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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上调玉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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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箫吹得特别好、和我一般喜欢戴着面具、肤若凝脂貌若天仙的美丽姑娘?”怀安斜睨着眼瞟了桑洛一眼,后者正大摇大摆的打着扇子,闻言放下折扇,自桌前端起一杯茶。汝窑青瓷杯,杯中茶汤澄澈,他眯着眼很享受似的端着茶碗闻着那一缕清清淡淡的茶香,半晌说道:“嗯……青翠芳馨,嗅之醉人,啜之赏心,果然是茶中极品。”
什么叫所问非所答?什么叫现身说法?怀安暗自苦笑,桑洛那小子摆明了整件事情与他自己无关,只管安心品茶,倒是扔给他这样一个大麻烦。不知道是谁说自己过来的时候见到了谁,又夸夸其谈滔滔不绝声声不歇,如今却要让他到这暖阁深闺之中给一个似乎病得很重,而且蒙着厚厚的被子的姑娘看病。他难道不知道像他们这样的男子随随便便到人家闺阁之中于理不合么?就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家姑娘的家人就真的能够开门让陌生男子进来?
他想的甚多,是以这一路眉头深锁倒也没有注意周遭景致。直到桑洛拍了拍他提醒他到了,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屋内。屋里燃着不知名的香,非兰非桂,闻着却也舒服。自他进门问了那么一句,桑洛答了那样一句之后,屋中便再没有了声音。很久以后才听到桑洛的声音,那声音中多了一丝慨叹,还有一丝揶揄:“怀安那……你老实说你是有多久没有到我这里来过了?这么明显的摆设你竟然都看不出来了。”
他这么一提醒,怀安才发觉这屋中一杯一瓶一阁一凳,俱是见惯了的布局。也难怪方才桑洛那样的姿态,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样。而事实上桑洛在任何地方都像在自家一样。这也怪不得他。
怀安咳了一咳,问道:“这姑娘是谁?”
桑洛放下杯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道:“来的时候我不是说的很清楚吗?”
“你可没说那姑娘身患重病,似乎命不久矣。”怀安淡淡的道。
“哎呀,你看本宫一着急竟然把这茬给忘了。不过……你若是不救她,她现在就要死了。”说着桑洛放下茶杯,走到怀安身前,说,“你愿意看着一个人死在你眼前?”
怀安嫌弃似的推了推桑洛,依旧是淡淡的嗓音:“我从不救给不了我好处的人,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救她呢?万一我突然想做一回恶人,想就这么看着她死在这儿呢?”语毕又淡淡的补充,“反正人是在你这里,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桑洛慢吞吞的说,“身为医者,竟然可以违背医德,救人还要先看需要救治的人会提供给你什么样的好处……”又叹了两叹,回身坐回椅子内,把玩着空茶杯道,“她的箫吹得真的不错,你把她救了,就能听到天籁之音。对你这个乐痴来说,也算是个好处了吧?”
“哎……难得你说了一次人话,我便勉强给你个面子。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不会是你小子的情人吧?”怀安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的一角,伸出二指搭在露出的手腕处,闭目细细的诊脉。露出的手腕纤细,却暗黄,皮肤粗糙,碧青的血管显得异常明显。
“啧啧啧……这是中毒之兆啊,嗯……还是九重那老儿的毒。不过上个月我路过九重老儿那里,顺便捎上两瓶解药。让我想想应该给她吃多少呢?”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忽然一声痛呼,“你小子竟然暗算我!不知道我不喜欢在诊断的时候被人打扰吗?”
桑洛啧啧两声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磨磨蹭蹭,是在等我的回答吗?”
怀安点了点头,依旧闭着眼,摇头晃脑的道:“你小子隐藏得太好,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少个情人,或者一个都没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当然应该好好利用。”
“怪人。”桑洛吐出了这么两个字。
“我是个怪人,你不是很早就知道了么?”怀安似乎也不急,起身自怀中摸出一瓶药,往掌中倒了两粒黑不溜秋的药丸来,拈起一颗放着鼻尖闻了闻,皱了眉:“那老儿配的解药还是这么难闻。”又另拿了只杯子将那两粒药丸一并放入其内,端了茶水随随便便一倒,晃了两晃道,“把这个给你那情人喂了吧。”
桑洛看着那杯子,皱眉道:“茶水不是解毒么?”
怀安闻言白了他一眼,懒洋洋的答:“怎么?信不着我?”
“她是我爹的朋友的女儿。”桑洛把那一杯和了药丸的茶水给床上的女子服下,说了这么一句。
“哦……不会是她爹遭了什么灾遇了什么劫临死前嘱咐她到这里来投靠你吧?而且她肯定还会在途中遭人追杀,排除万难才找到的你。”怀安闲闲的道。
“嗯……完全正确。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说了这些之后就彻底昏过去了。”桑洛淡淡的答。
“哎……要我说啊,人那,就不能太善良。说不定哪天你就倒霉了。到时候可别扯上我,我还要享清福呢。”怀安向杯内注了茶水,一仰头便喝尽了。
“啧……如牛饮。”桑洛这样评价。
“那是你不懂其间的乐趣。我觉得你应该先把你宫里值钱的贵重的东西藏起来,省的别人翻箱倒柜找什么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你其它的宝贝弄坏了。还有,我很好奇这位真的如你形容的那般?你知道我这人什么都爱,万一她好了以后实在太差劲,我再一个没控制住把她直接送走……”后面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便被桑洛截了话头,“放心,她很会吹箫,而且从前也确实很美。”
听说,易水宫来了一位女子。那女子黄衣黑发,手中总爱拿着一支竹箫。听说那女子名唤苏卿卿,吹出来的曲子异常的温婉动听。听说易水宫最喜欢吹箫的总管某一日听了苏卿卿的箫曲之后泪流满面,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听说……
此时这位姑娘正坐在易水宫后园碧波池上的亭子中,她的箫平躺在石桌上,桌上摆了一壶茶,茶烟袅袅,像剪不断的清愁。几日前她中了一种毒,如今那毒已被怀安解得差不多了,只是面色仍旧不好,怀安说调养几日再看看情况。
如今正是初春,风微微还有些凉。微凉的风将小亭周围垂下来的丝幔掀起一角,这样便能看到湖边的景致。
她很安静的坐着,突然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淡淡笑,然后回身拿起竹箫竖在嘴边,缓缓地吹了起来。
她吹得很好,只是身体刚刚恢复,气力稍有不足,这样便使她的箫声微微发虚。过了一会儿,碧波池边走过来两个人,一黑一紫。黑衣的怀安,紫衣的必然是桑洛。
“我还以为你突然换了品味喜欢穿白衣了。”怀安淡淡的说。
“那是无聊的人才会做的事,本宫岂能和他们相提并论?江湖中人只要是有点常识的,断不会穿一身显眼的白,太像丧服,不吉利。说不定谁看谁不顺眼,偏巧那人又穿了一身白衣,正好给自己守丧。”桑洛挥了挥衣袖,一脸嫌恶的看着怀安,说“你那臭美的毛病还是没改,竟然还在黑衣上绣了银线。让我看看你绣了什么……”他当真凑上去仔仔细细的看,突然“呀”的一声,推了怀安一把,“你竟然绣了牡丹和月桂!等等……”又凑过去闻了一闻,“还熏了女儿香!”接着一脸鄙视的道,“几日不见你竟然变了这么多,我看过不了多久你就要涂脂抹粉了吧?”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变相夸你自己么?这衣服是你宫里的小棠拿给我的,说是你新做的衣裳,这上面的绣纹是你画了图样给图大娘让她给绣上的,还有这香……”怀安不紧不慢一条条的说着,“这香,小棠说是你新制的,还让每件衣服上都熏一熏呢。还要我亲自闻闻么?”
桑洛又拂了拂衣袖,摸着鼻子道:“你倒有心,这些东西来历竟然都被你了解的这么齐。”
“那是自然,怀安其人,甚爱了解他人隐私。嗯?”突然皱了眉,住了口细细的听着什么。桑洛好奇,凑过来看着他微闭着的眼眸问,“怎么啦?”
“你难道没有听到有人吹箫?”怀安问。
“这个啊……可能她不喜欢吹给我听,所以我是听不到的。”桑洛说着向湖中心望了望。
“这倒是个奇怪的人……只是这箫音听起来甚空,但其内还带了一丝期许……她在期许什么?”突然又是一笑,“似乎期许着……”纵身向湖中心的小亭跃去,道一声“待我去看看!”
“这人……”桑洛似是无奈,又似是幸灾乐祸,总之他沉吟了半晌轻声说,“有人要倒霉了,这样好看的热闹,岂有不看的道理?”他也纵身跃向小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