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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四 云雨长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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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白之遥离去后,刘玄念便懒洋洋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唯有在下一步拓展方向的“东西之争”上,一反和稀泥的常态,表现出十二万分的兴致,与主张向东的李世民针锋相对,僵持不下。
妙手这明眼人一看便知,刘玄念这是为了被“挖墙脚”一事,有意跟李世民过不去,一个要往东,另一个不想往西也打定了主意要往西,更何况原就有此一念。毕竟刘玄念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对于他这种自觉理直气壮的孩子气,妙手也只能一笑作罢,乐见其成。果然,刘玄念一心琢磨着怎么跟人作对,斗着闹着,心情也重新开朗起来。
很快,连老天也站在了刘玄念一边,给这场“东西之争”下了定论。前线忽报,西面所谓的“西秦霸王”薛举僭称秦帝,派儿子入侵扶风诸县,兵锋所指自是谋取长安。李世民乍然吃了顿哑巴亏,同样身为儿子的他,还得自请出击,披挂上阵,率部众前往平寇。
听闻喜讯,刘玄念仰天“哈哈哈”大笑三声,和往常一样,去秦公府上与李靖叙谈。自上次品茗正式结交以来,两人便一见如故,互引为忘年之交,常来常往,有讲不完的话。李靖客居李二公子幕下,刘玄念虽与李世民不睦,但上门作“不速之客”,府中家人基于礼数,倒不曾刁难怠慢。今日喜鹊绕枝三鸣,刘玄念愈发趾高气扬,还特意叫了妙手同行。然而这一回,看门人终于大发神威,直接将他们拦在了府外。
刘玄念吃了个闭门羹,心里却好一阵暗爽,故意指着自己鼻子,对门人强调道:“你可瞧清了,我是大将军府的刘参军,每个月都要来好几次,找李靖李大哥有要事商谈。”
听见“每个月来几次”,门人的脸更加黝黑了。妙手也不禁莞尔,暗想:“你倒真不把自个儿当客人,那口气跟回自己家一样。”门人哼了一声,道:“公子爷说得很清楚,谁都能进,就你刘参军一人,绝不能放进门。”
“原来如此。”刘玄念扼腕顿足,十分遗憾道,“真是不巧,那我下回再来,你可一定要瞧清楚我的脸,千万别放我进来。”
门人憋着腮帮子,说不出话来。刘玄念颔首微笑,尽显雅量高致,连转身离去的背影,都格外的风度翩翩。直到离得足够远,方才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
妙手笑道:“入宝山而空回,你还挺想得开。”
刘玄念嘿嘿一笑,并不回答。这会儿偷乐完了,想到错过与李靖的会面,心中到底是怅怅然。
妙手安慰道:“等那李二公子离京出征,主人不在家,咱们总有法子混进去。再不济,让你那未来的将才出来见你,亦未尝不可。”
“他的年纪,可比你也大出一轮,嘴下留情罢。”刘玄念道。
妙手点头道:“你不说还不觉得。屈指一算,咱俩个的岁数相加,竟正好与李大叔相同,未免太巧。只是不知,他吃的盐,过的桥,是不是也等同咱俩的数量相加?”说着她忽然掩口咯咯笑了起来,道:“哎呀,不好!一不留神,说漏了自己的年龄。小子,你要敢泄露出去,小心我要你好看!”
刘玄念勉强笑了笑,道:“我现下想的是另一件事。”妙手“哦”了一声,表示侧耳倾听。刘玄念思忖片刻,才缓缓道:“前些日子,咱们只顾着自己相聚之乐,唯独却忘了一个人。其实,遇见药师兄的事,最关心,也最早该知晓的,也是此人才对。我想,是时候把师妹从家里接来了。”
“师妹?”妙手吃了一惊,眉头紧皱,“可是,可是你……”
“不必再劝了。”刘玄念将脸半垂,却目光坚毅,轻道:“我不想再自欺欺人。”
妙手受其感染,神情也变得沉郁幽复,心有所结,久久才叹出口气。
“说远了。”刘玄念眉毛一扬,搓着手,龇着牙,赤裸裸地幸灾乐祸道:“容我盘算一下,今晚的出征送行酒,还得好好耍上一耍!”
妙手笑着摇了摇头,见他乐在其中,却也并不担心。她是从小看着刘玄念长大的,素知其心性是任情而不任性,总归知道分寸,适可而止。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这头刘玄念做了初一,那头老天就必不允许其继续得意到十五。
同样是诸侯之子,差距却着实巨大。李世民大刀阔斧杀将过去,连一分力都还没使上,三下五除二,就杀得那“西秦霸王”的儿子抵挡不住,部众纷纷逃走。不消几日,李世民便即得胜而归,君臣父子相见,自是皆大欢喜。不仅如此,李渊还当众许诺,稍后便要委托重任,率军东征洛阳,更是让李世民喜不自禁,扬眉吐气。
刚出皇城,经过朱雀大街回府路上,正遇见一大波马队风驰电掣冲过来,领头一少年锦袍玉带,气势骄傲凛然,座下黄骠马亦神骏非常,铁蹄铮铮,似乎每一脚都要将地面蹬裂出一条深壑。
李世民对左右道:“看来父亲所言非虚,连三弟都从晋阳召回来了,这回出徇东都,确是箭在弦上,势在必行了。”
手下连声附和,无不精神振奋。是啊,战端不开,何以建功?身处人群中的白之遥也眼放精光,禁不住心潮暗涌。
说话间,对面的马队已奔至面前。锦衣少年勒紧缰绳,黄骠马人立而起,昂然长嘶一声,笃笃翻转几下马蹄,定在当地。李世民微笑着翻身下马相迎,那少年却依然稳稳高坐马背,李世民身后之人见状,难免露出忿然之色。
“四弟,从晋阳远来京城,一路辛苦了。”李世民笑道。
原来那锦衣少年正是李渊四子,之前一直留在老家,镇守晋阳,敕封为齐公的李元吉。李元吉高高在上,歪头斜眼道:“居然劳动二哥亲自迎接,小弟幸何如之。”
李世民道:“二哥今日也是刚回京城。你二嫂想必已在家中备下了羹汤,咱们兄弟难得相聚,一起去二哥府上喝一杯如何?”
“也好。洗洗风尘,再去见父亲也不迟。”李元吉道。
两队人马这便合在一处,同往秦公府去了。行不多久,远处又有两人骑马奔了过来,按其路径方向,仿佛正是从秦公府里出来的,李世民不由多看了两眼。
单凭身影,可知马上两名皆是女子,只是两人都戴着长及全身的薄纱幕离,因此瞧不清长相容貌。但听见得得的清脆蹄声回响在街道上,渐趋渐近,两匹马轻盈得如同飘飞过来,带起轻风吹动满地落叶。到得跟前,也不稍作停留,从街边与人群插身而过。只见衣袂翩飞,马上两名女子中,一个穿白色高腰儒裙,头戴同色轻容幕离,另一个则身着黄色深衣,脸遮黑纱幕离,身形均纤瘦窈窕,令人见之忘俗。
两人两马一瞬不停地掠过面前,李元吉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好香啊!”突然挥动马鞭,作势欲挑落坠在后面的白衣女子的遮面幕离。李世民待要阻止,已自不及。
然而,李元吉猝然的孟浪之举并未得逞。那白衣女子只略略一低头,已躲开了鞭子,这一错过,连人带马又奔出了丈远外。李元吉气急大叫:“拦住!”跟在后面的护卫应声驱马将街面横截腰斩,逼得白衣女子不得不收缰退后。
已跑到街口的黄衣黑纱女子匆忙回头,然而二人被李元吉的手下隔开,无法会合。黄衣女子指着众人,怒道:“你们难道是土匪强盗?到底想怎样?”
白之遥身躯一震,惊诧万分地望着这两名女子。光听嗓音,那黄衣女子可不算年轻,白子遥一下子便认出她是妙手,可跟妙手在一起的另一名少女装扮的白衣人,又会是谁?
李元吉鼻端重重一哼,护卫分开两边,让出一条路直通向那白衣少女面前。李元吉掉转马头,正要纵马向前,李世民伸手拦住,小声道:“别胡闹。”李元吉不耐烦地咂了下嘴,直接推开了兄长的手。李世民一怔,心中隐隐动了真怒。
就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迟疑之机,那白衣女子卷起长及脚踝、束手束足的幕离下摆,轻轻一甩,缠绕在脖子上。如此一来,白色轻容就更近地贴在了脸上。
白之遥忍不住坐直上身,伸长脖子往前倾,竭力想看清那白衣女子的面容。可惜,薄密的轻容遮掩得模模糊糊,只能显出高耸突出的鼻子轮廓,如薄纱笼罩下的石刻佛塑像一般,平添一分神圣肃穆感。
众人不曾在意,突然间,堵住街面的其中一名护卫就和马一块,面朝下摔趴在地上。惨叫呼痛声中,旁边其他人马也都慌乱起来。
在场诸人都无法瞧见,只有白之遥勉强捕捉到了,那白衣女子朝身边最近的一匹马头拍了一掌的动作。
不等人们反应过来,那白衣女子策马原地跳起,从躺在地上的护卫与马匹的头顶,凌空高高跃了过去,就此干净利落地逃离包围,从黄衣黑纱的妙手旁边径直穿过,头也不回地去了。妙手见她脱困,便也消了气,朗声道:“今日就这么算了。”说罢拍马去追白衣女子。二人二马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本来都已到手的猎物,眼见是追不上了,李元吉顿时恼羞成怒,老大不客气地责怪李世民:“都是二哥你多事,坏了我的好事。兴致全败坏了,酒也不必喝了。咱们走!”他只招呼了一下自己的随从,气咻咻地甩袖而去。
“什么东西!”李元吉等一走,左右众人忍了半天的腹谤,终于能一吐为快。
李世民叹息一声,道:“四弟自小便最得父母宠溺,方才养成这样无所顾忌的性子,大家不必在意。”众人的窃窃私语这才止歇。白之遥瞅准时机,问道:“二公子如此相帮,可识得那两位女子?”李世民摇了摇头。
回到家中,李世民特意问过门人才知道,那两名女子果然来过秦公府,只是来找寻的并非旁人,正是客居府里的李靖。白之遥一听,撇开了脸。李世民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知是在表达惊奇讶异,还是慨叹羡慕李靖的飞来艳福。
众人说笑一阵,李世民忽然间记起,回京后到此刻,还尚未见到刘玄念露面,于是又拽住门人问道:“出门前交代你的事,可曾用心办好?”门人折背哈腰,忙不迭地禀报:“公子爷交代过的人,哪怕再死皮赖脸,花招百出,小人也绝不放进门一步。”“做得好。”李世民狠狠夸奖了门人一顿,脑中浮现出刘玄念苦苦哀求自己的下人无果,最终黯然离去的画面,不自禁地心中窃喜。不过,他毕竟比刘玄念大出两岁,还是要更沉稳些,总算没喜形于色,当场仰天“哈哈哈”大笑三声。
门人虽已替之出了口恶气,但如今既已回府,世易时移,也该他接着上演一出好戏了。想到这,李世民与众人同席共食之际,又问起了裴方一直“专心致志”之事的进展。
此次西线战事不大,因而裴方留在营中练兵,并未随军出征。忙于正务之余,裴方第一用心之事,自然是严密监视自己的大仇人——刘玄念的一切行为动向。
裴方正要开口,不自觉地瞥了眼近左的白之遥,白之遥虽有所感,却依旧装作无知无觉的样子。裴方轻哼一声,直言道:“据卑职连日来的观察,那位刘参军性子甚散漫,整日游手好闲,除了府中作乐,更有一大嗜好,常自游荡酒肆官伎坊,出入脂粉阵里,穿梭万花丛中,有时甚至将十方佳丽、番邦胡姬接回家中,与青楼红袖为伍厮混。”
这档子事,虽则本就说来不堪,但裴方出于满心积怨,遣词用句不仅不雅,更算得上是刁钻恶毒。白之遥纵然努力装蛮不在乎,但总归越听,越是脸色铁青,眉头紧锁。常言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刘玄念有了如此名声,以白之遥与之曾经的关系,旁人还不知得怎样恶意揣测他的为人。
“光凭外表,还真看不出那刘参军是这样的人。”
“可不,这才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种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别瞧今日人前风光,大行其道,早晚必有本性败露,声名尽丧的一天。”……
裴方的一席话,引来众人议论纷纷。李世民却别有启发,萌生了另一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