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上调玉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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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花将繁，柳将茂。
河水还未化完，经日头这么一照，明一半暗一半。已经开始有粼粼的水波，不疾不徐，一遍遍冲刷着薄薄脆脆的冰面。
“我不娶妻。”有人清清淡淡的说，那声音极淡，仿佛世间任何事都与他无关。“我不娶妻，所以你也无须四处物色人选。”
说话的人站在河边，一身天青色的长衫，日光照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听那声音却是极好的，会让人想起流水，水般清澈。
他身后一人却是坐着的，看年岁不大，少年的模样。白的衣，半束的发，腰间坠了一块玉，随着他的动作半躺在草地上，倒是映得那玉愈发的绿。几天前下过一场雨，雨不大，细细密密的雨丝洋洋洒洒，润在地上，如今虽已晴了，但到底还是有些湿。白衣的少年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坐了下来，也不怕那一身白衣多一片污色。
听了他的话，白衣少年撇撇嘴，老大的不高兴：“人家不顾奔波之苦为你选了这么许多女子，你竟然一点都不领情……”说到这里突然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起身随便拍了拍衣服走过去，勾住那人的肩歪着头问，“你老实说，是不是自己瞧上谁家的姑娘了？你不好意思说，所以不准我替你说媒？”又摆出一副了然的样子，转了半圈换个方向继续勾着他的肩，一脸认真的道，“不过你放心，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算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然后又一脸着急加好奇的催促，“你倒是说说，你看上谁家姑娘了？”
“桑洛！”那人微愠，淡的嗓音微微拔高。随着他转过头来，能看到粉色的唇微抿，一张银箔面具贴在脸上，将眉眼挡得严严实实，那面具边上绘了一枝桃花，淡淡的一抹红。这样便使得原本令人感觉微冷的人平添了一抹暖色，淡淡的红，让人联想到灼灼桃花。
“怀安！”白衣的少年也稍稍抬高了声音，一脸“你耐我何”的样子。看到他转过来的脸，忽然退开少许，一张脸上写满了无奈。“你怎么又戴上了？”
“喜欢，便戴上了。”依旧是淡淡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桑洛叹了口气，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掏出一包瓜子，闲闲的磕了两下，又随随便便一吐，“也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刺激，自从上一次回来，就一直带着这么个面具。那样好看的一张脸藏起来，真是暴殄天物。”
说完又叹了两声，挥了挥手：“这样的天实在是适合回家睡觉。啊哈……我走了，你继续站着吧，等你站成个石头人的时候，我就跟人家说这里原来有个人日夜盼着一个姑娘，盼着盼着就变成石头了……啊哈……好困，回去睡觉喽。”
怀安凝视着他的背影，待看到那白衣上异常显眼的污色时笑了一下，张张口却又敛了口，而后又是一阵低低的笑声。
他轻轻抚着脸上的面具，想起方才桑洛的话来，那样好看的一张脸藏在面具里，便是暴殄天物么？自从上一次回来，就一直带着这个面具，一直……
思绪忽然就飘了老远，那时候……花正繁，柳正茂，河岸边清风袅袅。那时候有琴，琴声泠泠，泠泠若溪水声，声声不歇。
那时候他爱穿蓝衣赏，深深浅浅的蓝，像大海，像天空。那时候他坐在江畔，膝上一架琴，素蓝衣袖轻挥，带出一串苍远的琴音。那琴音绵绵不绝，借着水音儿传出去老远。江心飘着一叶孤舟，遥遥看去，那小船单薄得很，偏有一缕乐音从那船上传来。清清泠泠，像一道烟，慢慢升腾，越升越高，绕在人心尖上，怕稍有不慎便碎了琴音。琴音依旧拔高，再高，至高，然后戛然而止——
他索性支了下颌就那么看着小船一点点靠近江畔，看着船头女子撑着竹竿轻轻地划水，然后慢慢的停了下来。
后来他总是不记得当时的情景，而每当他漫无目的的拔着调子的时候，那一幕却又异常清晰的在他脑海中显现。
那是个轻烟般的女子，说是轻烟般，是因为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得她不真实。像在重重烟雾之中，只知道她的眉是这样的，眼是这样的，笑着的时候很美，其它便不记得。但每次相遇在人群里，他却是一眼便能望见她。
当她从那艘小船上下来的时候，夕阳微斜，照在她脸上，明明暗暗看不清楚。只知道她手上拿着的琴特别，枫木上雕了繁复的花式，整张琴上只系了一根弦。那弦通透，似乎还被一层紫气绕着。用一根弦便能弹奏出那样的曲调，他想，她很不简单。
然后他看到她下了船，径直走向自己，缓缓抬手，便揭下了附在他面上的面具。末了轻声一笑，道：“原来你是长这样的。”
不知为何，他心生揶揄，装出京城纨绔子弟常有的表情问道：“姑娘觉得，在下这般模样，可好？”话问出口，心却如擂鼓。
那女子闻言一笑，却说：“这面具上的桃花画得极好，你看起来清淡些，有枝桃花伴着，倒也能添些暖意。”
清淡，她当他是一盘菜么？他也笑，却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她将面具递还给他，看着他的眼缓缓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这样一句话，时时还会萦绕在他耳边，他当时怎么回答的？他还记得那时有些阴，似是要下雨，与她随行的姑娘连连催促她别打哑谜赶快找地方休息，临走前他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怀安。”
然后他听见她的声音自遥远的记忆中传来，淡淡的，似是叹息：“我姓夏，家中排行十七，你若要记，便记做夏十七吧。”
十七，夏十七。
“喂！”蓦地一道清亮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接着肩上一沉，已经有人不客气的将头枕了上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何人，只听那人说：“怀安啊，本公子已经睡了大半天了，你竟然还在这儿站着，当真想站成石头不成？”
看天色确实晚了下来，河边已经很安静了。想他刚来的时候，春光融融，连阳光都是暖的，这么一眨眼间竟然开始刮起了凉风。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竟站了这么久。
微微一笑，将枕在自己肩上的脑袋轻轻一托，抽身后退，道：“你宫里就没什么要解决的事儿？到处乱跑，不是吃就是玩。我看你啊，也只有困了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回去睡个觉。”
桑洛撇撇嘴，老大的不高兴：“宫里有他们在就够了，如果事事都要我亲力亲为，那还要他们做什么？怀安那……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当头儿就是多玩儿少做事吗？”他说的一本正经，就仿佛他桑大公子就是应该每天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的。“还有，作为本宫最要好的朋友，你竟然就那么视若无物，让本宫一路上被人看尽了笑话。”
“这话从何说起？”怀安疑惑道。看到他一身白衣衣领处换了图样，忽然想起方才那一幕，低低一笑道，“你倒也知道被人当笑话看很不好。”
“那是自然。本宫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不知有多少女子巴巴的盼着本宫垂怜，今日却在那样繁华的地方被人看了回笑话。这让本宫情何以堪？”说到这儿一改先前凌厉的模样，黑白分明的眼里晕出一丝水汽，楚楚可怜的将他看着，“作为朋友，你竟然忍心不提醒我……”
“谁让你不知注意，穿那样的白衣竟然也敢随随便便坐在地上。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件衣服啊……锦绣坊的师傅们不知为做那一件衣服耗了多少时日。”说罢摇头叹息。
“那本公子可管不着，本公子花了银子让他们做，做几日本公子不管，衣裳不就是做给人穿的？你也未免太爱操心了些。”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就这么由着你四处胡闹？”怀安有些头痛的看着他。
“哎呀，你怎么和徐妈一样啊？整天这么唠叨你不嫌无聊吗？告诉你，这个时候就应该好好享受，到时候啊就算你想放松都没地儿让你放松去。”然后便见他拂了拂袖子，神神秘秘的探过头来，轻声细语的说，“我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个姑娘箫吹得特别好，只是也和你似的爱戴着个面具，你要不要和我去看看？”
他神神秘秘的要和他说的就是这个？怀安心下好笑，表面上不动声色，退开少许道：“不去。”
“不去？本公子巴巴的赶了过来就是为了让你见一见那天仙似的姑娘，你竟然这么驳我的面子？亏着我还有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你，真真是让我寒心那。”说着竟然蹭过来扯过他的衣袖就往脸上擦，也不想想他先前还说人家姑娘带着个面具，这会子又说人家天仙一般，真不知道是他想象力丰富还是怎的。
怀安无奈的夺回自己的袖子，说：“好了好了，你就说你自己想找人陪你去看不就好了？”
桑洛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道：“这是你亲口答应去看人家的，可不是我逼你的啊。”又拽拽他的袖子，说“快走啦，晚了人家该回家了。”又特意强调了一句话，就好像不这么说他就不会信，不会信就不会和他一起去似的。“走啦走啦，本宫保证你看了一定不会后悔，那真的是个肤若凝脂貌若天仙的美丽姑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江上调玉琴（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