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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8、第八章 赴约(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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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蕊出嫁后,随着宇文督出仕离开了汴梁,她是眼明心慧的女子,却也极其要强。
  她知晓宇文督为了娶自己与宇文邕父子失和,他们在外任官,并不在父母膝下,但凡年节、老人春秋必然备上贺礼送过去,略表心意。
  宇文督在衙门里办事,她在家打理家事、主持中馈。
  近年来朝廷里多了许多寒门子弟,这些人与宇文督这样世家出身的世家子天然便有几分隔阂,她便通过后宅女眷的往来,但凡下属家中红白喜事、年节生辰,她必然备礼赴宴,渐渐替宇文督拉近下属及同僚的关系。
  旁人家的夫人但凡做的五分,她便能做的十分。
  那会子正值盛夏汛期,廉河发了鸿讯,宇文督领着府役在河边上救灾,她在后头领着城中妇孺给救灾的郎君们修补换洗的衣裳、准备吃食,洪灾褪去,她卧病在床,先头只以为是累着了,后来招疾医问诊这才知道竟是怀孕了,疾医诊断她心神耗损,需卧床养胎。
  齐荇与她书信往来,严蕊据实已告,只是实际耗费的心力落到笔端不到十分之一,齐荇是个坦白的性子有一说一,往日里严蕊对她也十分直率,便没多想,直到严蕊撒手人寰,她上门吊唁,见到身边侍候的仆役,才知友人便是在孕中也日常劳心,她那会子心头都是愤懑,一面恨自己当初即是反对也为何又为何不常常来探望她,一面又恨宇文督,作为严蕊的枕边人,竟是没瞧见妻子如此劳神费心。
  灵堂上她大哭一场,执着麈尾便捶着宇文督便是一顿暴打,后者正是心如死灰之时,任由她猛捶了一阵,连额头都被打破了,青紫红肿鲜血淋漓,还是下仆们吓坏了,这才冲上前将他们分开。
  严蕊下葬后,齐荇结束了四海云游,回到淮山书院任女夫子,自此二人再未见过面,连带着在襁褓里的宇文毓都没有多看一眼,只是她是个面硬心软的,每年到了小姑娘生辰替她添一份礼。
  “毓儿,来。”宇文督知晓齐荇并不待见自己,但她是亡妻挚友,每年也给宇文毓捎来生辰礼,这会子忙朝着女儿招招手,转头对齐荇道,“这是我与阿严的女儿,如今也有六岁了,她往日并未见过你,今日头一回见,原是要给你磕头的,只是这地方不妥当,等会子上山了再补上。”
  “……我是方外之人,不讲你们那些个俗礼,没得磕坏了小娘子,百年后下到地里,见了阿严,她还生我气。”齐荇摆摆手,伸手想要摸摸宇文毓的头发,到底住了手,从腰上解下一个玉佩,雕刻的是松鹤延年,原本并不适宜送小儿,但她也不在意,递给宇文毓,“方才听你一言,倒是不堕了你娘的名头——山上芍药开得正好,阿严往日里便喜欢摘这个下来炖肉吃,你们且自去吧,别扰了我打水。”
  “我虽未见过道长,可每年道长都给我送生辰礼,我心头都记得的。”宇文毓抬眼瞧了瞧宇文督,见爹爹神情有几分怅然,想了想到底收下玉佩,“我如今随爹爹住在山脚,等道长有空闲,我能上门拜访么?”
  “我这人最是古怪,你一个豪门大族的小娘子上门寻我做甚?”齐荇微微捋了捋袖子,负手而立,眉毛微微一挑,显得有几分傲慢。
  “我懂事之后便未见过娘亲,道长与我阿娘是挚友,我想听道长说一说阿娘少年时候的经历。”宇文毓微微仰头看着她,半点儿不畏惧。
  “你这性子倒与宇文家的人不像。”齐荇顿了顿,嘴角弯弯,似笑非笑,到底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众人辞别她继续往山上走,转过山坳,便瞧见隐藏在树木之间青砖灰瓦的书院。
  淮山书院最初招收的学子多是寒门出身,先生们讲课的地方都是大家一砖一石建起来的,到了如今山上已经不要学子们亲自修建,但刚入学的学子仍旧保留着学习烧窑的课程,第一学年要亲自淘土、制胚、最后烧出成品,以令众多学子不忘先辈披肝沥胆修建书院的初衷。
  “那爹爹当年烧的是什么?”宇文毓好奇得问。
  “我烧了一个细口大肚的瓶子给你阿娘做插花用。”宇文督提起旧事不由笑道。
  “阿修可也学这个?”平陵御问蒋修。
  “是。”小少年有些羞涩,放在后世,他便是天生偏科的崽,于动手上委实称不上利落,淘土一关尚且勉强,等到了后头制胚便怎么也过不去了,他原先还想着做双耳瓶,到如今只指望能做个罐子便不错了,只是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竟是跟着旁的学子开了五六回炉了,都没有得到一个成品,“不过修于此委实资质鲁钝,恐会成这门课第一个在第一学年出不了成品的学子,给您丢脸了。”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阿修尽力便是。”平陵御拍了拍蒋修的肩膀,笑眯眯得道。
  再往上走数十步,便是淮山书院,正院还在上头三里,这里是书院前头,为了方便百姓们赏花,倒也没有设院墙,只是在山道旁立了一方青石,上书淮山书院四个大字,到了这里道路两旁便都是开得挨挨挤挤的芍药。
  有许多穿春衫的郎君与女郎三五成群在花丛里漫步,还有着短褐的农人在道路两旁卖樱桃、草虫、木雕等平州常见的风物。
  “这里已经算是入了书院了。”宇文督替平陵御介绍道,“你来的巧,正好赶上了芍药市,每年花开时节,端午前后,长达半个月。”
  宇文毓也是第一回来逛这芍药市,平陵御见小姑娘意趣盎然,便打发蒋修与她一道,又有下仆陪着,他与宇文督先往书院去。
  “近来听闻轻舟举荐姜驸马为帝师。”宇文督带着他往书院走去,来往的学子渐渐多了,均着最简单的青色直裾,用灰色的布巾缠头,见宇文督与平陵御过来好奇得看了几眼又匆匆走开。
  两人穿过花丛,两边群花烂漫,白粉绿紫,开得热热闹闹,平陵御见有农人在道旁卖新鲜摘下来的樱桃,用宽大的蒲扇叶子包裹着,用山泉水冲洗的十分干净,随手买了十文捧在手里与宇文督分食,宇文督见状惊讶的瞧了他一眼,他从未有过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手中捧着樱桃直接食用的经历,让他觉得有几分新奇又无措。
  “圣人年少,当请名师教导,姜驸马名满天下,又与圣人有姻亲关系,合该为帝师。”平陵御心平气和得说道。
  “晋州与姜家多有渊源,轻舟这也是举贤不避亲啊。”宇文督笑道。
  “其实于御而言,天子应集百家之所长,融会贯通,姜驸马虽好,但到底未曾出仕,子桓此番入得帝都,如今赋闲在家,一身绝学岂不是耽误了?”平陵御听出他语言中的试探,转头看了看身边人,对方看来是打定主意留在帝都任官了,只是朝中的委任还未下来,晋州如今正在蛰伏之中,汴京合该吸引全天下的目光才是,心念一动,他不由笑道。
  “毓儿年幼,督早年任官,于她多有亏欠,淮山书院是要收女学子的,正好带她来读书,至于仕途,暂不做旁的打算。”宇文督笑了笑,他虽然与父亲生出默契,留在此地任官,但宇文家的骄傲在,不肯接受朝廷简单的委任书,而需要圣人下旨做足了姿态,在这一点上,他相信自己与晋州甚至于诸多世家子是一脉相承的。
  “如此倒十分可惜。”平陵御笑了笑,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如今诸州私下里各有各的打算,但说到底都是臣子间的矛盾,君臣博弈,他们自然要站在一起,用前世的话来说便是塑料花的同事情谊。
  纵然宇文督要出仕,估计也要小圣人效仿刘玄德三顾茅庐。
  只是于晋州而言,如今正是广积粮、缓称王积蓄实力的时候,倒不急于在眼前,宇文家名声再外,去岁长安之事便是埋下的祸根,平陵御并不忌惮对方,他这会子倒起了顺水推舟的意思,只是他前头才向华阳长公主引荐了姜家驸马,这会子再出手倒显得不那么便宜,倒不如与谢二哥去信一封,请对方出面,一则表面上将晋州与谢家隔开,二则谢竑原本也是寄情山水的人物,他张口倒也没人怀疑他有旁的心思。
  只是既然是天子师,只有二人自然不够,就不知道这消息传出去,江芳那头会有怎样的打算,不过想想自己后日还要去赴诸葛家的邀约,平陵御淡淡一笑,心中打定主意,不论是姜衡还是宇文督皆是饱学之士,小圣人聪慧,倒也不辜负他的材质,只是不知道跟着这些先生,他能学到多少。
  他以往是做师长的,想到这里忍不住心软,只寻思着过几日回晋州前与小圣人道别的时候与他提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