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行走的女巫》轻浅格格

7、云崖

　　小时候，娘亲就对我说，在天与地交界的间隙，有一个亘古悠远的地方，它不属于人间，亦不归属于鬼界，那里叫做云崖，云崖，却没有云，到处是混沌初开的样子，朦朦胧胧，浮浮沉沉，但，只要一站在崖端，眼前仿佛有一面镜子，世间万物但凡自己想看到的一切，便可清晰浮现在眼前……
　　云崖，回头是人间，下去是鬼界，可是，却无法回头也无法下去，传说，那崖上三生花百年开一次，那如水草般蔓延的花蕾极尽绚烂浪漫，有缘只要找到了那最红艳的唯一一朵，就能穿过鬼界，带着它踏过奈何桥，来世，便能结一段如愿的佳缘，

　　娘说，很久以前，有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当初，为了躲避歹人的追赶，而不慎落入此间，从此，她日日站在崖端，她看着她在人间的爱人为了找寻她，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甚至为了万里寻她而倾尽家产，
　　她的心，跟随他，幸福又难过，尤其是看到他被困山林，一个窝头整整吃了三天三夜，她多想告诉他，忘了她吧，然后找个合适的女子安安静静的生活，可是，他终究听不见，他找了她整整十年，十年里，从一个俊朗少年到不惑中年，她看着他，看了十年，也忧伤了十年，
　　那日，她见他搭载的小船驶过大海的时候，突然一阵旋风刮了过来，那船敌不过浪，一下子就翻进湖里……
　　她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里，她像只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奔跑着寻找出口，就这样，她整整跑了一天，撞的头破血流，嗓子哭哑泪流干，
　　仿佛死去了一样，她又来到断崖，这次她惊喜的看到那人还活着，那精致的闺房里，一着粉色长裙的女子垂着墨色的长发背对着她的视线，她看到她纤细葱白的手指间那上好的白瓷勺，还有那温热的药汤，
　　终于还是得救了，她兀自松了口气，再看那人，他望向那女子的眼，那么一刻，她知道了，以后，或许，他再也不会找她了吧，
　　果然，他成亲了，十年里，分分秒秒她都想着祝他幸福，如今，他真的幸福了，可是，她的心却如刀割一般难受，本来，她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十年来，他终于不再为她的下落不明而牵绊了，他找到自己的所爱了，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她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要平静，要平静，甚至她以为自己是淡然的，她对着镜中的他们还挤了挤笑容，可是，那却比哭都难看……

　　无力的躺在崖上，不断的用拳头锤击着自己心的位置，一次，两次…十次…五十次…一百次…疼不疼，疼不疼，为什么心不疼呢，她反复问自己，依然不停的敲打，不停的反问，后来，她着急了，开始加速用力，为什么不疼，为什么不疼啊，我要你疼，我要你疼啊…….
　　她大吼大叫，还着急的掉下来眼泪，那泪怎么也止不住，后来，她突然张开五指，用那坚硬锋利的指甲，一点点一点点的去挖，血大滴大滴的流下来，汇聚了整个崖端，那冰冷无比的黑石仿佛得到了种子一般，居然绽放出大片大片红色旖旎的花，
　　她就躺在那里，看着他们拜堂，洞房，看着他幸福的牵着她的手，满目爱恋，也是在那一刻，她的心嗖的就被她掏了出来，那心脏跳跃着落下的瞬间，张开一朵红的夺目的足以栖息晕眩的花……

　　如今，我也是这样带着它，那朵比血液还猩红的花，我要带它穿过奈何桥，我要进入下一个轮回，月老爷爷，下辈子就请赐我一个如意良君吧，月痕别无所求，
　　在我身后，各样的鬼魂追逐着我，他就站在崖端，那表情一如天痕当初用匕首刺入他胸膛般的淡然清透，他还是懂的，懂他亏欠天痕的，亏欠我的…….

　　我决绝的穿越鬼界而下，一路临渊，我是女巫的女儿，不怕妖魔鬼怪，不怕寂静空冷的生活，可是，我害怕，害怕欺骗，越是最信任的人，伤的越深，我宁愿当初就这样轮回，整整八年，龙少，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感激你，就可以将过去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么，
　　不是的，你错了，
　　龙少，你跟天痕一样虚伪而又残忍！

　　我闭上眼睛，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鸣声，一滴泪掉入那忘川河里，龙少，我想，我还是爱你的，一如，你那晚想告诉天痕的那般，

　　我还是爱你的，只是不会再爱下去了……

　　岚鸟说，月痕，你介意的太多了，起码现在的他是一心一意只爱你一个人的，

　　介意的太多了，我果然是介意的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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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春来，八月夏走，十月桂香，腊月梅开，
　　梅开寒来，人冰上走，松茸酥香，吾未所求，

　　天痕终于还是去了，原以为，我会如得知真相般那样恨她，可是，抱着小雨的手却不住的颤抖，我的心在抽噎，没有办法，我只好将小雨放在身后一处空旷的岩石上，然后抖擞的紧挨着她坐下，
　　岚鸟这时从对岸飞了过来，他有力的翅膀轻轻将小雨从坚硬冰冷的石上抱起，
　　他在断崖四处找你呢，岚鸟面对着我，轻语道，
　　有用吗，我的心仿佛被抽干了一样，
　　说到底，还是我插足了他们之间的爱情，
　　别这样，他对你是真心的，岚鸟说完，突然用嘴叼来一片泛着五彩光芒的羽毛，这无边的断崖顿时亮堂了起来，
　　月痕，不管到哪里，答应我，要好好生活，说完，那冰冷的羽毛刚碰到我的身体，突然化作一串五色的彩玉手链落在我腕上，
　　岚鸟知道我想做什么，甚至当我看到那依稀有这天痕倔强果敢眼神的孩子三番五次的登上这凤凰山的山顶，我便道她用意为何，我看着她麻利的摆起罗门阵，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丝毫不输天痕当年，我不禁感叹我的小雨要如何是好，我困在这断崖一生一世，难道她也要跟着我继续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吗？不，不会的，我坚定的摇着头，

　　再看那孩子，铁定是要毁龙氏的神脉，她还小也不太懂意味着什么，可是我却懂，我暗示岚鸟暗中助她，龙开，早就该死了，我奈何不了他，让这孩子毁了他们龙家也好，

　　她是天痕的女儿，你也要这样做吗？岚鸟反问我，他知道这孩子只要一出手，她身上所以的灵气就全部废了，
　　是的，我看了看怀里安静入睡的女儿，这么一刻，我的心也是满满的平和，天痕，我死都没有恨她，我以为她跟了那人，我笑着祝福她，甚至被病痛折磨了八年的时间里，我都在思念她，这世间我唯一的姐姐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我爱上了邪恶的自己，昔日最亲近的两个人，如今，被我深深厌恶到骨头里，可悲的是，我居然生了那人的孩子，

　　阡阡小雨，这断崖有多久没下过雨了？

　　岚鸟说，若再不下雨，就将他的翅膀折下来给我，让我用它带着我的雨一起去人间，我知道，他不过是安慰我罢了，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他四处飞翔着为我们找水，背水，那双翅膀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重量了，再说，人间，何处是人间，我已经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开始惧怕人间，曾经深爱的人。已经淡忘了；曾经漠视的人，竟然渐渐清晰起来，

　　我想起那落小王爷陆陆续续写给我的统统都被我随意丢掉了的信，想起那个有着皎洁月光的晚上，他宽阔温暖的肩膀，还有我留在他白色锦袍上的口水，
　　天痕说，他曾像主上请求过赐婚的事情，只是主上未明确表明态度，对此事，天痕却格外热衷，总是不断的在我耳边夸着他的各种好，
　　当年的我，没仔细想，若同意了，或许也算另一种成全，从来没有下过棋，以为不入江湖，江湖就可以幸免，熟料，它只是从未走远，
　　我被投入凤凰湖的时候，他带着一众死士拼了命的救我，我不是没有感动过，只是，心只能装一个人，现在，心是放下了，可是却再也没有了，
　　你会爱上一个没有心的女人么？
　　你说会，就真的会么…….
　　忘川河边，我捧起清澈的河水洗了把脸，抬起头的瞬间，我被对岸那印在忘川镜里的容颜惊呆了，那是我吗，有多久我都没有照过镜子了，
　　我穿过溪流不断的河水，一步一步的走近，桥上的奈婆婆说，闺女，误了吉时可不好，还是不要看了吧，
　　不要看了，不要再看了，
　　娘说，人间在云崖里，云崖在忘川镜里，我终究没有走进看，我说过，我要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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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川镜里，
　　“少主，吃点东西吧”，岚鸟张开依稀有些凌乱的翅膀，捧出一个红红的苹果给龙少，整整两年了，这云崖没有下过一滴雨，
　　“我不想吃，留给月儿吧”，龙少看着鸾鸟逐渐失去光彩的羽毛，再看看不远处困顿不醒疲倦的月儿娘俩的容颜，心一阵酸痛，“我终究是没有能力再照顾她们了，”
　　“还是吃点吧，这样才有力气照顾夫人跟小姐”，岚鸟又张开另一扇翅膀，同样一个红果呈现出来，“这还有呢”，鸾鸟安慰说，怕是知道龙少不肯吃似得，
　　“那，好吧”，龙少犹豫着，拿起眼前的果子，轻轻的一小口一小口咬下去，刚刚体验初为人父的喜悦，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她们娘俩可该怎么办才好，看着苹果肉里牙齿所到之处留下的斑斑血迹，没来由的想落泪，不为自己，
　　“岚儿，你知道那天凤凰山山顶，我想对月儿的姐姐说什么吗？”龙少看着假寐的月儿，轻声问岚儿，
　　“不知道”，岚儿的语气里掩饰着异样，刚才的一幕想必他也看见了吧，他跟了龙少这么多年，二人早已同心，
　　“我想对她说，小痕，跟我走吧，我还是爱你的”，听到这里，月儿柔软的身躯猛的颤抖了一下，随即眼又微微眨，继续侧躺着假寐，
　　龙少的心前所未有的难过，今生今世恐怕月儿是不会原谅他了吧，
　　“替我去照顾她们娘俩吧”，离开洞穴的时候，龙少的泪终于落下来，这云崖，是留不得了，否则，他们都得死……
　　“凤凰的眼睛毁了么”？龙少背着手问鸾鸟，
　　“毁了，少主”，鸾鸟低着头，“我对不起您”，
　　“这是我欠月儿跟她姐姐的，跟你无关”。龙少的声音里，隐约透露着一丝疲惫，来到这云崖之上，他本身就只剩下半条命，当初龙开将他身上遗传的病毒血液全部换给了他，再加上连续八年为月儿医治，果然，那龙氏的血液顽疾触发起来，他是没有任何能力再为月儿报仇了，索性让鸾鸟成全她也好，龙氏的神眼，毁了就毁了，那龙开也非君子，
　　又一个十年了，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其实是一对孪生兄弟，也不会有谁知道……

　　“岚儿，小姐送到落王府了吗”？龙少背着手站在崖端，眼里仿佛什么都看的到，又什么都看不到，
　　“送了，他也算个有情有义之人”，鸾鸟立在他身后，“只是…”,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那落小王爷怕是介意少主跟月夫人的事情“，
　　“我了解他，无碍的“，龙少转过身来，他跟落逸凡的交情，他太了解了，
　　“是时候了，你也该走了“，龙少说着说着，口中的鲜血开始涌出，他忙拿手止，
　　“少主，我不会离开你的……”,鸾鸟伸出翅膀，那血吧嗒吧嗒的滴在上面，“我不会将你留着这里不管的…..”,说完，鸾鸟收了翅膀，飞着离去……
　　身后龙少的眼，无限惆怅，他知道鸾鸟要做什么，反正也活不几天了，索性就不拖累他好了，最后一眼，他看到人间，在一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通州府衙秦州长长媳难产了整整三天，终于生下来一千金，那女娃娃哭声奇大，貌似有什么不如意，再一看，那扑腾个不停的左手手腕间赫然带着一串五色的彩玉，那五彩玉石霎那间光辉，映照的天边的晚霞都无比娇艳，
　　鸾儿果然用心，说完，龙少便躺在崖上，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嘴边荡漾出一丝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