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溺》教授小白

2、第二章

　　墓园的冷雨，似乎穿越了时空，落在了初三那年午后的顾沉身上。

　　那时的雨，是闷热夏季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教室的窗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但比天气更闷的，是顾沉的心事。

　　他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和最好朋友周屿的聊天界面。对话框里，他刚刚发出的那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都在发麻。

　　「周屿，我好像……喜欢男生。」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那一刻，巨大的恐慌和一丝奇异的解脱感同时攫住了他。他飞快地锁上屏幕，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不敢看周围，仿佛每一个同学投来的寻常目光都带上了审判的意味。

　　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最沉重的秘密。他只敢告诉周屿，他唯一、也是最信任的朋友。他们曾一起逃课去打篮球，一起在考试前夜熬夜复习，分享过无数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玩笑和秘密。顾沉觉得，周屿会懂，会替他守住这个秘密，甚至会给他一点勇气。

　　周屿的回复来得很快。

　　「真的假的？！[惊讶表情]」

　　顾沉屏住呼吸，手指颤抖地打字：「嗯。只告诉了你，千万别……」

　　字还没打完，周屿的下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

　　「牛逼啊兄弟！放心，我嘴最严了，绝对帮你保密！」

　　后面跟了个夸张的“封口”表情包。

　　看到这句话，顾沉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一股暖流驱散了些许寒意。看，他就知道，周屿是不一样的。

　　然而，他并不知道，屏幕那头，周屿的脸上并非他想象中的支持和严肃，而是充满了发现惊天八卦的兴奋和一种扭曲的、想要分享的冲动。在某些人眼里，至交好友的秘密，有时只是他们用来换取关注和谈资的昂贵货币。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放学时，天已放晴，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雨水蒸腾出的湿热气息，粘腻得让人不舒服。

　　顾沉收拾好书包，下意识地去隔壁班找周屿，却发现周屿的位置早就空了。他心里隐隐掠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压了下去。

　　他独自走出教学楼。雨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周围似乎太“安静”了。

　　不是没有声音，而是那种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和突然中断的笑声，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感官上。他走过的地方，空气仿佛会凝滞一瞬，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落在他背上，有好奇，有惊讶，有鄙夷，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看热闹的兴奋。

　　他听见身后有人故意提高了音量：

　　“喂，你看贴吧了没？那个热帖……” “哇靠，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啧啧，真恶心……”

　　贴吧？热帖？

　　顾沉的心猛地一沉，那股不安瞬间放大成了恐慌。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个他常逛的校园贴吧。

　　一个加红加粗的爆贴标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入他的眼帘——

　　【惊爆！初三X班顾沉居然是同性恋！有图有真相！】

　　发帖人是一个陌生的小号。但帖子里，赫然贴着他和周屿的聊天记录截图。他那句“我喜欢男生”的告白，被用红色的圆圈醒目地标出。底下，已经盖起了几百层的高楼。

　　「卧槽！真是他啊？」 「平时装得挺高冷，原来是个死变态！」 「恶心死了，离他远点！」 「@顾沉，出来走两步啊？喜欢哪个男的啊？说出来让大家乐乐？」 「怪不得平时不爱跟女生玩，原来好这口！」 「这种人不该待在咱们学校吧？不怕传染啊？」

　　恶毒的语言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他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被出卖的聊天记录，和周屿那句“绝对帮你保密”的承诺，在眼前反复交错，构成世界上最讽刺的画面。

　　不是“绝对保密”。是“绝对”，变成了一个公开的笑话。

　　“喂，顾沉！”一个平时就不怎么对付的男生勾着嘲讽的笑走过来，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听说你喜欢男的？怎么样，觉得我帅不帅？”

　　周围爆发出哄堂大笑。

　　顾沉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那些曾经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此刻都扭曲成了狰狞的看客。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无数双手死死扼住。

　　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崩塌、碎裂。

　　他最深的秘密，他最信任的朋友，他小心翼翼维护的一切……都在这个雨后的黄昏，被彻底践踏，碾碎成泥。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在路边的、湿漉漉的石像。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带不来一丝暖意，只有一种被公开处刑的、冰冷的绝望。

　　那场雨，原来从未停过。它下进了他的世界里，从此再未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