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采访》随忭

4、第4章

　　好在开学的时候她还是回来了。她爸妈最终没有离婚，就是夫妻吵吵闹闹，吵也吵不散，但很折磨孩子。

　　我和小雨上了同一所高中，分在不同班级。我打着同乡好友，她为我辅导功课的名号和她相处。

　　她的江湖地位到了高中也没有动摇，仍旧独占魁首，但她仍然很认真。

　　我问她，我说“你已经完全甩开所有人一大截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认真呢？你就算上课睡觉下课玩，以你的聪明，仍旧能考第一，看起来毫不费力就能拿第一，不是更能装一把吗？”

　　她说“我觉得那样影响不好，如果大家看到的都是我毫不费力就能考第一，会有人认为努力没用，一切都是天赋决定的，这是不对的，也许我确实有学习的天赋，但有天赋的毕竟是少数，我们都学过伤仲永，不能轻易浪费自己的天赋，我们也学过勤能补拙是良训。如果大家看到我认真学习，可能会想，努力是有用的，天赋决定上限，努力决定下限，突破不了上限，提高下限也会让你有个不错的结果。”

　　我又问她，“那你有没有想过，大家都认为你是死学硬记才考第一，张同学，当时的第二名，比较傲气的一个女同学，随便学学都能考得很好，那大家可能会认为，你不如她。”

　　她狡黠地冲我笑笑说，“她也参加竞赛了，我会在竞赛班让她知道要装就要装个大的。”

　　后来学校传出一个消息，竞赛班上，张同学被小雨虐哭了，再也不上课睡觉下课玩，发表一些自诩聪明的言论了，发了狂的学，和小雨比着学，一定要超过小雨。

　　终于有一次超过小雨得第一了，好好的扬眉吐气了一回，并且发起挑战说，那下回我们比比控分，每个科目控多少分，总分控多少分。
　　小雨说，控分多没意思，要比就比控题。
　　于是那次考试，各科任老师被年级主人找去谈话，为什么一向都是第一第二的两个同学，这次考差这么多。

　　小雨和张同学也被叫去谈话，后来老师们才知道这俩人控题。俩人分别写两张纸条，选择题哪几题必须对，其他必须错，填空题哪几题必须对，其他必须错，大题第几题必须要两种解题方法，如果遇到主观题则不控，然后交换控题要求，再考试。
　　这是很考验人的，做对和做错都不容易，你得所有题都会，才能按照要求，要求做错的，你不能做对，要求做对的你不能做错。

　　最后控下来，所有科目加起来，小雨只控错一题，张同学控错八题。

　　于是她们俩分别被老师赐名“黄一题”“张八题”，伴随整个高中生涯。

　　张八题不甘心，要求再比，由于下次考试是多省联考，老师们生怕这俩人再捣乱，干脆在学校举办了控题赛，各班同学报名，老师出题出控题要求，让大家比试。
　　这个方法带动了我们那一届的学习氛围，大家都很积极参与。听我们在一中当老师的同学说，一中的控题赛到现在还有，还联合几所学校一起举办过控题大赛。
　　张八题在各场控题赛中被虐得很惨，老师在会场上公布结果的时候她在台上放声大哭，小雨去安慰她，她还给了小雨一拳。
　　小雨挨了一拳吃痛，大怒喊她:“张八题，人要赢得起输得起，我明跟你说，我虐你跟虐菜一样，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输题无所谓，输品就不行了。你要走自己的路，不能老盯着我。”
　　张八题同学流着不甘的眼泪，抱住小雨。
　　后来她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到现在仍然是。张八题同学后来走学术道路，学术成果也非常高，前段时间有个重点科研项目，她就是项目总负责人。

　　她们神仙打架，我们凡人难以望其项背，但学习氛围倒是很好。

　　你知道的，二十多年前，很多人的思想并没有像今天这样进步，其实在很多家长甚至在有些老师心里，对女孩子存在一种歧视，认为男孩子后劲更足，女孩子难以为继，但张八题和黄一题的优秀让很多女孩子在面对这种话语的时候，有了来自身边的强有力的反驳实例，在心里暗暗鼓励了很多女孩子更努力的学习，起码在我们班是这样的，我经常听到我们班女孩子们以黄一题和张八题为榜样。

　　还有小雨在国旗下讲话说了她关于天赋和努力的看法，“天赋是少数的，努力是有用的，天赋决定上限，努力决定下限，突破不了上限，提高下限也会让你有个不错的结果。”

　　她这句话说得很对，天赋异禀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远没有到拼天赋的时候，天赋决定上限，努力决定下限，突破不了上限，提高下限也会让你有个不错的结果。

　　这句话激励了很多人，我们那一届高考成绩都挺不错的，我这样吊车尾的都有学上了。

　　小雨在高中还有一件让我很佩服的事。

　　我去她们班蹭晚自习，让她教我做题，她们班老师进来宣布学校评选三好学生，她们班一共只有五个名额，原本这种评选是需要民主投票的，综合考虑学习成绩、个人品德、为班级作出的贡献等等，但很多时候都是由老师拟定名单，去征求同学们的意见，没问题就定了，而名单大多都是根据成绩来确定，大多数时候，碍于同学情面和老师的情面，即便有异议，大家也都会选择保持沉默，感叹要怪就怪自己成绩不好，不能讨老师喜欢。这其实是很伤人的。

　　那天晚上她们班主任进来宣布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成绩名列前茅的同学，其中也包括小雨，老师问大家是否有异议，原本只是走个过场，小雨忽然站起来说:“老师，我有异议。”

　　她说，“我认为我们班的两个体育委员应该被评选为三好学生，现在学校的评选标准是学习好，品德好，班级贡献好，我认为两个体育委员在各个方面做得都很好，论学习，我们班的同学成绩都不差，两位体育委员虽然成绩在班级稍微落后，但在年级也是名列前茅，论品德大家都一样，尊敬师长友爱同学积极上进，我认为没有谁特别突出，也没有谁特别败坏，论班级贡献，两位体育委员平时为班级付出最多，不论是组织活动，给大家做好后勤保障，还是平时帮助班级体，他们都做得很好，打扫卫生、搬桌椅、抬水、倒垃圾、擦黑板，他们都很主动，这些都不是他们职责所要求的，虽然都是小事，但他们都做了，并且一直在坚持做。我认为他们值得这个三好学生，如果只论成绩，那我当之无愧，但既然是综合评选，我不认为我比他们为班级的贡献多，评给我是对他们的不公平。”

　　最后这件事的结果是老师选择采用无记名投票，小雨高票当选三好学生，两个体育委员也榜上有名。

　　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面不公可起而论之。
　　但你知道的，大家都在名利场，其实学生时代也会争各种荣誉，为他人争，为自己争都有可能，但愿意承认别人的优秀，甘愿主动让出送上门的荣誉的人却很少。
　　大家会慷他人之慨，却不会愿意让出自己的利益，可小雨就是这样正直的人，我有时候都觉得她简直正得发邪。
　　她那双眼睛能看到不被重视的人。

　　陈圆说到此，眼眶一热，差点落泪，“踏入社会，其实每个人都很努力，但很多努力是不会被看到的，谁不想有这样一个人，能看到微不足道的自己呢？”

　　陈圆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又笑着继续讲他的故事。

　　这样的小雨很难不让人喜欢，我也确切是喜欢上她了，即便没有这些共同成长的经历，路上遇到这样一颗闪闪发光绚烂斑斓的灵魂，我也会忍不住用目光追随。大家都爱美好的事物不是吗？

　　记者含笑默认，谁不爱这样的人呢？

　　但小雨也不完全是一个书呆子，我前面说过，她很会学习，也很会玩，她平时很有自制力，但沉迷某一事物的时候也会很疯狂。
　　高二那年，她迷上了那年大火的一部影视剧。
　　那是二十年前，手机还没有现在这么普及，不能随时想看就看，要守在电视机前看。学校有个小卖部，老板在里面放了个电视机，她答应老板辅导他孩子作业，让老板电视借她看。
　　每天晚上七点半，她就从教室消失了，去看电视去了。
　　张八题同学见她行踪诡秘，以为她背着人努力去了，不甘心落后的张八题同学蹲了她两天，结果发现她去看电视。

　　为了不让张八题同学告状，小雨给她写了两本字帖。张八题的字不好看，考场上很吃亏，老师让她家长督促她多练字帖，她不愿意练，就让小雨给她写。
　　小雨是把柄被人捏着，不愿意也得从，写了一本半，她越想越觉得这不对，这个把柄被张八题捏着，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祸事，她主动去找老师认错了。

　　张八题没了把柄，好在已经写了一本半字帖，结果没想到，小雨向老师承认错误的同时，买了两本新字帖让老师还给张八题。张八题原来的字帖她自己已经写了半本了，结果全没了。

　　没有赢家，全是输家。

　　后来小雨反思自己，再也不干授人以柄的事了。

　　但她还是沉迷那部剧啊，没有看过瘾，每周的早餐钱和牛奶钱全拿去买碟片了，终于又到了我表现的时候了。

　　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我们后来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为了方便学习和工作，爸妈们还在县城买了房，不用出省去打工了，我们的生活其实挺好的。

　　小雨每天只吃两顿饭，我就连着两个月给她买早餐送牛奶，我这个人其实很不浪漫，但每次想起这件事，我觉得还是挺浪漫的，很纯粹的喜欢一个人，不求回报的对一个人好。

　　但因为我给她送早餐送牛奶这个事，引起了她们班老师的注意。

　　小雨很讨老师喜欢的，成绩好，品德好，人也很好看，一见到老师就甜甜的笑，非常生动的一个人，大家都很喜欢她。
　　老师们看她都有种看自家女儿的样子，看到我每天去给她送早餐送牛奶，就对我心生警惕了。这个事不像问作业，确实有点暧昧不清了。

　　几个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问她最近怎么样，旁敲侧击问为什么我总给她送早餐。
　　“黄时予真的一根筋。”陈圆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无奈吸气，“她说‘我不知道啊，可能是他知道我最近没钱，看在我教他写作业的份上报答我吧’，谁是为了报答她，报答她我直接给钱让她自己买得了，我还每天换着花样给她买，气死我了。”

　　老师们知道她把钱花去买碟片了，又不想让家里知道，哭笑不得，答应她好好学学好好吃饭，放假送她一整套碟片。

　　老师们从她那边下不了手，就来找到我，我做好了各种准备，心想一定不能让老师知道，结果我刚进门，老师上来就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们班黄时予”。

　　摄像头面前，三十多岁的陈圆想起当日，没有丝毫改变，唰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抬手挡脸。

　　记者笑说:“看出来了，你是真的很喜欢她。十六七岁到三十五六岁，差不多二十年了，感情还这样好。”

　　陈圆放下手，“我做了各种准备，心想一定要矢口否认，结果老师一句话拆穿我的真面目，打乱我的计划，我就‘昂’了一声，心咚咚直跳，脸一直发烫，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老师说:“我问过黄时予了，她不喜欢你，她喜欢有担当肯上进聪明的男生，虽然你长得挺标准的，但不够聪明，靠脸没用，黄时予是要上好大学的，你不好好学习，高中一毕业你们就各奔东西了，没得前途，你还是不要喜欢她，不要影响她学习了。”

　　其实老师们真的挺好的，学生时代的感情很纯粹，他们也并不反对这样纯粹的感情，但感情不能当饭吃，还要面对现实的难题，他们知道我喜欢小雨，本意是想激励我好好学习才能和小雨有未来。像我这样萌动春心的少年其实并不少，这是正常的现象，年级大会上老师们也说，并不反对感情，但高中只有不到两年了，希望怀着这样春心的少年人，能暂时将这份感情埋在心里，不要说出来，不要给彼此造成困扰，要化感情为学习的动力，共同进步，如果你们将来仍能通过现实的重重考核，能结成连理，老师也会祝福你们的。

　　但这些话是后面开大会的时候说的，我那天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像哗啦一下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拔凉拔凉的，但我又不能去问黄时予，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这从头到尾就是我一厢情愿，也没问过人家喜不喜欢，我有什么资格去问人家。

　　暗恋被戳穿，我魂不守舍的回到教室，回到自己座位上，趴在桌子上哭了一场。
　　就连好兄弟也跟我说，让我想开点，黄时予眼睛里面压根不沾七情六欲，让我还是早点放下为好。

　　我觉得我失恋了，但从头到尾根本也没恋过。

　　我把我的生活费一口气用来买了她喜欢的所有碟片，我当时心里想，我趁节假日三天把这些碟片一口气全看完了，然后周一全送去给她，然后我就不去找她了。
　　要么一口气考上和她同一个地方的大学，最好同一个大学，虽然这太不现实了，要么就这样结束算了，不成功便成仁。

　　但我根本看不完那些碟片，甚至还陷进去了。
　　这真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这辈子热爱的深爱的，都在十六岁那年春天奠定了。

　　周一那天，我把我买的所有碟片装起来送去给她，然后告诫自己好好学习。
　　可能确实不是学习这块料，老师在上课，我脑子里都在想那个碟片里的剧情，想那个武功的招式，然后浮想联翩，想象自己是一代大侠。
　　然后猛然又想到黄时予不喜欢我，心里又难受，又发奋好好学习。
　　不敢跟家里说我把钱都用来买碟片了，东拼西凑和好同学蹭饭、借钱。周末就跑去同学家蹭碟片看。

　　大概过了半个多月，小雨终于想起我了。
　　她请假回家看碟片去了，看过瘾了，把碟片还给我，非常兴奋的跟我分享剧情，就像点燃鞭炮只需要一个火星，她在我们班和大家一起讨论剧情，分享感受，赏析演员的演技。听到认同的观点，高兴得拍着大腿一直点头“对对对！”
　　话题收束，她才想起问我，“陈圆，你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你不来找我写作业了？”

　　咖啡馆里接受采访的陈圆再次叹气，很无奈的对记者说，我自己惊涛骇浪生离死别天各一方发愤图强辗转反侧挣扎了半个多月，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心里更难受了。

　　相比于她做什么都很优秀，我就没做成过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我确实没有值得她喜欢的地方，这么的普通庸俗，平平无奇。

　　我心想我一定要做一件很成功的事，要做黄时予也做不了的事。

　　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这其实很难，在世俗设定的程序里，我原本应该连高中都上不了，初中毕业就背着包去打工了，没有什么梦想，和咸鱼一样，翻到哪面煎哪面，合适的机会遇到还不错的人结婚生孩子，孩子重复我的命运，交给爷爷奶奶带，我出去打工挣钱养家。
　　我侥幸跳过了初中毕业去打工的剧情，勉勉强强上了个高中，还是很优秀的一中，传说进了一中，半只脚就踏进大学的门了，我家里人很高兴，我却不抱什么希望。
　　高中毕业，我的剧情可能是，运气好上个大专，再混四年，运气不好毕业就去打工。
　　虽然我自己尽力在学了，但我也实在想不明白，人和人的差距为什么那么大。

　　肉眼可见，我和黄时予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