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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溪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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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春暄收到祝瑜催他去拿东西的消息。她没说演奏会在哪天,可祝瑜偏偏在她刚落地就给她发消息。
春暄只好忍着困去他那里。华晚青问她去哪,她说去一个朋友家。
她畅通无阻地进了小区,站在祝瑜的门前输密码,听到开锁错误的声音,才发觉应该要敲门,而不是当回家似的直接开门。愣在那的时候,也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分手的痛苦,她被拒之门外,是个陌生的客人。
祝瑜开了门,让她进去。
春暄走进去,在玄关那换鞋。祝瑜当然不像以前一样蹲下身帮她,只在旁边看着。
春暄背着书包站住,问:“东西呢?”
祝瑜倒了杯冷水在喝,道:“自己去收拾。”
天天催她,原来没帮她收拾好,大概是嫌弃得不想碰。春暄听着他冷冷的话,没有生气,嗯了声进卧室收拾。
还没走进去,春暄迟钝地问:“我可以把包放下吗?”她指了张凳子,说,“放在这里。”
她今天还是去外地的打扮,同款的浅蓝色长裙,还背着她黑色的小书包
“嗯。”祝瑜没看她,转身进了书房,还把门关上了。
以前两个人住的时候,祝瑜不喜欢关门,他看会儿书、写会儿论文,就要出去抱抱春暄,待在里面也要听到春暄在外面制造的声音,电视声、拆零食包装的声音、和裴利昂的讲话声。
春暄拿了祝瑜早早放在墙边的箱子,放到卧室,自己去了浴室拿自己的几瓶精华、水乳和几罐面霜。她看了看还和祝瑜的牙刷挨着的自己的牙刷、自己用过的浴袍,只好出门拿了个垃圾袋,把这些东西装进去。
接着去衣柜拿衣服,到客厅拿裴利昂的玩具。还有一袋零食,她看了又看,不知道该不该拿走,这是拿祝瑜的钱买的,可是他不吃零食。春暄想着,还是拿上了。
东西不是太多,又放得集中,春暄很快收拾完,只是累和渴。见祝瑜没出来,她倒了杯水喝,摘了口罩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喝。
还没喝完,祝瑜出来了,见她坐在沙发上,看了好几眼。
春暄感到不好意思,说:“我太渴了,不好意思。”说着到厨房把水杯洗了。
祝瑜见她连喝水都惶然,觉得她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小奴隶,被他驱使的小奴隶。
等春暄回来,祝瑜还是看她,问:“脸怎么这么红?”
“啊,”春暄晕乎乎地想起自己生着病,立刻把口罩戴上,说:“感冒了。”
“嗯。”祝瑜往卧室走,看了看她收拾出的那一箱东西,还有旁边还没系上的垃圾袋,又走到衣柜去看。
“春暄。”祝瑜叫她,见她进来,又道:“我的围巾呢?”
“啊?”春暄疑惑地看他,“什么围巾?”
祝瑜盯着她的眼睛,说:“我放在最右边的那条。”
“你不是很多围巾吗?”春暄用力闭了闭眼睛,努力打起精神,想不明白他怎么记得住自己有什么衣服,明明那么多。
祝瑜却说:“那条也是我的。”
才不是,是春暄送给他的,一条限量款。
春暄支支吾吾地说:“我买的。”她不想以后祝瑜戴着她送的围巾去和别人约会,感觉很奇怪。
“你怎么能这样?送人的东西还拿回去。”祝瑜轻声说。
春暄感觉自己的脸变得更烫了,“我······我也没拿你买给我的。” 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似的,走到箱子边,道:“我拿了零食。”她还提起来给祝瑜看了看。
祝瑜没回她,春暄以为他生气了,他却突然笑了下,声音带着狠:“对,你什么都不要,我买的你都不要,拿那些破烂你最心安理得。”
春暄没话讲,过了会儿,说:“那我回去了。”
她搬不起箱子,弯着腰推它,刚挪动到房间门口,被祝瑜从后面拦腰抱住。
祝瑜把人压在床上,急切地拨开春暄已经太长的刘海,顺直下来时把她的眼睛挡住了点。春暄猛咳了几声,眼睛含泪,皱着眉偏过头去用力呼吸。祝瑜却掐着她的下巴把她掰正,紧紧看向她的眼睛,如此痛苦,却不打算放开她,低下头隔着口罩亲了一下,贴着她的脸往上亲了亲她的眼尾,还吻掉了盛了太多而流出的泪。
春暄推他,被松开一点,口罩也被揭开,她用力呼吸,拿手背盖住眼睛。
祝瑜握着她的脸,说:“你要是出这道门,我不会再管你。”
“我要起来。”春暄闭着眼睛说了句。
祝瑜翻身离开她,站在床边看着她。
春暄撑着床坐起来,低下头慢慢呼吸。好一会儿,她光着脚下去。拖鞋刚刚掉在了另一边,祝瑜没有给她捡回来的打算。
春暄没看他,说:“算了吧。”
春暄记得陆绾和祝琳结婚那晚。
祝瑜下楼没多久,春暄也没多留,走下楼梯时,突然想去看荷花。她踏进后院,几个佣人拿着装点心的瓷碟穿梭来往,连廊曲折,她走在通往后院湖心亭的路上,木板咯吱作响,悬在斗拱处、巨大的福禄都来蓝玻璃彩穗珠灯,晚风中,灯影阑珊。
嶙峋的假山之后,春暄听到池里鱼翻水面的声音,也像水自身打了个滚的声音。她好奇地低头去看,只有一阵涟漪,鱼儿已经到水下,看不见身影。假山转折,木绣球的枝干遮挡她的视线,湖心处的亭子,春暄比较爱来,在那弹古琴,祝瑜在旁边听。
曾经,一些愉快的时光里,祝瑜也愿意把她按在柱子上亲吻。
如今,祝瑜站立在那,面色冷清,身前的徐沅踮起脚吻他。祝瑜笑了下,雪融花开一般,按住她的肩膀拒绝了。但不知道徐沅说了什么,两个人笑起来,坐下来赏花。
徐沅是和春暄有些像的,面貌不及,但她身体不是很好,徐家人宠她,不大让她出门玩,也透着一股不知愁苦似的天真。
一时间春暄也分不清是不是在梦中。
她扶住假山,碰落一块松动的崎岖的石块,水面乍响,祝瑜抬起头和她对视,神色淡漠,像是不认识她。
春暄经年朝思暮想的心爱,从儿时就祷念的少年郎,许多次这样看她。原来不是忽视就代表没看见,她以为自己不计较,却记忆得如此清晰,不费心力就能完美地回忆起来,而当时被忽略的痛苦在当下加倍向她袭来。
她拥有那么多的爱,却也因为自己的爱受伤害。
当给出爱,伤害就无法避免。她后知后觉明白这个道理。
爱太复杂,稍有差池,又太痛苦。这个命题不是一心钻研即可,是有缘分才可以。
春暄和他对视了会儿,转过身往回走,走一步就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除了和祝瑜的相伴,想起更多的是在观音前诵念的经文。
十八岁时颂念的经文痛击我心,跌跌撞撞地,像永远锋利、不会生锈的投枪,雅典人竞赛的物件,穿越轰隆的时间和经久的风雨,插入我心。
春暄无法将眼前的他和之前相爱时的种种色相重合。又或许他们一直错过,总没有相爱,祝瑜表现得爱她时,她真的相信吗?
只在一个心念起动之间,春暄记起佛经上说,色即是空,相亦是空,色相得见,皆是虚妄,所得是空。(1)
春暄记起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2)
诸相非相,诸相非相。(3)
无边惊惧,不可称量,许多嘈杂声,她想起过往十几年,种种色、诸色相,突然质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她靠近祝瑜,就开始怀疑一切,怀疑祝瑜的爱,怀疑自己的病,怀疑自己活着。
皆是虚妄,皆是虚妄。
春暄流着泪想:那当下、我所经历的,是谁的人生,谁是“我”,我为什么感知“我”的痛苦,春暄又是谁?获得过诸多荣誉吗?极有天赋吗?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幸福的人生吗?春风得意的少年吗?
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生贪嗔痴恨。(4)
此刻,我生断灭相,陷入无边虚无,月光明照,种种相寂灭。
所以,算了吧。
爱那么痛苦,她不要再爱了。
“算了吧。”她又说了一遍。
春暄约了车,好不容易把箱子挪出祝瑜的房子,她也没有更多的力气了,停在走廊里,坐在箱子上等司机来帮她搬。
她上来时要了保安的电话,这会儿打电话给人家说明情况,请他放司机进来。又给司机打电话,给他一百块,请人家搬东西。十几分钟之后,司机来了,春暄跟着他下去。
这样子差不多就是分清楚了,至少在物品上,不会再有看见对方东西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