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九》景枝糖妻

22、悔

　　江璟帆开着车拐进千蔓家所在小区的辅路，沈洛璃侧头望着窗外，手腕上那道下午蹭出的红痕还清晰可见，被外套袖子盖着，只露出一点边缘。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门口，江璟帆没立刻解锁，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暖手宝，出门前他特意充好了电，这会儿还很热。

　　他递过去：“拿着，外面冷。”

　　沈洛璃接过来捏了捏，抬头问：“你不上去吗？”

　　江璟帆抬手轻抚她的发顶：“你去吧，我要回趟明苑湾。我爸从国外出差回来了，说有事找我。”

　　沈洛璃“嗯”了一声，没多问，她垂眼盯着暖手宝上的小熊图案，心里暗自琢磨他是不是还在为下午的事生气。

　　她解开安全带，手刚碰到车门把手，手腕就突然被拽住。

　　江璟帆的力道很轻，把她拉得往自己这边靠了靠。下一秒，带着微凉薄荷味的吻轻轻落在了她的唇上。

　　“我没生气。”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别瞎想。”他的手指滑到她的胳膊上，碰了下那片贴着创可贴的地方，“注意伤口，上课的时候小心点。”

　　沈洛璃笑着点头：“好，知道了。”

　　江璟帆松开手，目送她推开车门走进小区，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发动车子调转方向往明苑湾开。

　　千蔓家的门刚打开，暖姜茶的香气就飘了过来，她笑着指了指茶几上的杯子：“特意给你冲的，趁热喝，驱驱寒。”

　　沈洛璃换了鞋走过去，把暖手宝搁在茶几上，端起姜茶喝了一口。她刚想提上课的事，千蔓就先摆了摆手：“今天不上课，跟你说说后面茱莉亚现场试镜要注意的细节。”

　　“好。”沈洛璃坐直身子，摸出手机准备记重点。

　　千蔓把一叠打印好的资料推到她面前，上面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作品集提交了吧？”

　　沈洛璃没提季文舟的事，怕她担心，点头应道：“交了。”

　　千蔓笑了笑，伸手帮她把资料理好，“Johnson和Eric那边的推荐信也递上去了。”

　　沈洛璃心里松了口气，推荐信也妥了，前期准备总算多了些底气。

　　“预选结果一月份会公布，到时候记得注意看邮箱，别错过了消息。”千蔓接着说，“还有美签，这段时间得提前准备，材料清单我已经帮你列好了，明天发给你。现场试镜在二月，这是最关键的一次，你可得用心准备，不能掉以轻心。”

　　沈洛璃认真点头：“我知道，一定好好准备。”

　　茱莉亚是她藏了多年的目标，现在离它越来越近，她半点松懈都不敢有。

　　千蔓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目光扫过她的颈侧突然顿了一下。那里印着道淡淡的红痕，不明显，但仔细看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她挑了挑眉，凑近了些，随后打趣道：“跟璟帆在一起了吧？”

　　沈洛璃的脸不自觉红了，她下意识地摸了下颈侧，有些不好意思。

　　千蔓是江璟帆妈妈的妹妹，按辈分算是她的姨母，这种事被长辈看出来，总觉得有点别扭。但她也没打算隐瞒，犹豫了几秒，还是轻轻“嗯”了声：“刚在一起没多久。”

　　“没多久啊？”千蔓笑着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掌心拍了拍，“璟帆这孩子，人是真挺不错的，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他小时候就被他爸逼着学这学那，钢琴、马术、跆拳道，啥都得会，家里人都管不住他，性子野得很。”

　　她顿了顿，眼里满是欣慰：“你能跟他在一起，我是真开心，总算有人能管管他了，以前他犯了错，除了他妈妈，谁的话都不听。我敢保证，等你见了他爸妈，他们肯定会特别喜欢你。你这孩子懂事又努力，比那些成天只想着打扮的小姑娘强多了。”

　　沈洛璃听着，眼前忍不住浮现出江璟帆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往上扬，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千蔓看她的样子，能看出这姑娘是真心喜欢璟帆，心里更踏实了，拿起姜茶递回给她：“再喝点，凉了就不好喝了。等会儿试镜的细节，咱们再慢慢聊。”

　　明苑湾的别墅里，江璟帆刚推开门，就见江邵川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身上还穿着西装，手里拿着笔记本电脑。

　　听见开门声，江邵川抬头看见是他，合上电脑搁在茶几上，把腿放了下来：“回来了。”

　　江璟帆没应声，插着兜走到沙发边坐下，顺手从桌上摸了个苹果啃了口：“什么事？特意把我叫回来，总不能是让我看你处理工作吧？”

　　江邵川瞥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椰子你带回去了？”

　　“嗯，带回去了。”

　　江邵川盯着他：“过几天你生日，想怎么过？跟你那些朋友出去疯？”

　　“不然呢？难不成跟你一起吃饭啊？”江璟帆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从桌上抽出张纸巾擦手。

　　江邵川放下茶杯，身体往前倾了倾：“说正事，你接下来的规划想好了吗？英国还是美国？我跟你妈看的那几所学校，金融和管理都不错，你看过没有，有没有合适的……”

　　江璟帆皱起眉，直接打断他：“爸，别绕圈子了，有话直说。”他太了解江邵川了，看似聊家常，其实心里憋着别的事。

　　江邵川见他看穿，也不绕弯子了，往后靠在沙发上，严肃了些：“听张姨说，你昨天带了个女孩子住家里？什么情况？女朋友？还是……别的不正当关系？”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你年纪还小，别在外面乱搞，到时候真出了事，麻烦的是你自己。”

　　江璟帆的脸瞬间冷了下来，盯着江邵川，语气冲得很：“什么叫不正当？爸，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随便的人？”

　　江邵川被问得一怔，随即笑了：“不是就好。我还以为你跟那些狐朋狗友学坏了。”他松了口气，端起茶杯又抿了口，“那就是女朋友了？哪家的姑娘？怎么认识的？多大了？是本地人啊还是外地人啊？”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江璟帆听得头都大了：“你怎么跟我妈一样，查户口呢？”

　　江邵川瞪了他一眼，“啧”了声：“我不得摸清情况？我跟你妈又不是老古董，不会拦着你交女朋友。你喜欢就成，我们放心。等有时间了，把人带回家吃顿饭，让你妈和你爷爷都见见。能被你看上的，肯定差不到哪去。”

　　江璟帆愣住了，他本来以为江邵川会反对，毕竟以前他跟别的女孩子走得近一点，江邵川都要骂他“不务正业”。

　　这会听见这话，他还真有点不敢信，挑着眉：“稀奇啊老江，你这是出国工作累傻了，还是想我妈想疯了？”

　　江邵川被他逗笑，伸手拍了他一下：“你这小子，说话还是没大没小。”他放下茶杯，神色认真了些，“我信我儿子的眼光。不管她什么家庭背景，只要你喜欢，只要她人品正，江家的大门随时欢迎她。”

　　江璟帆看着他，忽然觉得陌生。以前江邵川总是对他很严厉，很少说这种软话。

　　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江邵川的茶杯续满茶，双手递过去：“谢了，爸。”

　　江邵川接过茶杯，愣了好半天。

　　这小子啥时候这么懂事了？以前让他倒杯水，都得磨磨蹭蹭半天。他忍不住笑了，吹了吹杯里的热气，喝了一口。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江璟帆靠在沙发上玩手机，时不时看一眼沈洛璃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江邵川偷瞥了他好几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故意咳嗽了两声，想引起他的注意。

　　江璟帆头都没抬：“有话就说，别跟个老狐狸一样。”

　　被戳穿了，江邵川也不尴尬，放下茶杯说：“我打算让你妹回国，转到你学校去，你什么想法？”

　　江璟帆刷手机的动作一顿，皱起眉：“江菀婧？她回来干什么？”

　　那是他亲妹，在蜜罐里泡大的叛逆大小姐，要啥有啥。脾气爆得很，平等地看不上所有人，连亲哥都不例外，不爽了从不藏着，受了委屈必加倍还回去，人生信条就俩字“发疯”。没人管得住她，更没人敢对她指手画脚，可她心里最护着的还是他哥哥。以前在国内三天两头惹事，后来实在管不住，爸妈才把她送了出国。

　　“那是你亲妹！再叛逆也是你妹！”江邵川有点生气，“她长期在国外，我跟你妈再不管，以后真要上天了。她自己也说想回来，你当哥的，该担的责任还是要担。”

　　江璟帆想起江菀婧出国后发的那些消息。有时候是吐槽国外的饭菜难吃，有时候跟他说“哥，我想你了”。但他每次都是已读不回，不是不想理，是觉得她在国外待着挺好，回来又是一堆麻烦。

　　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语气透着不耐烦：“她那性子，不如一直在国外待着，回来指不定又要惹出多少事。”

　　江邵川叹了口气：“这孩子脾气就那样，没办法。我和你妈的意思是，让她回国待在我们身边，至少能盯着点。她也说了，回来后会好好听话，不惹事了。”

　　江璟帆知道江邵川的脾气，决定的事很难改变，他懒得再跟他掰扯，问：“多久回国？”

　　“月底。”江邵川说，“到时候你去机场接她，她一个女孩子带的东西多，不方便。”

　　江璟帆拿起手机瞥了眼时间，快九点了，沈洛璃该结束了。

　　他站起身，插着兜往门口走：“知道了。”

　　“哎，我还没说完！”江邵川看着他的背影喊，“你留学的事，咱们还得再聊聊！”

　　江璟帆拉开门，回头冲他笑了笑：“聊什么聊，我得去接我老婆了。”话音落，“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江邵川望着紧闭的门，愣了几秒，忍不住笑出声。

　　这小子，有了女朋友，倒越来越像个大人了。他端起茶杯喝了口，嘴角的笑意还没散。

　　江璟帆把车停在小区楼下，远光灯没关，引擎也没熄，指尖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

　　等了好一会，终于看见了沈洛璃的身影，她走得很慢，裹着那件卫衣外套，拉链拉到了下巴，只露出一双眼睛。

　　江璟帆盯着她这模样，没忍住笑了，跟平时判若两人，反差得有点可爱。

　　他抬手按了下喇叭，短促的一声“嘀”，沈洛璃立刻抬头望过来，脚步也加快了些。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没说话，伸手在系安全带。江璟帆这才后知后觉，刚才看她慢慢走过来的几十秒里，心里软乎乎的，原来这就是别人说的“幸福”。

　　“这么快？”沈洛璃系完安全带，侧头看他，“我本来都准备打车回去了。”

　　江璟帆发动车子往江边开：“刚到没多久。”其实他已经在这儿等了快二十分钟，刚才怕她着急，没好意思说。

　　车里静了会儿，只有空调出风口的风声。沈洛璃在看手机，江璟帆余光瞥见她在翻茱莉亚试镜的资料，开口打破沉默：“我妹月底要回国了。”

　　沈洛璃侧头看他，一脸意外：“你有妹妹？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亲妹，江菀婧。”红灯亮起，江璟帆踩下刹车，转头看她，“初中天天打架，上课顶撞老师，我爸妈管不住，就送出国了。”想起那丫头的性子，他皱了皱眉，“回来指不定又要惹多少麻烦，想想就头疼。”

　　沈洛璃看着他皱起的眉，沉默两秒才开口：“你怎么总盼着人家不好？我之前听别人说，妹妹都很粘哥哥的。等她回来，你好好跟她说话，别总摆着哥哥的架子。”

　　江璟帆没反驳，只“嗯”了一声。红灯跳绿，他踩油门继续往前开，心里忍不住琢磨：说不定这几年过去，江菀婧真的变乖了？

　　江璟帆把车停在江边马路边，牵着沈洛璃往江边走，她的手有点凉，他干脆把两人的手一起揣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沈洛璃忽然开口：“过几天你生日，想怎么过？”

　　江璟帆侧头看她，月光落在她脸上：“跟你一起就好。”以前生日都是跟一群人闹到半夜，唱歌喝酒，折腾到天亮，现在有了她，瞬间就不喜欢这种热闹了。

　　“以前你都是怎么过的？”沈洛璃追问。

　　“以前啊，”江璟帆扯了扯嘴角，语气有点敷衍，“就是聚在一起唱歌，喝酒，飙车，最后闹到天亮，无聊得很。”

　　两人又往前走了段路，江璟帆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我爸让我带你回家吃饭。”

　　沈洛璃的脚步顿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抬眼看向他：“你爸知道我们的事了？”

　　“嗯，我没瞒他。”江璟帆伸手，把她鬓角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他说让我找个时间带你回去，见见我妈和爷爷。你不用紧张，要是不想去，我们就再等等，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再说。”

　　“你爸不反对吗？”沈洛璃有点担心。她知道江璟帆家境不错，怕自己不合他家里人的意。

　　“反对什么？”江璟帆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脸，“我爸说了，能让我收心的姑娘，差不了。况且，我江璟帆看上的女人，谁有资格说三道四？”

　　沈洛璃被他逗笑，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她松开他的手，拿出手机解锁，屏幕上跳出来一串陌生号码，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三个字。

　　“对不起。”

　　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猜到了是谁，赶紧把手机递到江璟帆面前：“是林璇，她不是应该在公安局吗？怎么会给我发短信？”

　　江璟帆接过手机扫了眼，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拽着她转身往车的方向跑：“走，去她家。”

　　车子开得飞快，连闯了两个红灯，沈洛璃坐在副驾，一路都没说话，只盯着前方的路。

　　到了林璇家小区地库，江璟帆锁好车就往电梯跑，她紧跟在后。楼上门铃按了半天没反应，她赶紧找来小区的保安，把情况简明说了一遍。

　　保安不敢耽误，立刻联系物业取来备用钥匙。门一推开，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江璟帆率先走进卫生间，沈洛璃跟着进去，看见浴缸里的场景，几个人脸色瞬间煞白。

　　浴缸里的水已经被染红了，林璇静静躺在里面，旁边散落着几个空药瓶，还有一杯没喝完的红酒。

　　保安也吓得够呛，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打了120，报出小区的位置。

　　120来得很快，医生迅速把林璇抬上担架送往医院。江璟帆和沈洛璃坐在救护车上，他把她搂在怀里，两人看着医生不停做心肺复苏。

　　可还是晚了。

　　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摘下口罩，对着他们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沈洛璃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江璟帆赶紧扶住她，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

　　没过多久，两个穿警服的人走了过来，是下午在天台处理情况的民警。

　　带头的民警走到江璟帆面前：“两位同学，麻烦你们再配合做下笔录。根据现场勘查，林璇家里有明显的自杀痕迹，药瓶上只有她的指纹，红酒杯里也检测出了大量镇静剂成分，初步判断是自杀，但还需要你们补充下细节。”

　　江璟帆点头，先扶着沈洛璃在旁边的长椅坐下，随后自己跟着民警走到一旁慢慢交代情况。

　　沈洛璃坐在那里，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脑子里全是林璇的样子。

　　天台上被风吹起的长发，被手铐锁住时苍白的脸，还有最后那条只有“对不起”三个字的短信……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条短信，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屏幕上的字，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最后那一刻，林璇大概是后悔了吧。
　　——下辈子好好的，做个安安稳稳的好女孩，璇。

　　不知过了多久，江璟帆终于回来了。他走到沈洛璃面前，蹲下来，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笔录做完了，警察说后续有情况会再联系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一切都处理完后，已经凌晨了，两人坐在车里，沈洛璃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眼泪还是顺着眼角往下淌。江璟帆没发动车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稍微安定了些。

　　“别想太多了。”江璟帆安慰着她，“林璇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沈洛璃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哽咽：“如果收到短信那会，我们再快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没有如果。”江璟帆打断她，“你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你救了她一次，是她自己放弃了第二次机会。别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扛不住的。”

　　沈洛璃没再说话，往他身边靠了靠，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车内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