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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夏初临 ...

  •   【一】
      小院开门的时候正是清晨,彼时初夏刚至,日头还未升起,天气还带着些许清凉的气息。白露揉了揉眼睛,开了门,在帘子上挂了一排铃铛。

      距离开封府大门不远的地方有这么一条巷子,早些时候发生过一起命案,三家连带着十几条人命都葬送在这个院子里,后来便逐渐荒废了。可商人无利不起早,这地段实在太好,毗邻开封府仅一墙之隔,还是有那些个胆子大的,逐渐打起了这小院的主意。然而换来换去,最后落到了这个年轻女子手里。

      白露住进来那天就差不多明白了为什么这开封府一墙之隔的好地段频繁换人,实则若非她心地清净,怕是也得琢磨搬家的事儿了——刚搬进来没两天,夜里哗啦啦地瓦片声,乒乒乓乓的刀剑相戈,有时甚至还有那酒坛子哗啦一声碎了一地,着实扰人的很,想来就算是没有那大案子,这地方,怕是也没人愿意长久住下来。

      显然那一墙之隔的邻居也好奇她。没几天,那一身白衣的少年就在自己门口转悠起来,白露慢慢出门,浅笑轻声,“公子可有事?”

      或许是自己过分平静的语气吓到了他,少年竟然一时没回答上来,半晌才尴尬地摇摇头,“没,五爷昨晚跟那猫夜里喝酒打碎了坛子……没有打扰到姑娘吧?”

      白露淡淡摇头,“我一向睡得早,夜里也不曾浅眠。”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连目光都波澜不兴,这幅样子似乎让那白衣少年甚是惊讶,漂亮的桃花眼转了转,“敢问姐姐,这‘惑心’,又是何来?姐姐当真能解天下之惑?”

      “惑着,便是心不正了,心思若纯,又如何能有惑?”

      白露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打动了他,这白衣少年便日日在这里坐那么半个时辰。隔了珠帘,白露自顾自地抚琴,那少年便在旁边讲他所经历过的事,从江湖到庙堂,他嘴里提到的人换来换去,唯独一直没有离开的,是猫。

      只可惜,她心如止水,这名为惑心的小楼,本来就是为那些有心事疑惑的人而解惑的。听了那么多,本来也入不得心,这猫,却是听了太多,不记住也难了。

      清晨的夏风带着微暖,珠帘上琳琅生脆响成一片,银铃欢响,满室清风。白露停下最后一个调子,声音依旧平缓,“五爷既然这么恨那猫,还何必牵挂着呢?须知,人生在世如入荆棘之中,不动则不痛。”

      抱了酒坛子的少年哼了一声,“妹子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那口子要是娶了别人,你什么感觉?”

      白露停了琴,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那就是不爱,还有什么好说的。”

      【二】
      在白玉堂第一天来的时候,白露就很不客气地告诉他,醉了可以,醒了再走,她不负责送人。

      彼时白玉堂不在乎地抱着酒坛子往她旁边的椅子上一靠,翘着二郎腿听琴看风景。有那心里有些事儿的人来了,放下银子,只求白露为他们那些男痴女怨一解其惑,便也得了好处。临走前扔下一句:这时间最可笑的,便是情。

      白玉堂醉的一塌糊涂,白露便也没了弹琴的心思,依旧是平淡到极致的语气和不咸不淡的调子:你白五爷风流天下,还不是被情迷了心窍。

      彼时依然是深秋,红叶飘然,层林尽染,金风玉露,芦苇叶黄。白玉堂抬眼看着院子里的红透了的枫叶,难得地一句话都没说。

      末了,白玉堂扔下一句,有时候,世界上的爱恨,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白露也不反驳,自顾自地焚了香,扔下一句,屋里收拾好了,你去睡会儿吧,你在这里挡着,谁还敢进来?白玉堂笑了一声,进屋随手关上门。

      其实屋里并不隔音,还是听得到来来往往的声音。白露收拾了一下有些凌乱的桌面,身后便响起了敲门声,不紧不慢,三声响。一转身,门口的青年男子温和一笑,抬头看了一眼牌匾,“阁下,可是能解情惑的白露姑娘?”

      白露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依旧用那淡淡的语调回了一句,“哦,是我,请坐吧。”

      琴后坐了,白露才开了窗子。院子外面来来往往的熙熙攘攘声音便传了进来,青年看着她重新撩拨起琴弦,才半是犹豫地慢慢开口,“在下展昭,有一疑惑,还请姑娘能指明。”

      琴声悠悠转了个调子,白露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往下说。

      “在下少年成名江湖,本是自由惯了的性子,能牵绊在下的,想来无非是大人想要撑起的一片青天,也是大人让在下放弃了快意江湖,选择守着开封。人都说,展某无心,实则展某的心,都早已交付一人,却不知如何才能与他明言。”

      “阁下可是真心?”白露抬起眼睛淡淡问,展昭思忖良久,“展某是真心。”语气中竟有着白露从未见过的坚定。

      “那就说啊,莫非阁下是官,那位是青楼,或者其他什么身份,让阁下不能明言?”白露托着下巴,眸中闪闪烁烁,却依旧平静。

      展昭摇摇头,苦笑道,“那都好说,实在是——他连女子都不是,若是说了,岂非折辱他?”

      “这么久了都没说,阁下也可以不说,等着以后成婚,逐渐忘了便是。”白露俯身,吹灭了线香最后一丝红光。

      【三】
      深秋过了便是冬,大雪苍苍茫茫下了好几天,院子便不开了。想来虚许是天冷了,隔壁那人倒也消停了不少,已经连着一个多月都没听到半夜哗啦啦的声音了。

      有时候她也想,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饶是她这种心静如水的人,习惯了夜里轰隆隆的响声,也有些不习惯现在的安静。

      有时候深夜里,她一直都在想展昭那句话,“有时候,中间隔了太多,不是不爱,而是太爱,所以才辜负。”

      白露那天只回答他一句,“一个人好,永远好过两个人。”

      一个人过完年,隔壁便乱了一阵子,什么声音都有,吵吵嚷嚷声,杯盏打碎的声音,有时候乱了一阵便戛然而止。这么一直到了又一个初夏,白露推开门,蓦然发现,展昭正站在门外,正在等她开门。

      依旧是檀香冉冉,展昭进了门,看着手里的杯盏,忽然抬起头来,“白露姑娘,那一日,玉堂在你这里,是吗?”

      白露迷茫地抬起头,半晌才哦一声,算是回答。

      “展某早就怀疑是谁泄露了消息,”白露看着他,展昭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玩味,“姑娘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愿意在这里住一年多的,北厢夜里不得安生,很多人都不敢明说,这里,展某向姑娘致歉了。还有,展某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是宫里出来的么?”

      展昭一直都在盯着她,从一开始他就怀疑她的来历。白露如何能不知?像是看穿了心思一般,展昭追问了一句,“是镇南王的遗孤?”

      白露蓦然抬头,多年来波澜不兴的目光中第一次带了惊讶。门口白影一晃,白玉堂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展昭站起来扶了他一把,像是习惯,少年却笑道,“妹子,回神了。”

      ——你不用不承认,也不用说什么,爷和猫看到你那天就猜到了。江湖也好朝堂也罢,天下有谁人不晓得五爷和这只猫的名号?偏偏你就不知道,即便是长在深宫,也总能听到些什么吧?除非真的忘却红尘,不闻窗外事的尼姑,可你才多大年纪?

      “这个年纪出家,无非两点,要么是皇家要求的,要么是伤透了心看破红尘。而你这个年纪的,只有刘后曾经收养的镇南王遗孤。”白玉堂托着下巴看着她,白露淡淡地看着他,“你这半年,就是找我是谁的证据?”

      “五爷为了替这只猫找你弄了一身伤回来你起码给点反应啊,妹子。”白玉堂冲她翻了个白眼。白露叹了口气,“你还是把你这一身药味去了再来吧。”

      【四】
      白玉堂和展昭这半年来就为了皇帝一句话,要他们明察暗访,找一个姑娘。

      姑娘大约十九岁,性子刚烈,个头挺高,臻首娥眉,最难得是调得一手好香料,有那么一种香,似桃非桃,似牡丹非牡丹,夏季尤为沁人心脾,名曰,夏初临。

      可这本来是皇帝给展昭的秘旨,却不料那一日在惑心楼被人听了去。展昭想来想去,以白露那过耳云烟的性子,怕是根本不入心,那边是有人听了去,回来静下心来想想那白耗子最近的去处,也只能是他在屋里那个地方,将他的话听到了,这才死缠烂打跟了去。

      就这一路,便被人盯上了。

      镇南王当年因为上书拒绝刘后“封享七庙”被杀,连同一家老小也都赴了刑场,唯独当年行刑前一刻,当时的太子从刑场上要了那年仅六七岁的小女孩。

      “我当时说,我若活着一天,便必有一日要杀他偿命。”白露低着头,轻轻啜了一口杯中香茗。白玉堂靠着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展昭坐在他床边,两人十指相扣,都难得地安静下来听一个故事。

      “皇上没当一回事?”

      白露摇摇头,“不,他记得,他说,他跟我一起长大,随时等我来杀他,或者杀了刘后,可是他告诉我,如果他有一个后位,便要替我留着。”

      皇帝的爱可以私自许给任何人,却不能将皇后的位置随意许人。然而他许诺了,君无戏言,却最终当了戏言。

      谁都知道当今皇后姓曹,那等雍容气度确实配得上那最高位置的人。白露悠然一笑,“他说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太多了,便不是爱了,就像是夏天,花开满园,岂能有最美的一朵?青梅竹马之间,不过是相依为命罢了。”

      “夏季初临,繁花似锦,可展某却只摘一朵。”

      白露一怔,却听白玉堂忍不住笑了一声,十指相扣,却是更紧了。

      【尾声】

      离开开封府之前,展昭去送他,临走前叫住她,“姑娘名为解惑,实则自己才是惑心之人,君王之爱是雨露均沾泽披苍生,但是心未必不会为一人而留。”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和他之间隔着皇位,隔着天下,隔着爱与恨的交织,如何能向他二人一样?

      说到底,他们之间隔着的,不过是自己的心意和这人之常伦罢了。

      ……可他们中间相隔的,不是最难以跨越的吗?

      半晌,白露浅笑道,“展大人,其实惑心惑心,疑惑的还是自己的心,我能解惑,圣上——却本无心。”

      那名为夏初临的香料,原本是极美的一句诗: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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