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香秋瑟里》苏_幕

2、旧事

　　自从玉儿将那只碧玉箫交给兰菱后，兰菱孩子气的无忧无虑的童年便自此开始终结了。这只箫曾经是她的小姐菱香一生的羁绊，如今到了她的女儿手中，自然，是要把这一份璀璨和辉煌传下去的。

　　于是，兰菱便被玉儿与学箫为名将自由所拘。

　　开始的时候新鲜劲儿正盛，学得也是十分起劲，只是碧玉箫炽烈的光华终于开始罩不住小孩儿爱玩的天性和被困难所挫的痛苦，慢慢地，兰菱开始偷懒，心不在焉，甚至开始偷偷跑出去玩。然后，便是玉儿又恨又痛又怜的责骂。

　　自出生来，兰菱最亲近一直是玉姨娘。对她是既畏，又爱，又依赖。在好多次见到玉姨娘独自在房间抹泪的情景后，小女孩儿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罪责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自己的心口。

　　那是一个下午，刚刚下过雨，在花园里的嬉戏的小兰菱，一个不慎，滑倒在假山边一个盛满泥浆的水洼子里。站起身，只觉得屁股有些生生的疼。扭头向下忘去，不由得更加地生出一段哭腔。今日玉姨娘刚刚给她换上的淡红色的小石榴百褶裙，已被泥水污得一塌糊涂。想要用手将它们抹去，只是手上本就是一抹抹污泥，只弄得裙子更加的不堪。

　　这样，姨娘就一定知道自己偷偷跑到花园玩了。兰菱心中默默地念道，而且这样漂亮的小裙子，她也的确是喜欢的紧。姨娘一定又会伤心自己不好好学箫，又跑出去玩，她还一定会伤心这条裙。她一定又要在房间里哭了，小兰菱的心口越来越紧，脑中仿佛一阵天旋地转，一下子跌坐在泥坑中。

　　我这样不好，尽惹姨娘伤心。

　　小女孩儿长长的眼睫毛低垂着，几颗泪水轻轻地挂在上面，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终于，她狠狠地咬了咬牙关。

　　不就是箫么，我为什么学不好。我，那样好看的箫，娘亲一定是希望我把它学好的。虽然，娘亲，娘亲到底是谁呢。

　　对于她的娘亲，兰菱却真是没有丝毫的记忆可言，脑海里只是大大的一片空白。但是，娘亲这个词读出来那样的亲切，而且姨娘说娘亲是一个名动京城的美人儿，那她一定像是花园里最美艳的花儿，又香又漂亮。那么，那么我是不是也会。想到这儿，玉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却连这样简单的箫也学不会呢。

　　那股不服气的劲儿连着不想让姨娘伤心的情绪一起钻了出来，此时的兰菱，不知不觉，箫，便与她的生活，那样紧密地契合在了一起。

　　随着兰菱渐渐长大，玉儿讶然地发现欧阳老爷竟为兰菱请来了京中极好的老师，来教导她琴棋书画。她只当他早已把菱香小姐连同她的女儿忘的一干二净，这么些年来，她对他的怨恨，像在风中飘摇的毒草，幽幽地不断地滋长。当年作为探花郎骑马贯京城风华正茂的欧阳公子欧阳汛，对菱香小姐，为她赎身，爱恋宠溺，温纯体贴，无所不尽其能。当时作为清倌儿被赎出的菱香，也的的确确将身与心，精神气质与灵魂，温柔款款完完本本地全付与他，一腔似水柔情的蜜意也只为着他。

　　后来因为欧阳汛被皇帝授予官职，欧阳府上的家属从江南来京。因妻子的缘故，不得不暂时将菱香置之别馆，在京城一个幽静的地儿寻了个院落。那时菱香已抱孕在身，只有玉儿整日服侍在她身旁。后来欧阳汛因为官场上和家中一些事的缘故，竟再也没有去过菱香的院落。菱香临盆之日，他终于去了，不顾众人的阻拦走进正在生孩子的屋子。那时菱香披散着头发，面容憔悴苍白得有如荒郊野岭中的女鬼，眼神也十分黯然。却在他走进屋子的那一刻，眸子乌乌地亮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已是咬着牙，痛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中有幽幽的怨念，怨他那么久都一直不过来看她，更多的却是温柔与眷恋的理解和深情。因为心中怀有事，欧阳汛有些不忍，生生背过脸去。

　　便是从那一刻，玉儿开始捕捉到了欧阳公子脸上不自然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玉儿见到欧阳汛请人把产婆带到一个小别院。不多久出来时，两人脸上都是不甚自然的坦然。

　　分娩的过程像是一场昏天黑地的战争，菱香紧紧地掐着欧阳汛的胳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颗又一颗不断地滑下，她的嘴唇也被自己咬破，透出一段段血丝。欧阳汛只觉得自己的胳膊慢慢地由红变青，又渐渐变紫。菱香终于一个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再后来，便是菱香骇然的大出血。整个床单被暗红色的血汹涌翻滚着，全屋子的人都是一片慌乱。玉儿的心被纠得生疼，觉得自己的主子，在熬过了这么久，这么久，却熬来了这样的一个结局。自己和小姐日日夜夜在心中的期盼，所有的一切都破碎得那样突然。忽然，欧阳汛伏在菱香身旁，温情地握着她的手，抚着她憔悴的面容，不由得轻轻地哭了起来，一个男人哭得这样伤心，这个男人是被皇上看重的满城皆知的新科探花郎，的确是不得不让人动容的。后来也有人私下议论，一个青楼的女子，虽然死于难产之下，无缘享受以后的福分，但换得这样的男人这样深情的一场哭，大概，倒也值了吧。

　　兰菱却从这场血泊中逃过了一劫，粉妆玉琢地降临到这个世界。

　　过于伤心的玉儿，一度思维变得十分恍惚，甚至想要随着小姐而去。欧阳汛倒还找人好好照顾着她，只是每次两人的眼神一相碰，玉儿那样敏锐犀利的目光像一簇微微的小火苗，烧得他的心一片灼烫。他觉得自己的事应该是做得没有什么破绽了，只是这个女人一直在旁，却不知道她是不是到底知道些什么，甚至会不会和醇王府上的人有什么联系。后来他终于坚定下来，想了想，细细地安慰了她一番，将她纳为妾室，着她将菱香的女儿抚养成人。一则显示出自己的情意和用心，二也可多多宽慰她和消散她的一些疑虑，堵她之口，再者他想着她们主仆俩感情这么好，这女孩儿她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结发之妻，也不会轻易地为难她，让她受欺负了。反正这个妾的名号也不过是有名无实，自己并不与她有染，与发妻解释清楚，想她大概也不会为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