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06 ...
-
一时,思绪翻飞。
人和人还是不能比,傅西流那成长环境能搏出来走到玉京,是个实打实的人才。
换位思考——
梁依山一拍手,欸了一声:“监控是吧,别勒索戚小臣他哥了,你没这本事。”
傅西流还真没想过这阴招,好笑地摇头:
“本来是没有的,前段时间发现我养母手中还有点积蓄。”
“发现得太晚了,要是早点发现,她早些动手术也不至于呈现在这样。”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她命不好。”
这话说得有技巧。
“她从前绝对虐待过你。”梁依山觑他一眼,笃定。
“鱼好了,要帮您铺上去吗?”
“你恨死她了是不是?”
傅西流知道梁依山这神经病是一定要要问出点东西来才罢休,她不会管你是否触及到童年伤痛。
她任性,她刻薄,她好奇。
傅西流慢慢坐直身体,望向桌上透明酒杯,他不能喝酒,身上有伤,等会要开车,但要是这时能醉几分,说不定能和梁依山沟通得顺畅点。
交换秘密是情感进阶的有效手段,这不是他的秘密,说不定是他的武器呢?
“可能吧,我记得有一个冬天家里没有煤,资助我的钱被拿走了一部分给她买烟,她要抽丰塞卡一号,只抽这个,家里总是有股暖和的味道,但我总是很冷。有一次我找她要钱,可能是她心情不好,她用我的手心灭了雪茄,然后带我出门,把手按进雪里果然就不疼了,后来这里留了疤,她嫌难看,就用雪茄剪给剔掉了。再有一天她喝酒喝多了,磕到了脑袋,再也不会这样对我,我的日子好过了很多。说不定我该感谢她,要是没有她,我现在也不会有勇气坐在你旁边。”
他用刀帮她铺好碎鱼肉。
他的人生太苦,太荒蛮,笑着淡然说出时更残酷。
梁依山问:“她一直在医院,我的话,会把她接回家,你忍了五年?”
“收养关系解除,我就得回福利院,那也不是个好地方。”
“你很健康,肯定一堆人争着领养你。”
“可能是我不想换环境了。”
没有期待,不想再建立信任关系,更不愿意失去梁家基金会的资助,时至今日,他仍坚信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场面太悲伤,傅西流担心这个话题过火,让她不高兴,却听她朗笑道:“你说得对,不该换,反正她都瘫床上了,该治就治,该死就死,被揍这么多年不能什么都捞不到。”
哦,忘了她是满肚子坏水的梁依山,思维方式和正常人不一样。
每次听她说话,傅西流都有种感受。
好像,就好像在西霖州的某个草场,秋冬的风割着喉咙,人们裹在厚重的袍子里走不动路,马拉不动,不愿意奔跑,只有她跑得又快又矫健,拉着他要他捂住脖子跟在她屁股后头,这时他只能看见她的后背,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是不会承认镜子的,如果有什么东西能照出他们的样子,一定是别人瞪大的眼睛。
突然梁依山摸了摸自己的包,从里面摸出一个卡片夹来。
“坐过来点,我给你看点东西。”
傅西流往她那边凑近,看她翻开夹子,原来是个拍立得相册。
“你看,这个地方是西霖是不是?”
照片时间久了,滤成蓝绿色调,是令人感伤的颜色。
梁依山指尖停在这张相纸上,一个个人物指过去:“这个是我爸爸,这是我妈妈,我哥,这个是我。”
辨认着,有什么东西从他脑子滑走,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最后,注意力重新回到照片的背景上,傅西流记得这个地方,他就在这里长大。
原来他们的人生从出生起就天差地别。
她小时的一颦一笑都有人记录,而他那时连睡的地方都没有,每个夜晚都在祈求睡梦能在他和养母之间随机带走一个。
但面上还是微笑,清淡的态度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从照片中抽离,傅西流只怔怔地望着她:“你……”
梁依山拿勺子吃饭,用勺柄点了点他:“放心吧傅西流,你过得太惨了,人又太狠,我决定不搞你了。你就负责照顾我一年,一年后我毕业,估计也就不在玉京这地方了,咱俩也算是有一段缘分,你安心在我手底下做事,我保证你以后过的都是好日子。”
这话太糙又太实在。
傅西流笑了,信她这段肺腑之言至少有一半出自真心。
戚小臣拿着文件进来,看两人相处得融洽,还是不屑——不认为傅西流玩得过梁依山,她逗逗小孩是常有的事。
蛮利落地签字,又把手机丢给梁依山:“要不要脸,一直录音定位着吧?消防是不是你叫来的?”
“你说反了,不是我叫来的,我还是听说了你要被查才赶过来救你一命。”录音定位倒是没错,做两手准备。
要是戚小臣不主动来找她,她就拿这个当借口把他忽悠出来。
“你?”戚小臣嗤笑一声,没放心上。
“豆豆拜托我,说你这个叔叔人不坏,要我们好好相处。我一想也是,你好歹是豆豆她小叔,所以听到点风声就过来看看,你也是活该,就算进去了豆豆也能体谅不是我没帮。”
豆豆是戚小臣他亲哥和梁依山她表姐的独生女,戚小臣爱屋及乌,他崇拜他哥,他哥的孩子也就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平时隔三差五就要联系豆豆问问近况。
特别这孩子爸妈离婚了,生怕心理上出什么问题,格外珍视她。
戚小臣听到梁依山扯到他小侄女,心情平和不少,甚至还从梁依山的话里品出几分温馨来。
“豆豆是个好孩子,她马上念高中了,问问她以后打算留哪没有?”
梁依山哎呀一声:“忘记这事了,豆豆要来玉京念书,金路中学。”
戚小臣盯着她的脸,吼出来:“我哥知道吗,商量过吗,豆豆她愿意吗?梁依山,豆豆也是你侄女吧,你们把她养在南沅,一年见不到几次就算了,现在突然把她搞到金路,你要干什么,以后把她送哪去?”
“我只是通知一下你,和你说一声,已经定下了,是豆豆她妈做下的决定,豆豆自己也愿意,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提起豆豆,真是扯住了戚小臣的心肠,想到这么多年豆豆不在玉京,也都是梁家人在照顾,终究气焰低了。
“你记得多去看她,寄宿环境孩子的心理很容易出问题,还有,带她出来玩的时候别带上你那只老鸭子,她还小,你是她小姨,给她当个好点的榜样,记得要她有空就来戚家吃饭,跟她爸多联系多见面,看看爷爷奶奶。”
“什么老鸭子,那是我前男友。”梁依山纠正。
戚小臣嗤笑:“早知道你会甩了他,不过我说你怎么想的,前几年是真把他当正牌男友,不是挡箭牌啊?”
梁依山吃不下了,拉起傅西流要离开:“你是当不成情圣的,最多只能当个情种,情圣能体会到别人的爱情,情种只能看见自己眼里的爱情,我永远不会跟你讨论爱情。”
戚小臣也听不得梁依山的这套神经兮兮的鬼话:“哎等下,回答我个问题再走,开个娱乐公司两百万够不够,我女朋友想进娱乐圈玩玩。”
“开公司够,跟你女朋友开,不够。”
傅西流看着梁依山的侧脸,听她说的话,竟在此刻察觉了一丝她泄露的真情,似是不忍。
扭头又说:“戚小臣,以后少犯浑,别为难你家里人,包括豆豆。”
戚小臣将果酒一饮而尽:“快滚快滚。”
离开五十二,刷卡乘电梯,梁依山没带傅西流离开大厦,而是径直上了一百一十八,最顶上。
电梯门一开就是客厅,连玄关都没有,地板选材太奢华,穿着户外鞋简直让人不好意思踩进去,怕污了这不染纤尘的地方。
这里是她最常待的地方,算是她另一个家。
那套丽景的房子她也住,还是没这里方便。
这边更现代、更私密、更像她爸妈的房子。
她带着傅西流进了鞋帽间,坐下来换鞋,两人都穿着卡美洛的一次性拖鞋。
“这边的密码和那边一样,都是1231,我生日,你记下来。”
傅西流嗯了一声,又听她说:
“我没吃好,叫客房服务吧。”梁依山在家里就放松随意起来。
傅西流尚未意识到这里是她家,或者,不认为梁依山会把酒店公寓当家,问她:“要怎么叫?”他第一次来,也找不到哪里有客机。
梁依山拍拍口袋:“你的手机哇,晁悠没教过你吗,工作用的手机里有酒店微信群,要他们帮我煎条鱼,配白萝卜丝。”
说完,她也掏出了手机,边看边往客厅走。
也是把傅西流当自己人对待了,不太避讳,不注意形象。
有太多晁悠没教的东西了,晁悠既不想教,也不担心傅西流会告状,就算告了状,梁依山也不会把她怎样,反倒会看不上打小报告的傅西流,她两只手机一甩,万事大吉地出国了。
傅西流摸索着做事,也不难,何况有些事,是得自己慢慢上手才能琢磨出个中真味。
没多久,群里回消息说要进电梯了,梁依山已经换好了家居服,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傅西流正按照手机上的文件写的,给阳台的花草擦叶子洒水。
电梯门打开,不止一人。
跟着推车上来的还有赵魁然。
也就是戚小臣一口一个的老鸭子,赵魁然也才二十八,能老到哪里去?
更何况他模特出身,星味很重,长得上镜,现实中人更俊美,让人不敢抬眼细看,看久了就挪不开,可酒店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赵魁然是梁依山的人。
赵魁然站了一路,推车过来的那员工就屏息了一路,不敢看又想看。
他来这边的时候,梁依山很少叫客房服务。
这么大的一层他一个人收拾,一收一整天。
梁依山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他操心,都得他亲自动手。
他不喜欢别人来打扰,电梯也停了,梁依山出门就往楼上坐直升机。
对了,还有他开来的车,也不准别人帮他代泊,事事亲力亲为。
把梁依山霸得很紧,有点怪异了。
前段时间,听说梁依山同他分手了,一连三个月他都没过来,都在议论是不是梁依山她爸妈看不上娱乐圈的打散了这对养眼鸳鸯,可今天,也没提前知会,赵魁然突然就过来了。
梁依山见他过来也不惊讶,仍坐着未起身,朝他招了招手。
老样子,赵魁然温柔笑起来。
“怎么就叫了一盘鱼?”他揭开盖子一看,摆手让工作人员走了,一手端着盘子,一手端着饭碗,放到梁依山面前的茶几上。
“就是突然想吃这一口。”
赵魁然面有疲态,长时间休息不好,看上去便沾带点可怜,但仪态不错,可怜里让人不免感叹,不能让他太享福,受点苦更惑人。
他将手中的文件丢到桌上,又极自然地坐地上,帮她剔刺分肉,笑道:“他们不会处理,鱼得用大锅子一直炖着,他们这个颜色,肯定是直接在锅里煎过一遍继续炖一会出来的。”
“你试试?感觉味道和你做的区别不大,我跟大师傅说了你的方子,他说这样做出来的热气小,不容易积在体内发炎症。”
赵魁然起身,去厨房拿了双筷子,又坐下。
送进嘴里,皱眉。
确实一样。
不论是肉的细腻轻嫩,还是萝卜丝的生辣爽脆,都和他做出来的一模一样。
心里不舒服,忍着,咀嚼咽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挺好的,以后你要吃就让他们做,味道一样也挺好。”
梁依山浅笑:“你这道菜不难做,老看你在厨房折腾一下午,给他们半小时就出来了。”
赵魁然抬头看她,不知道她是否话里有话。
两人谈了三年,可他还是摸不准梁依山的脾性。
明明小他许多,却在独立的同时能托起他,给予他旁人难以理解的温柔。
任谁被特殊对待,成了对方独一无二的那个,心里总能升起隐秘快感。
他在她心中是不同的。
可现在他们分手了,她像最初遇见时那样捉摸不定。
她是否在说,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从前他对太多东西不熟不解,她耐心细致,就这么对他说,宽慰着他的局促。
还是在告诉他,时过境迁,他们结束了,可当做念想的菜肴,其实谁来做都没有区别。
心痛心窒,他年纪大了,有些话不能问,有些感情不能宣泄,有些路他必须要选。
片刻后,赵魁然还是轻声问她:“小山,你已经放下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