要典雅规矩些的,干娘数次说起,要教你些规矩,我怕你受不了束缚,没让你去,看来是我错了。”她转着一双咕噜噜的眼睛,查看他眼里的神色,看他似乎并未动气,于是噘起嘴道:“那个老女人,知道老爷你这么疼我,还不收拾了我去,老爷,你忍心。”她这一颦一怒之间,一气呵成,完全是多年训练的本能,不需要动脑,却攒足了杀伤力,他恍然间觉得她蓦然像足了叶玫,不由心软,凄然失神了良久,才喟然叹气道:“我是吓你的,当然是不会叫你吃苦的,我怎么忍心叫你吃苦了。”转推为抱的手,轻轻将她揽至怀中,远处一片云霞,江上到处嫣红,很久之前的那一天,那个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琵琶声声,大珠小珠落玉盘,她悠然坐于船上,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干,他从她身上瞧不出一丝落难后的凄楚。那一刻,他整个人好似掏空般难受。
      他想起那日秋千架上,一袭红妆稚颜,莺莺燕语的少女。他记得她的轻嗔薄怒,“你一介书生,读圣贤书,怎么学市井之徒,”看他还盯着她看,眉眼间的怒气尤胜,道:“子不闻,非礼勿视吗?”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心底怯懦,嘴上竟振振有词的说,“少时先生教课,先学的便是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他还未说完,身后的一班顽童,接着大声背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有气冲霄汉的架势。少女本来不怎么生气的小脸,突然变的绯红,她腾地从秋千架上站起来,柳眉倒立,伸出一指指着他们,却不想自己身处高处,随着她“哎呀”一声娇呼,只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赶着伸出手,疾步想去扶她,指头碰到的,却是一堵冷墙,他着急问她,“姑娘,你没事吧?”墙里半天无声,隐隐传来轻声啜啼的声音,良久,一个含着哭音的声音,响彻在午后微凉的秋日里,恨声说道:“你等着,我叫爷爷拆了你的书馆。”
      后来他才知道,书馆对面的园子,是府丞私宅,感慨自己少年心性,口不择言,只怕不但丢了吃饭的营生,怕是还会惹上官司,他在惴惴不安中等待了一日复一日,却什么事情都未发生。然而每日里盈盈的笑声却再也听不见了,他的教书生涯又陷入了重复无聊中,终于一个微雨的午后,回不了家的孩童都在吃家中带来的午饭,他跺到墙边,,装作清理水渠,踮脚朝内望了望,意外看见那天的红衣少女,穿着一身褐色的衣裙,打着一把绸伞,正坐在秋千架上,伞影里是一张娇小白嫩的似乎从未见过日光的脸,高高的抬起,大大的双眼正努力的朝墙外看,两人目光一触的刹那,都因年少懵懂的尴尬,凝固在一处,怔怔的转不开头,移不了目,吐不出一个字来。良久,他才觉出不该这样盯着一个女子看,“那天,是我唐突姑娘,日日听得姑娘荡秋千时,笑声盈盈,在下实在好奇,想······。”他没有再说下去,看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心脏砰砰跳的叫他发慌,女子侧目,噘起嫣红的小嘴道:“我那一脚跌的实在重,要在平时,没有那么坏的脾气。”说完这话,绯红着脸,再也不去看他,“我知道你午后会休息一个时辰,想着要给你道歉的,但是你老是不出书馆,我只有慢慢的等,今天终于等到了,对不起了。”说完,跳下秋千,飞快的跑掉了。
      思绪冉冉,冷风骤起,一回首,突然看见干娘欧阳氏正端立舱口,冷冷看着他们。他忙推开页眉。
      欧阳夏楠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快,厉声说道,“你刚刚升任历城府丞,平日里的稳重到哪里去了?”他脸上微赧,吩咐页眉道:“去请夫人到正舱来用膳吧。”等她走了,欧阳夏楠冷冷盯着他,又说道,“皇上夸你没忘糟糠之妻,不取美妾,然而你这个妾氏实在也太丢人现眼,到府后,干娘做主,再替你娶一房妾吧。”他微微笑了笑,“干娘,我义父一生娶了十几房妾,冷落干娘如斯,我是穷苦出生,幸得干娘赏识,推荐给爷舅们,才可平步青云,我平生最恨男人三妻四妾,娶她,也不过是对得起列祖列宗,留个后而已,男儿丈夫当为国家社稷皇上尽忠,这些儿女情事,一向不是我所求,只不过是做些面子,好叫干娘管理内宅时,少操一份心?”欧阳夏楠挑了挑眉,“你还晓得我替你操心,我比你之大了三岁,却老成这样了,你要出息了,也是我的福分。”说毕笑了笑,望着风中衣衫翻飞的这个清俊男人,比起当初,这几年官场历练,使他多了些许成熟,越发显得英气逼人了。
      这是个她一手缔造起来的男人,承载着少时自己闺阁**中未来夫婿的模样。
      欧阳夏楠出身豪门世家,母系江宁浦氏,曾为皇帝乳母,一朝富贵,多少尊宠,也不过是精食美服、高门大院而已,虽说母亲得了皇恩,自己也是嫡出,可是母亲一生也没得过父亲半点恩爱,终日飞扬跋扈的生活在后院一方窄窄的天地,管理着一家人的衣食起居,她是完美的,完美到鬓发不乱,衣衫棱角分明,完美到毫无温度,好似墙上的一幅画,她同母亲一般,自小就被家族培养,好成为豪门夫人,淡然自若应对大宅内所有的明争暗斗。曾经二八年华的她,也曾憧憬过爱情,是的,就是爱情,英俊不凡的男子,配饰着美玉华服,淡然浅笑,灼灼其华,向她伸出白玉般的手,父兄向她承诺,一定找个绝世无双的男子来配她,他们找的,据说是绝世无双的,世家出生,进士及第,人品卓绝、文采**,她于是带着满腔的美梦,凤冠霞帔的登上了豪华的花轿。只是可惜,她却忘记了,豪门大院里的话,向来是真假掺杂。家世是有的,人品是没的,进士是有的,文采却是没的,喜帕揭去,肥硕油光的脸上只是写着,我家有钱有权而已。那一日,自己那个肥硕的五省巡检使丈夫捡回了落水的穷书生钟嵘,她在船头看见灯影阑珊下,他清俊的面容,于是便已自己无所出,便认了他做义子,一年后,那个叫自己倒了半辈子胃口的夫君离世,她凭着母家的权势,将所有的妾氏陪葬,继承了钟家偌大的家业,她觉得,死胖子这一生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救了和他同姓的钟嵘,这样这个清俊的少年会无限的感激她不必改姓换名,他的命是她的,他的荣华也是她给的,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
      月色朦胧,独影江中,远处的风没来由的冷的出奇,等他处理完公务,船上一片静谧,众人怕是都睡下了,他自幼爱吹笛,却因家中拮据,用的都是材质不佳的竹料,后来想尽办法,得到一杆湘妃竹,做来一试,轻音嘹亮,颇为喜爱,可是,叶玫却说,“笛箫之异,笛声悠扬嘹亮欢快,萧音低沉哀怨,潇湘二妃因情而逝,所化的竹子必然幽怨哀伤,不适合做笛,如有上佳美玉,做成笛子,必成佳品。”他上下求索美玉良工,可惜,却每每看不上眼。
      有人轻轻将件外衣披到他身上,“相公,舱顶风大,小心着了凉。”瞟见他手中的笛子,轻声说道,“这杆笛子久时不吹了!”他怔了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轻轻的皱了皱眉,“旧事难提,却也没法忘记。”眼前温婉清秀的女子呆了呆,随口说道;“妾身和相公是一起长大的,知道相公心里的苦楚。”他垂下头,“能见时,不能一诉衷肠,见不到了,再思念,也是枉然。”
      “相公不是说那位叶姑娘跟着一名江北富商走了吗,为什么不派人找找。”他摇摇头,“遇到干娘后,我潜心读书考取功名,后来有了一些实力,再派人去找,听说那名富商也是受人所托,辗转之间,不知又将她买去何地了。”新翠竹垂头想了想,“我听相公说起江姑娘才华出众,即有人刻意买去,又怎会转手再买去别家?况且江姑娘所处的**,是官府所有,普通的人贩子怕没那份本事随意买人。”他怔了怔,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茫然道:“是了,我听嬷嬷说,是因为她精于数理,被一豪商买去做账的,订了十年契约,这样看来,没有理由再转手他人。”他伸手紧紧抓住翠竹的手,激动的道;“竹妹,还是你心思灵透。”后者淡淡微笑,“我哪有相公心智,是相公关心则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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