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香秋瑟里》苏_幕

3、单恋

　　兰菱一天天长大，美人胚子的样貌，也慢慢地初具雏形。匀称的鹅蛋脸，盈盈一段柳叶眉，鼻子小巧可爱，清澈水灵的眼睛乌溜溜地招人喜欢。小小一枚檀唇，却还是隐隐透出几分稚气。

　　渐渐地，在名师的细心教导下，因着天生的一段灵气，兰菱的琴棋书画渐入佳境。更兼之碧玉箫箫声呜咽动听，兰菱的光华更盛。只是她一直是十分安静的模样，寡言，少语，眉头微颦，谁也不知道她心中锁藏的，是怎样的一段忧伤。

　　在她长大的日子里，欧阳府也日渐昌盛。欧阳汛在一年前任了宰相之职，另外皇上额外开恩，欧阳旭也被授予了一个小小的官职，与父亲同朝为臣，开始了政事的历练。

　　兰菱自学箫之后，就渐渐与三哥哥疏远。尤其是后来开始琴棋书画的练习，更是无暇他事，何况欧阳旭又已开始上朝。他也长大了，不会再与妹妹一同玩闹。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兰菱却总觉得心中像是一面投了石子进去便泛起千层涟漪的湖，像是织机上缠缠绕绕的丝线，怎么，也解不开。

　　碧纱窗内，女子幽幽地望着宣纸上自己方才执笔写上的“旭”字，静静地等待墨干透后，纤白得晶莹剔透的无名指尖在纸上一圈又一圈地，绕着“旭”字，一遍又一遍地画着圈圈。细密的睫毛轻轻地垂下，刚好遮住她幽幽潮动的眸光。这已经不知道是她下午写的第几个“旭”字了。良久，兰菱连呼吸都渐渐屏住，面色略略微红地再一次握住笔，用蝇头小楷小心翼翼地写下一行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用手悄悄遮住字，生怕来往的丫鬟瞧见。心头却早已将此句诗轻吟千百遍，愁肠百结，百转千回。这首《越人歌》中的少女，尚可以陪伴在王子的身旁，与王子同在一只舟上，在碧波之中荡漾，而自己，明知道与他只是一墙之隔，却，却无法陪伴在他身边，找不到理由和他相见。

　　暮色渐渐降临，兰菱知道他就要回房了。小姑娘轻轻飘飘地来到假山边，将身子隐在花架之后。府中的檐角的灯一点点地被点燃，渲染出橘黄色的一片。渐渐听到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接着兰菱便看到月白色的衣角，白衣飘飘，视线渐渐渐渐的向上移，是他现在模糊却又在心头画了无数遍变得无比清晰的温润儒雅的面容：丰俊有神的眼睛，有着星星般明亮的光彩，鼻梁高耸，薄唇是淡淡的杏色，白皙的脸仿佛是新打造出来的瓷，薄而美，勾出一幅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子。

　　欧阳旭穿过长廊，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沿着前路走进屋里，而是转了个弯，忽然转到这条隐在花丛下的青石板小路上了。兰菱一下子来不及躲藏，惊得脸都白了一片。还来不及将自己的神色稍作调整，就听见耳边传来日日思慕的温润而冷冽的声音，像潮湿的角落里升起的一片氤氲。

　　“菱儿？”

　　语气中明明只是有些惊讶，然后就淡到什么都不剩下。

　　兰菱如置云端，心已彻底慌乱。她想，他们，有多久了，连这样的照面，都不再打过，这么近地看着他，就像现在，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在他的面前，她只觉得所有的光华都来自于他的身上，月光，灯影，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由他而来，而自己身边的光彩慢慢地缩成一个圈，越来越小，逐渐黯淡下来。

　　“三哥。”声音那样轻，似乎蝴蝶轻轻地振一下翅，就会碎掉。

　　就那样看着她微微转过去的侧脸，和清澈流转的目光，他的心中竟也轻轻地有些动容。然而那不过是一时的心境，又怎能与兰菱深深的痴情相比。他只当她在这花园中和丫鬟们玩，只是恰巧撞上，再不疑有他。见彼此打过招呼，也便轻轻点了点头从她身旁继续向后走去。

　　连背影都不敢回头去目送，兰菱呆呆地立在当地。良久，在原地蹲了下来，蜷缩在夜色里。却不知怎的，好似所有的情绪都涌到了脸上，慢慢发散开来，就这样毫无征兆哭了出来，幽幽怨怨的声音，清清透透地教人心伤。声音不大，却也渐渐地哭得喘起来，慢慢地也便累了。对着空中皎洁的月亮，兰菱发了一回怔，胸中只觉闷闷的。

　　这样的心事，也无法和人去说。玉姨娘是一向讨厌她和“那边”的人来往，自然也包括三哥，而且这种事情，即使不是对三哥，她大概也不愿和姨娘说的。姨娘对她太好，可是总是让她觉得不自然，姨娘对她的好像是守着一个对娘亲的承诺，甚至她隐隐觉得，好像是她在憋着一口气，一口怨气，似乎在做给爹和大娘她们去看。

　　当然，兰菱自己本身对爹的印象就不甚深刻，一年上头也和见到哥哥一样，正常的话，只有在家里重大的场合才能见到。而且每次都隔得很远，爹就像一盏供人瞻仰的像一样高高地坐着。对大娘就更没有什么好印象了，兰菱小时候和三哥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就见到大娘生生鄙夷的目光，之后即使少打交道，一般也是倨傲地当她不存在。可是，三哥却是大娘的儿子。兰菱的思维在绕了一个圈后又绕了回来。

　　不知道到现在的三哥哥是怎样看我呢。

　　忽然她嘴角一带，忽地想到了现在系在自己腰间的玉箫，凤凰，玉上雕刻的凤凰，她只觉得懊恼，懊恼得想要跺脚，她想着想着，便越来越觉得讽刺。自己，自己哪里是凤凰，自己分明是一只迷失了的小羔羊，是埋到地底不敢抬头的一棵草，是空气中的一粒尘埃。只能悄悄地，好似不存在的，远远地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凝望触摸着三哥的璀璨的光华。

　　想着想着，她的心，静默得想要窒息。

　　她只觉得，她和他，远得，就像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