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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1992-3 ...

  •   杨巡终于找上宋运辉。宋运辉从大哥大变声的话筒里依然能听得出,杨巡这个一向嬉皮笑脸的人难得也有说话紧张的时候。但宋运辉正忙,与杨巡约定晚上与市宣传部长会餐后再联络他。
      宋运辉的老同学方原从美国来,被宋运辉安排着了解东海厂已经完工的一期和正待起航的二期的技术,又被宋运辉邀请给全体技术人员做前沿科技报告,并会后讨论,就一期现有设备和二期待定设备的改造更新展开讨论。但宋运辉听着觉得不实用,到底学校的与工厂的有脱节。那个报告相当不错,非常有启发,但是讨论就差强人意了,到底是学校注重理论更多。
      但不管效果如何,宋运辉借机布置任务下去,让所有技术人员学习国外先进技术,争取日日有创新。有将任务布置给一位副厂长,让他牵头在全厂范围宣传开展“日日创新,人人争做技术标兵”活动,有奖征集整改意见,即便是一道小小工艺的简缩,一颗小小螺钉的移位,都是创新的一部分。
      有人不信宣传,移一颗小小螺钉都算是创新?于是有个小青年与寝室诸友一起窃笑着,往一只信封里加入一条合理化建议,说某条疏水管位置不合理,正好布置在某某通道上,情况紧急时候很容易成为绊马索,影响安全。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信件第一天拿上去,第二天就见到厂长头顶蓝色安全帽,亲自过来查看。看了之后没走进控制室,便离开了。那几个小青年心说,嘁,还说一颗小小螺丝钉移位都行,穿帮了。
      但没想到,过一会儿,技术科的人就过来测量,而车间主任则是笑嘻嘻过来控制室,说某某几个中头奖了,打响日日创新活动第一炮,厂长刚刚打电话来大力表扬。这倒让几个小青年不好意思了。而更让他们不好意思的还在后面,下班时候,竟然门口宣传窗也上了。几个小青年都没想到还有这等殊荣,虽然还没说有什么奖金,多少奖金,可人的自豪感一下上来了,回家硬是轻飘飘地得意,当然嘴上是不认的,嘴上都是说这有什么这有什么。
      这第一炮虽小,却跟千金市马一样,一下在东海全厂职工心上眼前燃起希望。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原来厂长真的说到做到。
      于是建议不断呈上。宋运辉每次都是自己亲自过去看看,如果遇到的是工艺问题,还走进控制室与工人交流一下。无他,他感觉,他亲自出马,才能让工人感觉得到其中的重视。他想,东海厂有什么?东海厂没有历史,东海目前规模在同业中偏小,产品在同业中不是尖端,成本更是没有什么可说。东海厂要立足,要发展,要获得上级青睐,更要获得资金划拨,东海凭什么?而他宋运辉一不是上面有人,二没几个久经考验的老友,三没在系统内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他凭什么立足,凭什么保证自己不遭遇老马一样命运?都唯有“技术”两字。他必须保证东海厂有过硬的技术,尖端的技术,还有尖端而不可替代的产品。唯此,他才可能不可替代,东海厂也会有长远发展。当然,他得加倍辛苦。创业的人需得多付出一份辛劳。
      宋运辉的辛劳除了工作上的忙碌,还有交游方面的忙碌。比如今晚与宣传部长的会餐。他感觉自己现在少了好多学习的时间,每天都是很晚才能回家,看技术书籍,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
      与宣传部长的会餐差不多结束时候,宋运辉早一步打电话给杨巡,让他到会餐宾馆一楼大堂吧见面。这家宾馆是刚刚开业,港资,三星,目前是本市最上流。而此时已经有其他宾馆纷纷申请立项。
      杨巡早就等得着急,一听召唤,飞车赶到。正好看到宋运辉在大堂与人握手告别。杨巡在一边耐心等着,看着宋运辉与之握手的那人,心说宣传部长的脸常在电视上见到,他可真会占近水楼台的便宜。
      等终于宋运辉有闲了,杨巡才露脸上去招呼。宋运辉看看人头簇动的大堂吧,沉吟道:“我们另找地方吧,你上我车。”
      杨巡道:“宋厂长不嫌的话,上我办公室谈。这些话原是不方便让外人听到。”
      宋运辉点头,两人一起奔赴杨巡的办公室。开到一处大厦,宋运辉下来奇道:“你这会儿还有心思搬办公室?”
      杨巡勉强笑道:“人越晦气时候,越要弄些新鲜刺激的东西让自己高兴。”
      “没那么简单,你杨巡睡工地啃地瓜都行,哪会讲究这些。”
      杨巡这才会心真笑:“让宋厂长猜中了。现在食品日用品市场租得太好,我把我占的两间办公室也租了出去,挣来的租金来这种讲究地方付了房租,我还有赚。我想着,越是有问题的时候,越要把门面弄光鲜一点,让别人琢磨不透。否则要都看着危险问我讨还电器建筑市场的租金,我就死定了。”
      宋运辉一笑,果然,杨巡会打算。上去电梯走进办公室,见果然焕然一新,布置有些正规的样子。下面是灰色化纤地毯,上面是白色石膏板吊顶,清爽干练。宋运辉不由赞一声:“不错,挺有实力的样子。”
      “没办法,以前就是穿着破衣烂衫都没事,现在快要出事,人家都盯着我看呢。宋厂长请坐,晚上不喝茶吧?”
      “不喝,本来就睡得不好,还哪敢喝茶。你也坐。说说,小雷家那边准备动手了?”
      “小雷家那边最近事情真多。忠富和红伟一起走了,不肯再干,听说副镇长亲自出面挽留都不干,只有正明留下来。工作组还是依照原计划,从各系统抽调老会计审计村里所有的帐,听说没什么大事,士根村长的帐一向清楚。”
      “那你的挂靠企业得被他们查出来了?”
      “是的。正明跟我说,士根村长只是解释了一下,没有坚持说我的公司不是他们村里出资。”
      “为什么?这很容易说明。”
      “听说审计组说只凭合法合规的书面证据说话,而正明说,士根村长想保住位置,不愿硬顶审计组,免得他自己作为知情人之一也给牵进去。正明还说,士根村长跟他商量,两人一定要忍辱负重,在小雷家顶住,替东宝书记守住小雷家。那就势必牺牲我。”
      “士根?他还没迂腐够?”宋运辉惊讶,却也觉得顺理成章,谁让士根一向是个保守小心的人。“如果只凭合法书面凭据说话,那他们采取措施是难免的了。是不是红伟和忠富离开小雷家后,对小雷家影响很大?”
      “是啊,这个影响对我来说太要紧了。红伟这人一向精明,手头的客户都是他自己抓着,他一走,别人都没法接手,整个建材厂几乎停产。忠富技术好,以前都是忠富一手抓配料比例,他这一走,先死鱼虾,现在据说开始死猪。那些镇上的人都急了,找忠富和红伟,可两人提出条件,要县里认定集资公司无罪,还要工资翻十倍,镇里和县里都不敢答应,这事情就这么拖着。这两块只有亏没有赚,正明说,小雷家的资金一下吃紧了,银行还贷压力很大,都是通过他赚的来还,他们已经把老本还出去了,资金越来越紧缩,眼看下半年可能要无法还贷。再加上那些客户听说小雷家出事,都是不敢做大,小心观望着,正明那儿的量现在也上不去,利润很受影响。因此,镇里说什么都要盯上我这块肥肉了。”
      “要命。”宋运辉皱眉。要是小雷家的企业这么搞下去,总有一天越缩越小,一直到关停。没错,这样更显得杨巡这块肥肉的丰腴。
      “我今天找了律师后给你打的电话。律师说,先从老家那边找相关人游说,不过我看这希望不大,我认识的人都还没那么大面子。律师还说,镇上完全没必要到我们这儿打异地官司抢夺我的市场,直接就在那边告我侵吞公款,顺便还可以再告东宝书记挪用集体资金,罪加一等。政府在当地告我,我哪里还有赢的可能?”
      宋运辉更是皱起眉头,杨巡那一摊子要是再加到雷东宝头上,雷东宝判死缓都有了。“你有没有跟士根说这个问题会捆绑上东宝书记?”
      “还没说。我估计说了也没用,现在他做不了主。我准备跟你谈了后,明天过去一趟直接跟他说。起码他能努力一把。”
      “他妈的。”宋运辉终于忍不住,骂岀一句粗话。“我都已经找到那边市长在党校的同学出面说项,要添上这事,大哥还出得来吗?这个士根,我真想掐死他。”
      “我明天还打算联络一下忠富和红伟,看看他们能不能为我为东宝书记回去村里。”
      “你那红帽子到底怎么戴的,具体说说。”
      “我公司的资信证明由小雷家开岀,才能到这边工商注册。出资也是我的钱先打到小雷家,再从小雷家汇来,
      到我这边账上。如果他们硬要不认,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再说现在县里对东宝书记很不友好,对我们更不会网开一面。”
      宋运辉皱眉低头考虑,好久才道:“我再想办法。问题看来越来越严重。”
      杨巡也叹岀一声长气,“宋厂长,我这两个月,人整整轻十斤。白头发都出来了。”
      宋运辉下意识地看看杨巡年轻的脸,无言以对。闷闷而回。
      回到家里,见程开颜还等着他,他倒是惊奇。面对程开颜递上的一杯菊花枸杞茶,奇道:“怎么想出给我喝这个?”
      “妈说,你老在外面吃喝,要喝些这种东西清火保肝。”
      “我又不喝酒。”不过宋运辉还是把茶喝了,“以后不用等我,你还是平时对爸妈和猫猫用心些,早起把早餐弄丰富点。爸妈老思想,总是泡饭,猫猫会营养不良。”
      “那你看吃什么好?我说早餐啦。”
      “有荤有素,荤的给猫猫和我们,早上的营养很要紧。爸妈可能喜欢素净些的。上去睡吧,我想些事。”
      程开颜还想问要些什么荤的,最好怎么做,但见宋运辉眉头紧锁,不敢打扰,做个鬼脸上去了。宋运辉看着程开颜的背影,不由摇摇头,一下又变成小媳妇了。
      他往菊花茶杯里又添些水,想了半天雷东宝的事情,终究没想出招数。不过这条新出来的枝杈,他明天还是得尽早告诉老徐。反而是杨巡这边,他这几天与律师接触下来感觉,只要他出力,对方想到这边查封杨巡的资产不是那么容易。
      但想到这一来往插手干涉司法进程的道路越走越远,不由摇头苦笑。救雷东宝,救杨巡,他并没感觉有多少对不起良心。说他干涉司法,那真是……宋运辉想到四个字,“逼良为猖”。

      杨巡准备赶赴小雷家之前,忍不住开车拐到食品日用品市场对街看了会儿。天还早,市场还没营业,可那些摊主们早已大车小车地推着货品进门,场面之热闹,不亚于早上的蔬菜批发市场。杨巡看着又是骄傲,又是心碎。这地方曾经啥也不是,只有长途汽车开过时候扬起一蓬灰。是他开起的市场带旺了这块地方,当然,最旺的还是他的市场,目前他的市场摊位转租价已经是原来的翻倍。可想而知,等摊位租约到期时候,他下次收租就能大赚。可是,他等得到下次吗?
      他的市场大门朝向东南,早晨的太阳把门口两只铜球照得金光闪闪,从市场出来的人个个似乎是迎着朝霞,激情满怀的样子。杨巡正是背着光,愈发显得阴暗。但他还是被已经早早上班监管着市场的寻建祥发现了。寻建祥大步穿过街道,走到杨巡身边。反而是杨巡先抢了话说。
      “大寻,你这么早来?不帮你老婆带一把孩子?”
      “丈母娘在。你怎么来那么早?脸色不对啊,昨晚干嘛了?”
      “你看你,想歪了吧。昨晚我跟宋厂长在一起说了一夜话。大寻,这边如果有事,打我上回给你的那个电话。”
      “怎么,事情还没了结?”
      “没,更糟。你说我这人运气怎么这么糟。幸好我还有你们这帮朋友。大寻,这边托付给你。”
      寻建祥瞅瞅杨巡,觉得今天杨巡的口气很怪,“你怎么好像是去自首啊,这话怎么说的?不会有什么事?”
      杨巡郁闷地道:“哪是去自首的,是自投罗网去,弄不好真就给抓了。大寻,反正拜托你,有大问题你还是先打宋厂长电话吧。唉。”
      寻建祥看着杨巡,真诚地道:“兄弟,自己小心。这边的事你放心,会替你守住。电器市场那边我也会每天看看去。”
      杨巡拱拱手,叹息了声,上车离开。谁知道呢,万一那边做事雷厉风行,他回去正好自投罗网也难说。即使不是自投罗网,也不知道哪天开始市场就不是他的了。好在还有朋友可托付。杨巡想到当初寻建祥老是管着他支出的时候,他怨声载道,还相商宋运辉,把寻建祥剥离出去,一时有些内疚。但又想想,这又何尝不是朋友长久相处之道呢。
      杨巡从食品日用品市场离开,巡回告别似的又来到电器建材市场。电器市场基本轮廓已经出来,这几天已经进入扫尾阶段,房子里面已经清理干净,窗户待擦,门外停车场也待整理,再过十天就要开业。屋檐的一溜儿广告牌,十有三四已经放上花花绿绿的广告,这个地方比起食品市场,显然花头少得多。
      已经有人在清理广场,拿锤子敲掉水泥渣。杨巡坐在车上看了会儿,没精神走下去,他最近有气无力得很。正要离开,却见到有几个人从大门走出来,看穿着不像是做工的。杨巡以为是看摊位的,要换作以前,他早迎上去,但最近积极性不高,懒得主动出击。看到门卫往他这边指点着说什么,他便不急着离开,但也懒得下去,就坐在车里,摇下车窗等着。这才注意到附近停了一辆新车,好像还是国外来的好车。看来是有钱的主儿。于是杨巡下意识地掏名片。
      那些人果然冲着杨巡走来,杨巡只好跳出来等候。越看,感觉这些人越有来头,不像是打算租摊位摆摊儿的个体户。果然,名片递来,其中一个竟然是市里的副局级干部,那个年轻的大约三十多的,叫萧然,则是挂着公司董事总经理的职务,看上去非常洋派的样子。看那副局级干部看上去对那年轻的很是殷勤,杨巡看人老练,心说那年轻的一准是什么长的儿子,而且那个长一定来头不小。
      那个萧然看了杨巡的名片,客气地道:“原来那家很兴旺的食品市场也是你的?杨经理很不容易啊。你这个市场准备……唔,电器建材市场,好,你打算近期开业了吧?”
      “十天后,十六号,到时欢迎萧总光临。萧总看样子不是来租摊位,来看看?”
      萧然道:“给我设计办公楼的设计师说,这间市场也是他设计的,我来看看。”
      杨巡一听,心中似曾相识,想了会儿,忽然明白面前这人是谁了,设计师提起过,他也过去看过,市中心最热闹地方新华书店拆了让给了这个人,省里哪个领导的公子,难怪有个局长跟随陪同。但萧然仅仅是过来看看那么简单?“哎呀,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你萧总。我这市场比起萧总的来,差远了……”
      “你这里面的摊位租金多少?食品市场的每年租金是多少?”
      杨巡心里一凛,不由想到惨遭拆除的好好的新华书店,想到一直没付的建筑设计院的设计费,心说他的市场要是让这人看上了,哪里还能落下个好,弄不好就给巧取豪夺了。他笑道:“倒是记不住,还得回去查查帐簿才能知道。最多比菜市场租金贵点吧。”
      “噢。看来收益不好。买你的食品市场,五百万够不够?”
      萧然看似淡淡说来,杨巡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心说果然有问题。他笑笑道:“造价都不止五百万,再说现在除了一些日常管理费,付一些工人工资,没多少开销,只要等着每两年收次钱,我哪里肯卖。喏,这个建筑市场加火车路那边的仓库我倒是愿意卖,反正也才开起来。这市场光基建方面我整整投入一千五百万,加上一些其他费用,一千八百万。我其他不保证,这里的摊位已经全租出去了,不用一年,这儿也是食品市场的热闹。”
      萧然一笑,“一千八百万,你狮子大开口。你还不如索性说不卖。”
      杨巡继续陪着笑脸道:“呵呵,价没乱开,局长只要查查我从国托借的钱就知道,光问国托就借了七百万,再我十年生意做下来到底有些积蓄,还有这儿预租的租金,我说一千八百万是保守的,因为知道你们可以查我的帐,也因为,说实话,我哪舍得卖。眼看着都可以坐着看钱进来了,卖了不可惜?我啊,不肯做生意,以前做过生意,最怕货品砸在手里,烧了淹了,血本一转眼没了。做市场好,他们租摊位的生意做不下去是他们的事,我这儿铁打的江山,只要人气烧起来,不怕租不出去。我一个美国做市场研究的朋友说过,美国人做生意,做大了也喜欢买些好物业出租,挣铁稳的租金,又可以等物业升值。我两个市场都才做起来,人气还没烧到最旺的时候,现在卖,我亏。再过两年,租金翻倍了,我的卖价也可以翻倍了。”
      杨巡说着说着,忽然心中隐隐生出一个新的想法,妈的,要是把市场卖给眼前这个高官的公子……于是,他悄没声地转换了口气,吹嘘起自己的市场。
      萧然鄙夷地微笑道:“这市场已经全部租出去了?我没见到几家摆上货物啊。”
      杨巡笑道:“刚刚天还没全亮,里面暗,萧总一定没看清楚,现在差不多东窗全亮了,里面光线足够。我带你进去看看,那些已经做好的架子,都是空着等摆放货品的。别看大模样相近,细节都有不同的,因为我要在市场里统一货品摆放,让人进来一看就整齐舒服,我要求他们货架规格必须大致统一,呵呵。现在已经摆上的大多是要出动铲车的笨家伙,不怕现在现场乱晚上给谁搬了去。那些瓷砖镜子啥的都还没放上呢。”
      萧然立刻点头,道:“那劳烦杨经理带我们进去看看?”
      “请。”杨巡带人进去,这儿指点,那儿说明,果然是所有摊位全部已经出租。其实,还有几家没出租,是杨巡看着基建的钱已经够用,不舍得再打折租出去,打算等人气烧旺了,租个好价。但他现在经验丰富,即使没出租,也给做出已经出租的样子,让人一进来就看到市场的兴旺。这一点,即便是行内人也完全可以蒙了过去。
      萧然认真听着,但那副局长却问杨巡:“小杨,你走那么快干吗?后面老虎追着吗?”
      杨巡忙笑道:“我准备回去一趟老家,请些个老领导参加市场开业典礼。呵呵,路挺远,想早点上路,半夜可以赶到。对不起对不起,我走慢点,呵呵。”但他还是看了看手表,计算时间,心说晚饭得在路上吃了,又得半夜才能到老家。
      萧然将目光从货架移开,若有所思地看杨巡举止,等杨巡将眼睛从手表移开,他都没移开眼睛,只是高姿态地说了句,“那就耽误杨经理几小时时间。我们这就看看你的帐目去。”说完,他就带头出去了。
      杨巡惊住,等好一会儿才体会岀萧然那话背后的意思;真的要买?他连忙跟着快步出去,一口道:“不行,我不卖。”
      “你刚才不是还说一千八百万要卖?”
      “我两个市场,本来互相可以照应,算是联号市场,要是卖了一个,我另一个不是影响差很多?我这个建材电器市场就是靠着我食品市场的牌子,人家信我,知道我做的市场能旺,才抢着来租。我还等着电器建材市场带旺食品市场,让人一看就知道我实力强,租我这儿放心。不像那边有家二手设备市场才开没两个月就到了,那些租户那个狠啊,我这儿就不会,我联号的,让人放心。要么两个市场一起卖,要么一个都不卖。不,我都不愿卖。”
      “小杨,你消遣人?”旁边那个副局长端庄地喝了一声。
      “不,哪会。”杨巡立刻不出声了,看萧然走出外面指挥一个跟班打电话叫会计去杨巡办公室的所在。一行到了车前,萧然对杨巡道:“杨经理,你坐我车。你食品市场开多少价?”
      杨巡不满姓萧的嚣张,便开始有意装傻,大惊道:“两个一起买?你买得起?个人买还是国家买?”
      萧然回头冲副局长道:“哈,他说我买不起。你听听。”
      “对啊,设计院他们说的,说你付不出钱,设计费都没付。”
      “嘁,我们萧总会付不起?看看这车子,一个轮胎就够。”
      杨巡冷笑:“我车子也是租的。”
      萧然和副局长反而笑了,副局长道:“小萧你别在意,生意人说话直。”
      萧然再次鄙夷地道:“十足钻钱眼子里的。”
      跟班连忙道:“对啊,都赚多少钱了,还不肯买辆车用用,这种拉达,零件都找不到了吧。抠门了。”
      杨巡不语,坐在比宋运辉的车还高级的车里,心绪起伏,考虑盘算着如果卖市场的得得失失。他们爱笑话随便笑话去,他才不在意,其实,他也无法在意。至于办公室里的帐目,他是不怕给看的,他早就做足费用,方便开业后大大地折旧,摊薄利润。另外,他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危险处境,起码,将所有资产卖给这个萧然,他还可以带着钱远走高飞。
      但是,这俩市场倾注他多少心血,又明知有无限美好的前景,卖掉,怎么舍得。这是非常优良的资产,尤其是食品市场,如今摊位费节节高升,意味着他未来租金的超出预期,如此坐等收钱的好地方,他哪里舍得卖掉。他一时脸上阴晴不定。萧然在一边坐着,斜睨杨巡的脸部表情,轻轻一笑。
      一行几乎是强行闯入杨巡的财务室,杨巡很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可就是没办法。陪同的那副局长可以掐死他。萧然带来的财务挺不错,不仅很快就把两间市场的造价查出,也很快查出市场的租金。萧然得到全部数据,就起身道:“杨经理今天别上路了,等我电话。”
      杨巡只是黑着脸道:“我不卖。谁会卖生钱的聚宝盆。”
      萧然戏谑地笑道:“只要价钱合理,天王老子都能买。”
      “那也不行,我哥不会答应。”
      “哈哈,叫你哥也过来等着。”萧然边说边走,旁若无人。
      杨巡后面跟一句:“我哥才没那么空,他是东海厂厂长宋运辉。”杨巡说这话的时候,挺起胸膛,一副朝中有人的模样。
      萧然微停脚步,看着副局长道:“还有些来头嘛。难怪你一个愣小子也能有今天。”
      杨巡索性继续装傻:“你什么来头?”
      萧然哈哈大笑:“小子,你以为打扑克牌吗?请你哥来,我不跟你谈话。”萧然大笑而走。
      杨巡却听出其中细微变化,前面,是“叫你哥”,后面,是“请你哥”,可见姓萧的不得不顾忌宋运辉的身份。既然如此,他装傻到底,免得被姓萧的欺负到底。但事先,必须与宋运辉通一下气。
      宋运辉听了杨巡解释,便语气严厉地道:“小杨,这事你必须清楚强调,我与你的市场无经济关系。”
      “是,这我知道,怎么能让宋厂长羊肉没吃到,反而染一声膻呢?以往我打着你牌子出去的时候都是这么在做的,大家都知道你是非常重旧情的人,才对我如此关照。”
      “那就好。你的意思是,脱出市场,逃了和尚也逃了庙?”
      “是的,就算是他们开始清算我的红帽子,他们也不敢乱动萧总的东西。我这样想,就算是萧想压我价格,我也卖,总比到时给封掉的强。这回我看,就算最后没有被封,我上下活动花出去的钱也能让我九死一生。而且我看那些跟我一样的红帽子后来上告啊反诉啊上诉啊,几年折腾下来我看也没结果,跟政府怎么打得赢官司,我耗不起。不如拿了钱,人藏起来,钱稍微处理一下,化整为零。他们抓不到钱,对抓我这个人也没啥兴趣了,东宝书记那儿他们也不会多去折腾一个罪名。”
      宋运辉想了会儿,道:“金蝉脱壳,不,壮士断臂,也好。只是你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我听你说起过,你本来有很多打算。可怜的。”
      不知怎的,杨巡听到“可怜的”这三个字,竟是鼻子酸酸的,不由伸手拧住鼻子扭到疼痛,才深吸口气,道:“保存实力。”
      “那大寻那一块呢?”
      “宋厂长放心,我会处理好。大寻也是我的朋友。”
      “好,有人来电话的话,我这儿会应付。你如果改变主意,立刻知会我一声。我等下去二期工地,你如果找不到我,打我秘书的传呼。”
      “宋厂长,让我怎么感谢你。对了,有件事你也尽管放心,我这儿处理完,立刻去老家处理小雷家的事。”
      “算了,别送上门去。我已经跟正明联络过,士根等会儿会打电话给我,我来处理。”
      “宋厂长,我要真有你这么哥就好了……”
      “灌我迷汤呢,你。快好好想想,怎样应付人家的强行收购。方方面面想得周全些,别东西姓了人家的姓,钱一分没到账上。”
      杨巡笑嘻嘻答应着,放下电话心里有了底。宋运辉一向如此,从不对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但只要答应的事,宋运辉总有办法做到圆满。而萧然的收购,他想通了,别管那人有多嚣张,什么都别在意,他只要在意结果。这姓萧的,实在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到哪儿找来头那么大的人去,有姓萧的顶着,那些想打他红帽子主意的人,只有知难而退。只要眼看着争不到他的资产,一段时间过去,清理小雷家的那帮人自然会放过他。除去那姓萧的,还有谁敢接手他的市场?
      这时候,他反而有点迫不及待地等待萧然的来电了。
      宋运辉却接到那副局长的电话,那副局长说些工作上的事,送上地方政府的温暖之后,问起杨巡的事。宋运辉于是情真意切地给副局长“回忆”他在插队时候受到杨巡一家的照顾,如何的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希望以后多多看在他的面上提供方便。宋运辉估计,效果应该是很不错的。
      但令宋运辉和杨巡都没想到的是,没多久,萧然竟客客气气地亲自给杨巡打了个电话,说明他不会夺人之爱,希望以后有空和宋运辉一起吃顿便饭,交个朋友,这市场的事就别提了。杨巡放下电话,真是欲哭无泪,天哪,竟然弄巧成拙。他这时候真是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要不要这会儿转过头去,自己找上萧然,说他非卖不可?他哭丧着脸坐办公室里,翻来覆去地想,去找,还是不去找。
      但是,即使去找,之前也得把事情来龙去脉弄个清楚吧。杨巡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个地方。是因为萧然忌惮他背后宋运辉的身份吗?可能。虽然宋运辉并不隶属地方政府,可是既然同在官场,总有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萧然即使来头再硬,也得稍微掂量。但是,萧然纯粹只是因为看宋运辉面子吗?杨巡想,未必。原来是如此气势汹汹志在必得,忽然偃旗息鼓斯文客气,其中并不能用一个面子来彻底解释。莫非,萧然在财务室摸透他的底细,顺藤摸瓜找到了小雷家?
      想到萧然可能已经找到小雷家,而更有可能直接从小雷家当地政府入手,也不再与他杨巡谈话,直接通过那边打官司这边查封,双管齐下的办法接手他两家市场的话,那真是比原先预计更雪上加霜。想到这儿,杨巡脸色煞白。如果这样,他真是连置喙的余地都没了,等着束手就擒,乖乖把心血凝成的市场交出。
      宋运辉这时候却在二期工地上接到雷士根的电话。听到士根稳吞的声音,宋运辉真是气不打一出来,真不知道天下哪来如此保守的人。
      但宋运辉还是力持礼貌,走到安静处接听电话。“士根哥,我想跟你说说最近的事情……”
      “宋厂长,你——你应该清楚,电话里说不方便。”
      宋运辉心下生气,但嘴里已经冷静地道:“士根哥,你放心,我是党员,也是国家干部。我的话很简单,也很原则,有些事我希望你跟组织上解释清楚:一,雷东宝组建集资公司不管初衷如何,最终目的是扩大经营,方便开展工厂注册范围之外的贸易工作。而他被抓之前,也没有瓜分村里已有资产的企图;二,雷东宝行贿是村集体行为,而不是个人行为。尤其是其目的并非为个人,而是为集体;三,你必须把杨巡挂靠小雷家村集体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并出示有效证据说明。这并不只为杨巡个人,更是为雷东宝解脱。如果确定杨巡不是挂靠,那么,雷东宝岂不是犯了私自转移挪用侵占公款的罪名?那是与贪污类似的罪名,是原则性问题。士根哥,希望你认清现实,不要给雷东宝雪上加霜。”
      “会……会这样?说东宝书记贪污?怎么可能……”
      “不然,你以为将以何种形式收回挂靠公司?总有一个里应一个外合,不是主事的大哥下手,难道是你士根哥暗中在财务上做的手脚?”
      “没……”士根下意识地叫岀声,随即喃喃地反复:“怎么可以这样,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不会。士根哥,你可别害了你们的东宝书记。”
      “我不会。”士根立刻否认,“那么是我做错了?”
      “你以前怎么决定,我不会插手,以后怎么决定,我依然不会插手。作为一个党员干部,我唯一希望的是,请你尊重客观事实,坚持用事实说明问题,有问题,别隐瞒,没问题,别栽赃。”
      士根喃喃地道:“宋厂长,你说重了。你不知道,现在村里好多人蠢蠢欲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从维护小雷家安定,维护成果不要旁落出发的啊,我……”
      “士根哥,对不起,打断你一下。对于小雷家的村务,我不会插手,这是原则。但是对于影响到一个人的原则性的是非问题,我一定要搞清楚,尤其是我的亲戚朋友。这关系到东宝大哥的人品,声誉,和未来生活。士根哥,我清楚你的意图,也清楚你怎么在做,但我反对一切糊稀泥的办法,尤其是往东宝大哥身上糊稀泥。”
      “唉,我怎么办才好,怎么办?要不,我让我一个侄儿过去宋厂长这儿一趟。”
      “不要想当然,要多学习多了解法律知识,按正规合法的程序办事。人你就别派来了,我翻来覆去只有这么几句话,不会再多,我不愿做私下交易或者动作。”
      士根放下电话,愕然,现在的宋运辉,官腔好大,态度好高高在上。但是,士根更愕然的是宋运辉的话。他相信,宋运辉打这个电话来不是无的放矢,他细细回味宋运辉刚才所说,越想越委屈,宋运辉态度变化如此之大,是不是宋运辉把他看作是什么人了?他心里烦躁了好一阵子,才又回头吃透宋运辉的话去。但是,难道真的如宋运辉所言,清理杨巡的挂靠公司,会影响到东宝书记?若真是如此,还真的得找律师把政策问清楚了。
      士根思来想去,再想到如今村里的凋敝,心中很不是味道。这是不是间接地也说明了他不是那料?他多少对自己有些失望。以前,总觉得雷东宝鲁莽有余,现在才知,步步艰难,走不一般的路,需不一般的勇气。难道,也要他拿出雷东宝的鲁莽,来对抗县镇两级的决定?他该怎么做?做了之后,后果又会如何?他几乎是一下想到无数可怕后果,最令他头痛的,还是老猢狲一个堂侄最近的活跃,大有向村干部位置问鼎的意思。如果让那人上位,士根无法想象后果。
      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既守住小雷家的江山,又将问题说清楚?士根抓破头皮。尤其是面对如此严重的后果,他真是无法下手做出决定。这一点,宋运辉可知道?
      宋运辉当然清楚士根这人畏首畏尾,原没指望士根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但只希望士根在有人下来调查的时候实话实说,别总跟打乌贼仗似的把水越搅越混。他这时深刻体会到,未必聪明人就能把事情做好,最要紧还是做事的态度和方式方法。比如杨巡,他暂时没看出杨巡有多少绝顶聪明,但杨巡做事就是有效有力。
      比如,杨巡一直等到下班,估摸着他在车上了,才打电话给他,除非是十万火急需要他立刻知道的事,杨巡不会在班上打扰他。杨巡在电话里将萧然的意思说了,又说了自己的猜想,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叹息。
      宋运辉听了,不得不将车子停到路边,掐了电话安静考虑。萧然真想取道小雷家入手,雷东宝更加麻烦。萧然为了得到市场,只会把挂靠这件事往死里砸,砸死才方便他低价顺利地接手。可是,萧然是省里某人的公子,他目前的影响,却只能是市里。萧然若调转枪口从小雷家入手,他现在一点招儿都没了。
      此时,他深知,他说一声“我尽力了”而不再挽救雷东宝和杨巡,那两人都将无话可说。还能要他怎么办?他是真的尽力了,而且是十二分地尽力。如今他工厂上二期,他本来就已经精力不济,他还得分心小雷家惹岀来的事,要不是有杨巡可以方便地供他差遣,他将更心力交瘁。可是,他又怎能不管?他怎能眼看着雷东宝身负行贿侵占挪用等罪名将牢底坐穿?他想了好一会儿,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便赶去市里,找司法局局长吃饭请教。他终究是年轻,不懂官场太多套路,他需要有人指点他最好的切入点。
      但是,司法局长给出种种可能,却最后都被两人同时否定。在当地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亲朋好友帮忙,有些招数想使也使不上,何况雷东宝又把政界的人拉下马那么多,这是多大的忌讳。
      宋运辉无可奈何,知道从自己角度入手的话,已经此路不通。他送走司法局长,开车回家路上,沮丧得气闷,一时无法集中精力开车。他将车子停在路边,摇下车窗吸烟。想了好一会儿,决定给韦春红打个电话,通报消息。
      韦春红听到是宋运辉亲自打来,而非让杨巡传达,很是吃惊了会儿,一时忘了客气应答。宋运辉也不想跟韦春红客套,直接将话说明。他给予韦春红很洋气的称呼,因为他既不愿称大姐,更不愿称嫂子。
      “韦女士,东宝大哥的事,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很难有所作为了。根据我咨询政法系统有关领导,大哥的罪名如果没有意外,将会比较严重,除了行贿,还有侵占、挪用等罪名。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怎么会又多一项?又哪儿岀问题?”
      “跟小杨的挂靠有关,这事儿,士根不认,罪名就很容易按到大哥头上。我在做士根的工作,但难说,即使士根出头,也不一定有用。大哥的妈现在还住你家吗?”
      “还住,她不敢回去。我找雷士根去,刀架脖子上也要他把话说明白。”
      “可能没用,这是上面想不想听的问题。现在看来,只有从上面着手开展工作,可是,上面我不认识人。不过我会继续努力,你在就近听到新情况新变化,也尽管给我电话。”
      “噢,知道了,我会处理。我这儿生意做不下去了,我这么高级的饭店,以前吃饭大多靠公款,现在人家绕着我走,我得卖了饭店搬市里重开去,这个电话很快没人听。等我搬好给你打电话。”
      宋运辉原以为韦春红会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来句“那可怎么办啊”,却没想到不仅没有,人家还当机立断搬了生意做不下去的饭店。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大哥的妈跟去吗?”
      韦春红也没隐瞒:“她不敢一个人回小雷家,可又不放心跟着我走,怕我欺负了她,一定要说给我去市里新饭店洗菜洗碗去。我哪能要她干这个啊。跟你宋厂长,我说句没良心的,救得岀尽力救,救不出也别钻里面拔不出来,别把外面的人也拖死。总之我们手中还是要抓着钱,你抓着权,我问人了,都说就算是给关进去,以后还是得花钱找关系打点,让早点出来。宋厂长你是明白人,我要做什么先跟你说清楚,免得你误会,这边东宝的所有事情,我还是一如既往。”
      宋运辉心里感慨,确实,这是保存实力谋发展的办法,难为韦春红一个女人家做得出来。难怪……难怪雷东宝信誓旦旦后,会违背诺言娶了这么个女人,原来真有她厉害的一面。他也不愿在韦春红面前示弱了,道:“我会尽快请朋友帮忙引见你们那边的市长,前一阵彼此都不得闲。这事,得跳出县的地域处理。你确实别瞎忙了,保存实力要紧。”
      从电话收线的一刻起,宋运辉才第一次有了正眼看韦春红的想法。
      而没多久,杨巡放在老家的朋友就来电汇报,萧然果然去了那里,开始广泛接触有效人脉。萧然开始釜底抽薪。
      这让宋运辉认识到,权力追求的道路上,没有最高,只有更高,永无止境。此时他算是与韦春红共勉,保存实力,谋求发展。
      杨巡的电器建材市场如期开业了。从几个受邀而没到场的地方官员名单中,杨巡看出萧然的影子逼近。杨巡心头异常恼火,解决完开业事宜,将还有些乱糟糟的市场一把扔给熟手寻建祥,他赶紧着乘火车赶回老家。他心里憋着一股毒气,听说姓萧的正在他老家地盘出没,他非要做些事情出来,让那孙子明白明白,什么叫做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杨巡回到老家先找韦春红这个因为官司而串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一说萧然在本地活动的事,韦春红大怒,孙子,她老公给抓进去坐牢,啥人都敢欺负到头上来了。但她怒完,却也一时束手无策,问杨巡有没有办法给那孙子一个教训。杨巡说,他知道有这么个武疯子,最见钱眼开,只要给钱,要那武疯子做啥就做啥。他说他是个被萧某人盯上的,希望韦春红出面邀岀那武疯子,砸烂萧某人的车子,让姓萧的明白,没人是孬种。
      韦春红也正是为了丈夫的事气不打一出来,见有出气的所在,一口答应,先跟着杨巡去找出武疯子,以后便是她自个儿接触。她向来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一个武疯子虽然头脑不清,可她还是有办法将疯子说正常了。
      杨巡则是接着找去小雷家,找到雷士根。他在士根面前,没二话,先拍出一万块钱,放到士根面前。士根连忙把钱推回,道:“小杨,你的事,你也知道,我没办法。”
      杨巡又掏出三万,放到士根面前,“这些是定金,只要你一句话,咬牙坚持住我的公司是我的,只是挂靠,并且拿出真凭实据交给我洗清我,这些都是你的。你的未来也不用愁,我会安排你,只要事成,我给你一套我那边的房子和家具,让你管我的电器建材市场。”
      士根闻言,将钱摔回杨巡怀里,不屑地道:“还没轮到你小子来我面前狂。我做的一切都是为小雷家,为书记回来把江山交还给他。你给我再多钱也没用。”
      杨巡没二话,毫不犹豫将钱收回,塞进包里。阴恻恻地道:“士根村长的意思是,你可以什么道义都不顾,什么道理都不讲,只要坐定村长位置,抓牢村里一把手的权,是吗?”
      士根发怒:“你走,轮不到你来指点。”
      杨巡“嚯”地站起来,冷笑道:“狗逼急了跳墙,人逼急了……你以为你有命坐住村长位置?雷村长,夜路小心。”
      雷士根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看着杨巡出去,却连骂都骂不出来。但是,心中却是生出大大的恐惧:是,杨巡要是被搞得倾家荡产,还能不找上他拼命?又想到前几天宋运辉劈头盖脸的一顿子官腔,他心中更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杨巡走后,韦春红才安排武疯子趁萧然进县衙办事,让武疯子操起铁棍将雪亮如镜子的车子砸了个稀巴烂。早有人吆喝着过来阻止,但是武疯子哪里听得进,将铁棍舞得烂雪片似的,勇往直前。韦春红见此悄悄溜走,心中称愿。
      萧然果然大受惊吓,留下司机善后,连夜乘过路火车离开,不敢久留。回去立刻调查是不是杨巡所做,却得知杨巡这几天好好在市场呆着。于是有人分析,他这是得罪了地头蛇。若是在自己老爷子的地盘,萧然即便是掘地三尺都要找出武疯子背后黑手,但那是别人的地盘,他有能量,但没那么大能量跟疯子没完没了。一时收敛许多,不敢再亲去收拾小雷家。而他不亲自去,自然效果打了折扣。
      士根也听说了萧然的遭遇,立刻联想到杨巡的威胁。他不知道武疯子背后究竟是谁支使,但他感觉得到背后风声呼呼。他都有些怕走夜路,怕真有闷棍呼啸而下。
      可是,要他怎么做呢?现在镇上自己行事,都没来询问他的意见。他找到主管副镇长说明问题,主管副镇长敷衍了他,他一筹莫展。而村里的资金却是越发吃紧。但是,对于所有有关雷东宝的议论,他不再闭口不言,他开始主动向大家说明雷东宝的难处,和雷东宝的考虑,就像宋运辉说的,拿客观事实说话。但毫无悬念地,这些消息被人告发上去,他被训斥,被要求与雷东宝划清界线。
      雷士根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每天忧心忡忡地数着蚂蚁走路,才人到中年,腰背却是明显地驼了。正明也是日子不好过,但正明比士根狂多了,遇到有人反他,他一改以往的文明,开始对骂,下黑手,非搞得人一家子赶来赔罪才作罢。谁的话正明也不听,以前只听一个雷东宝的,没办法,他见了雷东宝就怵,本能地没底气,对士根就不同了。等他带领的铜厂和电线厂慢慢缓过气来,镇里特地开会表扬了他,他顺势彻底将两个厂揽为自家天下,村里再难插手。
      而忠富原先辖下的养殖场终于没人有本事统揽全局。镇上特意请市县的农技人员前来指导,可总归不是系统统抓,指导工作成本高而效益低。尤其是牛蛙等特种养殖,农技人员心中也是没底。士根无奈,只得做出清栏的决定,将能卖的猪鱼虾牛蛙等都卖了,免得死在手上砸在手上,最后一文不值。很快地,养殖场一片萧条,养殖工人没活可干,没工资可领。
      那红伟原先管的预制品厂也没差多少,红伟做得更绝,成立公司后,回头就把得力人手抽在,随即处处给小雷家的预制品厂设卡,真正搞死了预制品厂。
      又加正明不肯再交出财权,村财政顿时入不敷出。所有村民断了原先优厚的福利。小雷家上下顿时怨声载道。
      这上下,都没半年的时间。而这个时候,关于陈平原连带经济案子的审讯工作也告一段落,准备交付庭审。

      杨巡听到韦春红的汇报,又查证萧然真的不敢再去,这才汇报给宋运辉。宋运辉听着哭笑不得,没想到最原始的办法,也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杨巡又说,有人开始向他暗示,让他将两个市场卖给萧然,以谋脱身。
      宋运辉笑道:“看来敌人是纸老虎。”
      杨巡摩拳擦掌地道:“我现在不卖了,他妈的,要他再敢跟我过不去,我豁岀全部身家,一辈子阴魂不散地缠死他,看谁比谁有耐心。”
      宋运辉微笑:“先别下结论,如果真是对抗不住,还是卖个好价钱,全身退出为上。这事现在且慢考虑,我去北京核审设计去,回头请出个高人来,回老家找市长谈。从现在通过市长党校同学的朋友与市长的间接对话来看,我们的父母官是个有能力有思想也有人情味的人。我开始对从高层入手解决这个问题,有了一些信心。”
      杨巡一听,毫不掩饰地跳了起来,原本坐着的人兴奋地绕着椅子转了几圈,才又重新坐下,道:“宋厂长,你这么说出来,说明绝对有六七成把握,宋厂长,我的下辈子全靠你了。”
      宋运辉笑道:“我有太太有孩子,不管你的下辈子。”
      杨巡嘻嘻一笑:“明白明白。我等着,这下我可以睡安稳觉了。”
      宋运辉正色道:“我其实没有把握。请不请得出高人,还心里没底。怎么请出高人,他肯打个电话呢,还是跟我亲自去一趟呢,也没底。关键是有这么一件行贿领导的案子摆着,高人会担心若花太多精力拯救东宝大哥,会招致他自己受人非议。他曾答应我帮忙,可至今没响动,我担心就是因为这个。但不管了,时间已经拖得太长,我必须在大哥受庭审前做完最后挣扎。你也做好两手准备。”
      杨巡点头明白。但既然还有最后挣扎,他就不急着卖出市场。再说,交易双方,谁心急,谁受困。他即使拖,也要拖到最后一刻,即使法院传票来了也不管,除非有人穿着制服把他抓走。
      但杨巡同时,也做了两手准备。他恨萧某人,他不信这天下除了姓萧的,就没第二个有权有势的人。他开始在机关朋友圈中打听谁能与萧某人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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