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二][沈夜x谢衣]流光》歌扇月

3、夜奔

　　前任破军祭司病逝于其宫殿之中。论年岁正是风华正茂，术法修为亦远超常人之上，终逃不出病痛折磨，永堕尘渊。

　　流月城里最不缺乏的就是冰冷和死亡，故而每一位孩童都得到最精心的照料，期望他们能顺利长大。由此，谢衣拜师后更是被严加保护，直接从只有一人的家中搬出来，在大祭司寝殿安了身。那时他比沈曦看着也大不了多少，性子又活泼，给肃穆的宫殿带来少见的热闹。无论华月还是瞳，都半开玩笑地慰问过沈夜操心俩孩子颇为辛苦，而紫微祭司照旧冷着脸干他的公事，新收的小徒乖巧地跟在身后打杂，或在角落里静心读书。

　　等他读完了沈夜房间里所有法术卷简又大概知道师父日常工作该如何应付后，空缺两年的破军职位迎来了它最年少的担当者，落了薄灰的宫室也理所当然地有了新住户，尽管谢衣万般不愿。

　　对一个孩子来说，若教他孤身宿住在一座古老的、曾经目睹生命消逝的陌生建筑里，或许还不如他先前那个清冷却熟悉的家好。然而沈夜并不是一位好说话的长辈，凭他怎么哀求也没半分转圜余地。

　　“既然接受了职位，就得按规矩来，去吧，破军祭司。”

　　谢衣闷闷不乐地走进大殿，在熟识的女祭司指引下一件件安放他为数不多的行李。

　　“……师尊真的让我住在这里？”他踮起脚放好一卷简牍，指尖接触到的石质光滑冰冷，无一丝人气，“这里都是石头，好冷好暗。”

　　大殿顶垂挂的草绿布幔许是视野中唯一一点亮色，摇荡着落下飒飒声响。女祭司对这个初居高位的孩子笑了笑，放下怀中不知传过多少代人的竹简，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谢衣大人已经是破军祭司了，长大了，不能闹脾气。”

　　谢衣不高兴，但不再抱怨，只是讨要了几块水精，摆在冷清清的宫殿里，借它们的光亮温暖身边的空气。

　　沈夜爽快地应允了小徒的这个请求。此后教导如常，早课见到谢衣顶着淡黑眼圈无精打采，还用无比诚挚的口吻说着“师尊事务繁忙让弟子来帮你吧”之类的台词，沈夜倒觉出一丝有趣。有时事多了忙到晚上，小徒打着哈欠还不忘偷偷瞄他，灰色眼睛里不断闪现期待，沈夜就顺着安排他留宿配殿，算是小小满足他的心愿。

　　谢衣极乐意得到这样的安排，回到老地方，一梦黑甜惬意无比。绝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得留在自己宫殿里，对着满壁的书和水精微弱的光辉。

　　这里的石壁和铜台都有经年抚摸的柔润光泽，在灯下熠熠地闪在谢衣眼里。目及的一切都沉叠着前人的痕迹，提醒他现在面对的是何等的重任。谢衣不傻，高阶祭司们对他的关照后满是期待，不知多少人的希冀寄托在他的身上，也许上一位破军祭司的魂魄还残留于此，静静凝视着他。

　　……好像有点可怕。

　　殿外寒风夹雪，呜呜地在立柱间回响。沈夜同他讲过伏羲结界的事，一想到也许魂魄不能飞出结界，百千年来城中生魂都拘束此地，徘徊至今未曾离去，谢衣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霍地从石床上爬起来，哆嗦着结结巴巴地念咒，好歹燃起一点照明灵火，长袍未穿就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一路踏雪冲到沉思之间，沈夜不在。守卫的祭司看他这样不知发生了何事，指点他去侧殿看看。谢衣摸到沈曦房间门口，隔着重重垂帘听见小女孩的哭泣，犹豫着停下脚步，偷偷探进半身去瞧。

　　那是谢衣第一次知道沈曦的病。虽然住在大祭司寝殿两年，和她一起玩耍的时间却不长，沈夜更没有让他见过刚刚醒来记忆全失的沈曦，所以谢衣只是以为小曦记性不好。可如今这架势显然严重得多。小女孩坐在柔软的大床上，红着眼，紧抱华月给她做的兔子玩偶。沈夜半跪在她面前说着什么，声音低沉柔和，谢衣从没听过师尊这样说话。他又往前蹭了蹭，竖起耳朵，只听见沈曦沙哑的哭腔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沈夜答了一句，她揉揉眼，半信半疑地点头。

　　“小曦累么？累了就早点休息。哥哥在这陪着你。”

　　配殿很暖，熏香温厚，入目又皆是柔软的锦缎帘幕，挡住吹进的冰风，一身薄薄单衣就跑来的小徒在门口待了许久，被雪覆过的手脚渐渐回复了温度。直到小女孩睡下，黑衣的大祭司才起身，瞥了倚在门旁的谢衣一眼，领他回到正厅里。

　　方才的恐惧早被谢衣扔到了脑后，经沈夜一问才又觉得背后发凉，似乎周遭潜伏的百千幽魂嗤嗤爬上了皮肤。他打个寒战，紧了紧衣襟，颤颤问道：“师尊，魂魄可以穿过伏羲结界么？”

　　沈夜意外地看着表情可怜而又确实认真的徒弟：“……此话怎讲？”

　　“我、我只是突然想到……”他皱起眉头，“如果魂魄不能穿过结界，那岂不是无□□回，只能永远留在流月城？”日夜被死魂包围的想象让他的头脑几乎冰封。

　　这个问题沈夜不曾想过，但面对惯于异想天开的谢衣，他很快给出了答案：“不会。”

　　“为什么？”

　　大祭司思考片刻，十分高深地道：“轮回往生乃万物终途，无论何时何处，魂灵既脱，当返忘川。纵是伏羲设下的结界，也无法抗背天道自然。”

　　谢衣哦了一声，忧惧神色终于缓和：“那就好……”

　　“怎么，这么晚急忙赶来，只为这个问题？”沈夜见他衣衫单薄，转手给他披上一件外袍，黑色衣料长长拖在地上，越把他衬得身板单弱。

　　他怎么好意思说是一时胡思乱想自己吓到跑出来，含糊几句：“这个……弟子新居于破军宫殿，睹物思古，不知前代破军祭司大人可安好，亦不知千千万万逝者是否已转生他界，得见花草生发的盛景。”

　　谢衣本是想哪说哪，飘忽的语气却沉下来，着实思考起这个问题。

　　“师尊，你说，结界真的无法打开吗？书上讲的桃花垂柳，我们有可能看到么？”

　　沈夜不置可否，抬眼望了望漫长昏暗的长廊尽头。

　　“……你还没到谈论这件事的年纪，以后为师自会与你讲论。”他的声音柔而沉重，微微溢些笑意。谢衣仰头看他，沈夜却只摇摇头，道：“夜深了，既然不想回去，就在这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