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生辉》我不吃鱼

9、第九章

　　隔一日，顾盼收到盛辉和叶立山联名的致歉礼物。
　　是私人画展的门票，大概是叶立山出的主意，加上盛辉晓得他朋友多，一共送来十几张。
　　其实这场画展主办方也是顾盼的朋友，他正在投资新晋画家，购入许多没有名气的作品，准备选几个人捧红。展区由顾盼介绍的设计师负责，于是顾盼手中早积有成堆门票，倒是盛辉，一向不爱参与这等文艺气息很浓的事情，不知为何会拿到门票。
　　开展定在七月中旬，到了日子，顾盼准时入场。
　　展区由主办人自家闲置厂房布置而成，墙面全部漆成黑色，很有派头，抬头一望，天花板上尽是支棱出来的工业管道，别有一番趣味。

　　人来的不少，都端一杯鸡尾酒，三三两两的低声讲话，远远望见盛辉与叶立山站在一幅画前，顾盼慢慢的走过去：“盛辉，小叶，你们好。”
　　叶立山回过头，刚看到顾盼的脸，就尴尬的结巴起来：“你好…上次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对不起。”
　　顾盼微微的笑：“不必要跟我客气——谢谢你的门票，这个画展很有趣。”
　　说着，顾盼用余光仔细打量令盛辉和叶立山同时驻足的画。
　　背景是大片昏暗浑浊的冷色块，衬托一个幼童的人像，圆脸孔，双目无神，似在等待什么却等不到，神态绝望，因年纪小，绝望的特别动人。
　　叶立山看不出顾盼在做什么，盛辉却太了解他，目光在画上点一点，又在叶立山身上点一点，顾盼顿时恍然大悟，露出营业用笑容：“尤其是这一副，我最喜欢。”
　　“真的吗？”叶立山差点蹦起来，“其实这是…”
　　顾盼打断他，着迷似的继续叙说：“我觉得它富有冲击力。你看，这种神态在幼童身上出现，令人震惊的心寒，却异样的吸引人。”
　　受到热烈的赞扬，叶立山高兴坏了，还有点不好意思，低头使劲拧衣角。
　　在他头顶，顾盼正与盛辉以口型交流。
　　顾盼先取笑盛辉：‘我说你怎么在这里——这幅画是你授意主办方买下来再展览出来的罢，好哄小叶开心。’
　　‘是又怎样。’盛辉不以为意。
　　顾盼竖起大拇指：‘不错，你手段还蛮高杆，从谁那里学来的？’
　　盛辉略显傲慢的昂起头：‘这种事难道不是无师自通？’
　　顾盼扑哧笑出声，叶立山迷惑的看他：“怎…怎么了？”
　　“没事。”顾盼抿着嘴，神情很严肃，“只是在想这幅画的作者是否还有别的作品展出。”
　　“有的。”叶立山兴高采烈的带路，“在那边，还有两幅。”
　　顾盼走在他身后，低声问盛辉：“嚯，大手笔，老实说，你为这三幅画出了多少钱？”
　　“钱不重要。”盛辉轻描淡写，“立山开心就好。”
　　顾盼作呕吐状，挨了盛辉冷冷的一眼，于是举手表态：“…好，我也帮帮你。”四下张望，找到十数个熟人，“我叫朋友买下其中两幅画，给他撑场面，你觉得如何？”
　　盛辉一口回绝：“没有必要。我只给他机会，结果如何，还是看他自己实力。”
　　如此浪漫的为感情付出，并用自己方式支持对方的事业和爱好，纯粹的程度直叫顾盼无言。
　　毫不夸张的说，盛辉是天下最好的情人，甚至超过任意的布拉德。
　　与顾盼说完了，盛辉大步追上叶立山，手臂环在他腰上，宣告占有权的样子，身体不自觉倾向对方，眼中有顾盼熟悉的热度。若不是这里人太多，大概会立刻将叶立山拖到洗手间去狠狠挞伐。
　　果然是和好了——男人间，欲望表达的方式最为直接，盛辉满满是尝到肉味后丢不开手的样子，叶立山也更依赖盛辉。
　　顾盼暗暗地为此感叹不已。

　　在画展上逗留两个小时，三幅画一直没有买家。
　　叶立山脸色有些黯淡，年轻人心灵吹弹可破，禁不起打击。
　　盛辉牵他去角落细细宽慰。
　　顾盼手机一直震动，不知多少封简讯传进来，邀他去这里、去哪里，于是告辞。
　　甫一出门，滚滚热浪立即浸入身体，顾盼连忙躲进车里，正吩咐司机开车，叶立山急急追上来。
　　顾盼只好降下车窗：“小叶，怎么了？”问的是叶立山，目光却看向叶立山身后的盛辉。
　　“…想请你吃一顿饭。”叶立山怯怯的，“谢谢你那天照顾我，辉哥说过我了，要不是遇见你，我可能…被骗，所以想请你吃一顿饭。”
　　盛辉皱眉，叶立山这番话并非出自他的授意，顾盼看出来了，婉转拒绝：“好的，改天如何？我有点事，得赶紧走了，不然会迟到。改天——待我有空，你们也有空的时候，我一定打电话约盛辉。”
　　叶立山连连答应：“好，好，说定了。”
　　顾盼狡黠的对他眨眨眼：“说定了。”手却在手机键盘上敲：我并不想作电灯泡，你放心，我有空，你们也有空的时候是绝不会有的。
　　一封简讯传给盛辉，盛辉看一看，眉头舒展开来：“顾盼，再会。”
　　顾盼点点头：“小叶，盛辉，再会。”
　　车开出去许久，顾盼回头望。
　　盛辉与叶立山仍在路边目送他，隔得远了，两个人看起来似一个人。
　　倒是很好的时候。

　　万万想不到，这样两个人会有难以调和的矛盾。
　　恋爱毕竟是曲折的。

　　第二年六月份，顾盼深夜回家，发现自家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不知坐了多久，烟灰缸里盛满烟蒂，也不开灯，整个人沉浸在黑暗中，那种寂寥的落寞感扑面而来。
　　顾盼骇了一跳，从玄关处摸出手枪，打开保险时发出声音，那个人缓缓转过头：“顾盼，是我。”
　　落地窗外月光照进来，一道辉光静静笼罩他，面孔幽静、迷人、美丽非凡。
　　顾盼深深吐口气：“阿辉，你吓坏我。”
　　“抱歉。”盛辉说的毫无诚意。
　　打开灯，注意到盛辉瘦了几斤似的，下巴上竟有胡茬，顾盼了然：“与小叶吵架了？”
　　盛辉手里握一瓶酒，颓然的垂下肩膀：“他想去法国。”
　　“留学深造？”顾盼坐在他身边，拿走那瓶酒，“如果你想，有千万种办法叫他去不成。”
　　“是。”
　　盛辉死气沉沉的，像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那样受到感情的困扰，而非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形冰块。
　　顾盼静候下文。
　　盛辉点起烟吸：“他很有天赋，学校有交换生项目，导师推荐他去。在法国念到毕业，一共三年，对他只有好处。何况今年一二月份我们去欧洲旅行时，他爱极了巴黎的风景与生活，几乎不想离开，听到这消息，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你不高兴。”顾盼同情的看着他。
　　“对。”盛辉倚在沙发上，像受了伤的狮子，将伤口与弱点展现在最信任的人面前，“跨国加上时差，我工作繁忙，哪有时间与他保持密切联系，的确可以抽空去看他，但也要看行程是否配合。他初到国外，什么也不熟悉，若此时有人照顾他，趁虚而入…我是没有胜算的。”
　　顾盼失笑：“你居然这样没有自信。”
　　“不，我不相信的是他——他太年轻了。”
　　“瞧你这样子。”顾盼撇撇嘴，“患得患失。”
　　盛辉疲倦的闭起眼睛：“年轻人，自我中心，朝三暮四，一山望着一山高，谁叫他浪漫的欲\'仙欲死，他心就为谁砰砰跳——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在他脸上，顾盼恍然看到了许瑞与徐元震的影子。
　　“想不到你会说这种话。”顾盼开始吸烟，“怎么，你们最近相处的不好？”
　　“他太天真。”顿一顿，盛辉坦然的承认，“我将他宠坏了。”
　　顾盼感兴趣的问：“他骄横跋扈蛮不讲理？”
　　“差不多。”
　　“上次我见他——画展上那一次，他还很懂事，有礼貌，知道感恩。”
　　“他在大学里结识了一群人，整日LIBERTY，HUMAN NATURAL的挂在嘴边。”盛辉谈起他的口吻像谈起不听话的儿子，“你想象不到，他竟热衷泡夜店，美其名曰解放□□，还抽大麻，说可以激发灵感。”
　　顾盼大笑：“咦，与我年轻时有点像。”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知道。那群人与他说什么，他信什么，整日与他们厮混在一起，全没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动不动高深莫测似的与我扯弗洛伊德出来——嗬，早十年前我读过的东西。”
　　顾盼‘哎唷哎唷’的叫：“你先等一等，我笑的肚子痛。”
　　盛辉拿烟头丢他。
　　顾盼连忙躲开：“好好好，我不笑了——其实你早该料到这天，十九岁的人，能有多成熟？全不定性，说变就变的。何况学好三年，学坏三分钟，年轻人堕落起来最快，你管不过来，趁早放弃。”
　　盛辉沉默下来。
　　好几分钟过去，他淡淡地说：“但我还爱他。”
　　顾盼替他叹口气，拍拍自己的腿：“来。”
　　盛辉蹬掉鞋子，伏在他腿上。
　　三十一岁的男人，一米九三的大个头，厚实肩膀、宽阔胸膛，永远成熟稳重、高贵冰冷，却小孩子一样将面孔埋在他腿间，似鸵鸟一头扎进沙子里。
　　放在以前，顾盼难免引诱他，如今只爱他如兄弟，轻轻抚摸他头发，手指插在他发间，触感刺刺的。
　　“你这个人，死心眼。”
　　盛辉闻言冷哼一声：“我想他只是叛逆期，长大了就会好。”
　　顾盼打击他：“是有这种希望，可谁知他多久才长大懂事？”
　　“他本性很好。”盛辉闷闷的说，“做出这些事，不是他的错，是那些人带坏他。”
　　“我的老天。”顾盼揉揉额头，“听听你自己说的话。”
　　盛辉喃喃自语：“若是一年前，立山想要去法国留学，我一定支持，但现在，他快要成为一个嬉皮士——自由恋爱的精神…这种性格去到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不能相信他。”
　　“那就不要叫他去。”
　　“你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