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黛大西

9、肉

　　她将熟透的肉切成薄薄的片，摆在青白色瓷盘中，粉红色花儿般，闪着油腻腻的光泽，就像是年轻女子春情萌动中的嘴唇。空气中有种说不出来的香味。一如它的口感，不腻不肥，绵软油滑。
　　她甚至不用筷子，伸出白玉样的手，指尖小心捏起一片肉。先观察一番，薄到透明的肉，仿佛拿捏了月光，最昂贵的宫纱，秋末冬初的雾，或是女子媚态横生的眼。翻来复出，搅动了空气。看够了，伸出粉嫩的舌，轻舔，不可思议地比舌尖还要嫩呢。然后才放嘴里。上下牙咬破熟肉的刹那，香肉于唇齿间爆破了，产生了完美的生理反应。
　　“咕咕咕”。她发出的怪异笑声包裹在享受中，回荡在房间，撞上榆木黑漆描金人物圆角柜，南珠帘静立不动，西府海棠的红艳根本无人看见。那是为他成熟的颜色，绽放在清明时节，雾蒙蒙般的细雨里。青石桥旁的柳，新抽了鹅黄色的嫩芽，书生味十足的油纸伞下，他的脸是一幅隽永清冷的山水画。
　　男人也是有美色的，只要他安了心勾引，成长在深闺中的少女，根本没有逃脱余地，心甘情愿融化在他的眼风。出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也确实幸福了一段日子，如果被蒙在鼓里的愚蠢算幸福。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呢，而不是让她看穿，这不过是一出穷书生攀高枝的戏，一场肮脏的政治交易。
　　她掩唇笑，仿佛这真的是一件好笑事，眉尖眼梢都是带了血的笑，扭曲无比。不公平呢，他最爱的是权势，以及权势带来的钱财和美色。她只是他往上攀爬的垫脚石，这倒也罢了，她认了。可他一旦发达了，立马就抬了那腌渍地的贱人为姨娘，整日里浓情蜜意，男女乱相。她哭过，闹过，恨地牙都要咬碎了，他反倒打一耙，说她犯妒，请出父亲评理，只换来出嫁从夫四个字。好，好得很，这世间的所有男人都串通一气了么，拿这丧天良的道理来压女人，金钟铁罩般，一辈子翻不了身。难道只能就此认命？
　　一包鹤顶红就能解决问题，很简单，整个府邸都静悄悄了。他吐了大滩秽物，弄脏了她淡青色曳地长裙，死状可怖。可她依旧觉得空落落的，好似事情没有完结。去伙房寻了把菜刀，用了最狠毒的劲，这是她这辈子干过的最累的活了。铁器分离肉身的时候发出了又钝又笨的声响。四肢埋在前院的梨树下，梨花已经开了，在月光下显得寂寞而清癯。头颅放在牡丹纹青花瓷瓶里，泡满盐水，封了口，酿酒一般，埋在木樨树下，入秋后大抵有馥郁的香，金黄色的花零落于地。她才不要心呢，和内脏一起剁碎，喂了荷塘里的鱼虾。切了躯干部分白嫩的肉，上锅蒸熟，骨头熬成奶白色的汤。
　　这才算是结束了，忙碌了这么久，一口一口，她终于实实在在拥有了他。这么做也不为爱情。她的爱情早死了，这无非是给过去一个交代。那是一个哀愁的下雨天，她作三小髻，金钗，珠头閟窄袖褙子，随娘乘青縵小轿，一路摇摇晃晃，觉得无聊地很。过青石桥的时候，她轻掀轿帘，看见桥上有一名衣粗直缀的年轻男子，撑了一把红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