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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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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谛洛有片刻间的迷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整夜的时间,梦境烦琐,让人到累的地步。
那些跳跃的场景和混乱的片断,让他在清醒过後好半天也回不了神,只觉得头壳一阵阵的晕眩。捧著脑袋又静坐了一段时间,等到没那麽难受的时候,谛洛才从床上起来。
算著时辰,他也该起来了。侍女们适时的出现在了门外。
谛洛一边让人更衣,一边问,“龙王呢?”
侍女想了一下,然後说,“奴婢还没见过龙王。”
那应该是还在睡了。谛洛暗忖。不管是伽兰还是净莲,嗜睡这一点,倒是没变过。
穿戴好以後,草草洗漱完,就朝著娑伽罗的房间走去。迎接他的却是一室空寂,床上的锦被整齐的叠著,没有一丝褶皱,不像是有人睡过。谛洛皱了眉,又朝前殿走去。沿途抓过几个鬼差,都说没见到他。
太阳穴跳了一下,谛洛猛然想起一些事,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拔腿就跑。匆匆忙忙的又回了屋,他惊慌失措脸色惨白的模样把整理屋子的侍女们吓的叫了出来。
“圣王,您怎麽了?”
他走到玉台上的水镜面前,衣袖拂过镜面,涟漪散开的同时,一滴冷汗自额间滑落掉到了镜面上。
他怎麽能这样......
他答应过自己的,天崩地坼也不松手......
昨晚那一回眸,那一深凝......谛洛你是个混帐......说了要看护他守护他的,怎麽就让他在你眼前走了开去......
三世佛要抓他,除了自己,谁还认识他?所有人都在逼他去死,他还有什麽地方可以去?他出地宫了吗?会在哪里......
水纹荡漾的镜面上昏黄的一片,没有,他没在地宫......
镜面的涟漪渐渐变成了淡青的烟云,不知怎麽的,这个时候还能想到──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这般的找,天上地下的找,不正也是如此?
黄泉碧落......
可为什麽......还是没有......
心脏纠结起来,痛的让人喘不过气。谛洛伏在水镜上,不住的喘息。
“大人,您在找什麽?”整理屋子的侍女看著他。
他把头埋在了臂弯之中,手掌握成拳,终於忍不住,狠狠锤了下去。有东西破碎的声响。
那人会去哪?天上地下,他还有何处可去?
“大人,您是不是在找龙王?”侍女见他没反映,继续嗫嚅著说。“龙王他好像和森罗郡主一起出去了。”
和凌冥一起?谛洛猛然回头,抓住那名侍女,指尖刺进她的皮肉。
“他们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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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帝的神情有些阴郁,在娑伽罗说出自己的请求之时,他并没有什麽表示,只是摆了摆手摒退了屋子里侍侯的人。
他坐回床榻上,斜依在榻上的梨花木矮几上。
“龙王,你方才说什麽?我没听清楚。”他阴郁的神情让张狂如娑伽罗也忍不住感到掌心湿腻。
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娑伽罗一字一句的说,“我想请帝君再开一次盘古墓。”
盘古在世间遗留六处陵墓,六墓同开,通往盘古圣地的道路亦一同展现。
南华帝看著他,“让我猜猜......去圣地的路不是你真正的目的,那麽......你的目的,是盘古宗卷?”那卷记载了一切劫难化解之法和盘古一族禁咒的卷宗。
娑伽罗似乎想笑,但扯起的嘴角,那笑容怎麽看就怎麽狼狈。
南华帝接著说,“你想和谁斗?这天?这地?还是这满天神佛?”
他脸上挂起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每说一句话,娑伽罗的脸色就难看了一分。
“你以为你斗的过天,所以你想方设法费尽心机的去谋算一切;你以为有些东西,是你争取了就一定能得到的,所以死不放手;你还以为,这世上所有东西都会有个圆满,然後一切如愿......对吗?”他像是在说娑伽罗,又像是在说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什麽是‘命’?”
娑伽罗说不出话。
他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没想过,对吧?既然没想过,那就请回吧。”
“帝君......”娑伽罗抬起眼睛。
南华帝扬手打断他,“龙王,请回吧。”
他一脸再不多说的样子,闭上眼睛,准备休息。娑伽罗挣扎了一下,又站在原地看了他良久,终於咬咬牙,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麽?”南华帝没有睁眼。
“伽兰此生只跪世尊,乃是出於礼数。”娑伽罗说,“现在跪於君前,只为求人。”
“骄傲如你,也对著我屈膝,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南华帝淡淡的说,但丝毫没有讥讽的味道。“娑伽罗......对吧?说起来我也是听过龙王你大名的呢。”八部天龙,尊娑伽罗为首。
他低下头,轻轻的笑了一下,再抬头时,眼睛里又是一片死气沈沈。
“你若是求我其他事,我或许还能念在你找到那人的份上出手想助。”
“帝君,盘古之墓能开第一次,为什麽不能开第二次?”娑伽罗盯著他。
“你这话问的可真奇怪。”南华帝眯起眼,“一般人应该是问我为什麽不答应,而不是问为什麽不能开第二次吧?”
娑伽罗垂眸,沈默良久。
“若事先没查清,娑伽罗怎麽可能贸然前来,请求帝君的帮助?”
“哈,你倒是吃定我了不成?”南华帝嗤笑一声,下了床榻,慢慢走到娑伽罗面前,伸出食指在他额间一指,“你知不知道,我平生最恨的便是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却偏偏还硬要装懂!”
然後转过身子,又撩开珠帘渡步到内室去。娑伽罗跪在原地,动也不动。
这个南华帝,心思太过诡秘,他猜不透,只能步步为营。本来今天来求他,就已经有了抛掉所谓的矜持和自尊的觉悟,可刚才被他那样说著,饶是娑伽罗再怎麽忍,也还是苍白了脸,全身止不住的轻微颤抖。
他被谛洛捧在手心里宠了万年,纵容了万年,要受到这样的对待,怎麽可能不感到羞辱?
过了一会儿,南华帝走了出来。不过手里却是多了一柄青玉为骨的折扇。走到门边,打开门,他淡淡的说,“还跪著做什麽?”
门外的飞花见他拿著折扇出来,脸色微变,“帝君,您这是......?”
南华帝手折扇刷的展开,掩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黑无底的眸,微微一哂,“我陪龙王出去走走。”
娑伽罗忐忑的跟著南华帝出了苍冥宫。
一路上,过往侍女见了南华帝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娑伽罗眼角馀光看了一眼南华帝清俊的侧面,但不难发现,他的脸色比起刚才在房里的时候,又青白了几分。
看来,他的身体状态真的是糟到了极点,不然怎麽只走了一段路,来往的侍女们就差不多都红了眼?
“我脸上有什麽吗?”南华帝突然问。
娑伽罗赶忙移开眼睛,“我只是觉得帝君脸色不太好。”
南华帝笑而不语。
南天苍梧,峰秀数郡之间。峰有九重,绵延而去,山中林木茂盛,青竹滴翠,云海起伏。
南华帝并没出苍梧山,而是带著娑伽罗穿过一片斑竹林,进了一处溶洞。洞口是一高数丈的岩石,在日光的斜照下,紫气缥绕。
洞口应该是步了界阵的,南华帝折扇一扬,那些紫气便化做颗粒大小的奇怪字体,然後散开。随著漂浮在空中的紫色字体慢慢散去,溶洞也逐渐显出了里面的景象。
溶洞里甚是宽敞明亮,下面是岩石台阶,顺著岩石台阶走下去,再往内走了一段路,忽闻轰鸣水声,有莲花般的锺乳立於水中。
流水自洞顶飞流而下,屹立於水池中莲花般的石雕并无奇特的地方。娑伽罗略看一眼,没放在心上,再回眸时,却见南华帝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手中青玉折扇在挥动间散发著粼粼幽绿。
“龙王不记得那是什麽吗?”他笑意盈盈。
一阵冰寒自脊椎传到眉心,娑伽罗霎时回头,盯著那石雕的莲花,喉结上下动了动,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後,他动了。一步一步的走下水池,去到石莲花旁边。那朵石莲花瓣浓密,若非有水池深处的石莲叶,根本无人能认出那是一朵莲花。
“瓣有三千......”娑伽罗近乎呓语的说。
南华帝收了扇,在水池边的大石上坐下,“我以为你认不出来呢。”
“它为什麽会在这?”他的本体是万象命莲,可命莲乃佛界之物,为什麽会出现在南天苍梧之野?
南华帝挑了眉,“因为只有我能保这死物的完全。命莲成人,而莲体成石。石莲在十二万年崩毁过一次,那时候是北天帝君将这石莲重聚成型。後来它又陆续崩毁了几次,但都被修好了。”说著,又示意娑伽罗,“再靠近一些吧,会有非常有趣的发现。”
娑伽罗依言躬身,待到仔细看清那朵石莲上的“有趣发现”时,他的瞳孔一阵紧缩。
极细的纹路,是石块龟裂的痕迹。
“现在你知道了吧?无论再开多少次盘古墓,它依然逃不脱再次崩毁的命。”南华帝神情淡然的说,“北天帝君已逝,而我也已经没力气修补它了。”如果这一次坏了,就再也没法子挽救了。
娑伽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的手在石莲上留恋,每抚过一处,那处裂痕中便发出淡淡金光。
“还有谁,能修补它?”
“没有人,除非命莲再化莲体,代替这朵石莲。而且,随著你执念的加深,命莲的崩毁之期也在提前。本来还有三千日,但现在看来,能撑千日已是极限。”
他低下头去,背对著南华帝,所以南华帝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我能不能请帝君......再帮我照顾它千日......只要千日就好......”
那些自洞顶倾泻而下的流水,声响轰鸣。飞溅的水滴四处淋落,激起浪花千层。
有新的水滴落入池中,引不起丝毫波澜。
凌冥在苍冥宫的大殿上等著娑伽罗。有人给她送上了茶盏和糕点,她含笑致意。只是喝完了茶,也吃够了糕点,她没等到娑伽罗,却等到神情慌乱的谛洛。
守宫的侍女们见了他,轻蹙黛眉,在心里嘀咕,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向守卫严禁的帝宫竟然一次闯来三个人。先前的那位龙王就不说了,好在帝君没有怪罪下来,可现在这个,又要怎麽办?
有些苦恼的向著一旁的飞花看过去,却只见飞花拨了拨发丝,然後柔顺的走到谛洛面前衽一衽声,恭顺的道,“奴婢见过圣王。”
凌冥也从坐位上起来,“大人,您怎麽来了?”
谛洛一把抓住凌冥,声音带著嘶哑,“他呢?”
“龙王和帝君出宫去了。”凌冥明显被他过激的举动惊呆了,楞楞的说不出话来。飞花帮她答道,“圣王大人,我苍冥帝宫闭锁万年,如今圣王硬闯,让奴婢该怎麽向帝君交代?”
“我管你是南华帝还是苍冥宫,他到底去哪了?”谛洛突然大喝,飞花香肩缩了缩,不敢再说话。
她只不过是职责所在,有些事情不得不问,哪知道,会惹得这位大人如此震怒?
正在双方都僵持著下不了台的时候,一身蓝衣的人走来进来。
“今天是什麽日子,如此热闹?”
听得人声,飞花一路小跑到了南华帝身边,扶著他,忧心的问,“帝君,您没事吧?”
南华帝用折扇在飞花的脸颊上拍了两下,说,“小丫头就爱胡乱超心。”转过头,看著谛洛十分难看的神色,他笑了一下,“你的人在後面。”然後让飞花扶著自己进了内殿。
走在後面的娑伽罗,一脚刚踏进门栏,就被人抱了个满怀。非常温暖的怀抱,彼此胸口紧贴著,甚至能听到那人心脏剧烈的跳动。抱著他的双臂力气大到让人生疼,他埋头勾了下嘴角,然後一脚踹在那人的膝盖上。
“你想闷死我麽?”
谛洛被他粗暴一踹,双臂终於松开,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莲?”怎麽一夜之间,又成了那个问题儿童?
娑伽罗嘻嘻的笑,告诉他,“是伽兰。”
既然净莲和骁砚都不在了,那何不用伽兰与谛洛来彼此延续?
过去的已经过去,就算回头,也走不回原地。散脂说了那麽多话,唯独那一句,让他大悟。
……何不重新开始?
这天地允我千日逍遥,我便只得这千日的“重头来过”。
只是这一次,让我们将爱敛收,决口不要再提。
因为,已经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