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溺》教授小白

1、第一章

　　雨下得不大，但足够冷。

　　黑色的伞面汇聚成一片移动的、沉默的礁石，在墓园泥泞的小径上缓缓流动。空气里是湿土、腐植和昂贵鲜花被迫提前凋零的混合气味，吸入肺里，带着凉意。

　　顾沉站在最前面，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他没有打伞，雨水浸湿了他的头发，一绺绺贴在额角，水珠顺着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像无声的泪。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恸，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茫然，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平静。一种被抽干了所有情绪后的、极致的疲憊。

　　棺木正缓缓降入那个长方形的、潮湿的土坑。那里面躺着林秋。

　　他的林秋。

　　“头部遭钝器反复击打”。

　　法医冷静的报告词在他脑海里机械地回放，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试图在他冻结的思维上刻下痕迹，却只留下模糊而刺耳的噪音。钝器。反复。击打。

　　他无法将这几个血腥暴力的词语，与记忆里那个连说话都习惯性小声、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怯懦讨好的人联系起来。是谁？恨他到如此地步？又或者……他究竟做了什么，招致了这样的结局？

　　牧师的声音在细雨中显得模糊而遥远，那些关于生命、轮回与安息的祷词，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顾沉的目光越过牧师，落在墓碑上新刻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林秋微微笑着，眉眼干净，带着一点拘谨的腼腆。那是他刚住进顾家不久时拍的照片，那时候，他的眼睛里还有光，还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对未来的憧憬。

　　顾沉的指尖在西装裤兜里蜷缩，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一枚素面的银戒指，内圈刻着两个微小的字母：LQ。那是林秋十八岁生日时，他送的。不值什么钱，但林秋当时宝贝得什么似的，眼里闪着真正惊喜的光亮，反复摩挲着，戴上去就几乎再没摘下来过。

　　直到顾沉发现在床头柜上他摘下的戒指。

　　直到他消失。

　　直到他现在躺进这冰冷的坟墓。

　　心脏猛地一缩，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撕心裂肺的虚空感终于寻到一丝缝隙，疯狂地侵蚀而来。顾沉几乎是仓促地垂下了眼睫，视线落在自己沾了泥点的黑色皮鞋尖上。

　　雨丝更密了些，打在棺木上，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声响。

　　葬礼仪式终于结束了。穿着黑衣的人们低声交谈着，陆续从他身边经过，投来或同情、或探究、或仅仅是礼节性的目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说着“节哀”、“保重”之类的话。顾沉只是微微颔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死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人群像退潮般散去，墓园重新变得空旷而寂静。只剩下他，和那个即将被泥土覆盖的棺木。

　　他缓缓走上前一步，俯身，从旁边拿起一把湿润的泥土，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撒了下去。

　　泥土落在光亮的棺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留下肮脏的痕迹。

　　“……我很想你。”

　　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被雨声掩盖，轻得像一声喘息，破碎地溢出喉咙。这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了他所有的力气，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迷茫。

　　想念之后呢？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过去，那些甜蜜又痛苦的相依，那些不告而别的疑惑，那些挥霍无度的传闻，还有最后那场血腥的结局……像无数碎片，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翻涌冲撞，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而这答案，如今被永远地埋在了地下。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

　　顾沉最后看了一眼那照片上凝固的笑容，转过身，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去。脚步踩在浸水的青草和泥地上，缓慢而沉重。

　　他的背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挺直，孤寂，像一座移动的、刻满了问号的墓碑。

　　故事，才刚刚开始撕开它沉默的封条。而回忆，已如鬼魅般，在他身后的雨雾中，悄然凝聚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