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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裂缝下的光 ...

  •   贺琉年那句裹挟着冰碴子的“麻烦精,不准再哭了”,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狭小的医务室里激起的涟漪却远比他预想的要汹涌持久。门被关上后,室内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死寂。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刺鼻,但似乎被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住了——是震惊,是茫然,还有病床上那个无声流泪的人身上散发出的、绝望到极致的冰冷气息。

      陆予安和林骁僵在门口,两人脸上的担忧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就被贺琉年留下的那句话冻得僵硬。林骁张着嘴,半天没合拢,眼珠子瞪得溜圆,活像见了鬼:“他……他刚才叫慕言什么?麻烦精?还……还不准哭?”他用力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跑太快出现了幻听。那个贺琉年?那个和萧慕言见面就火花四溅、恨不得用眼神把对方钉在墙上的贺琉年?

      陆予安温润的眉头紧紧蹙起,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地投向病床。他没有林骁那么外露的震惊,但眼底的惊疑同样浓重。贺琉年最后扫向萧慕言的那一眼,虽然冰冷依旧,却似乎……掺杂了某些极其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关注”的东西?这太反常了。他压下心头的疑虑,快步走到床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安抚:“慕言?感觉怎么样?”

      萧慕言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侧躺着,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点凌乱的黑发和微微颤抖的、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肩线。他没有回应陆予安,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仿佛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瓷偶。只有那无声浸湿枕头的深色水痕,证明着那汹涌的绝望并未停止。

      林骁也凑了过来,看着萧慕言这副样子,急得直搓手:“我的天……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老班让我们来看看,说体育老师吓得不轻,还以为是中暑……可贺琉年那家伙……”他想起贺琉年刚才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和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又打了个寒噤,“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慕言?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不然怎么……”

      “林骁!”陆予安低声喝止,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林骁立刻噤声,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陆予安弯下腰,试探性地想拍拍萧慕言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他看着那抖动的、脆弱的肩线,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慕言,别怕。校医说你只是太虚弱了,需要休息。我们都在这里,没人能……没人能再让你难过。”他刻意模糊了那个指向性极强的名字。

      萧慕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埋在枕头里的脸更深地埋了进去,发出一点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那姿态,是无声的拒绝,拒绝任何靠近,拒绝任何窥探,也拒绝……任何可能的安慰。巨大的秘密被最不该知道的人撞破,像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带来的不仅仅是恐慌,还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羞耻感和无地自容。贺琉年那双锐利如鹰隼、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和他最后那句冰冷又带着奇异掌控欲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带来新一轮的窒息和颤栗。

      陆予安和林骁守了半个多小时,用尽了各种方法,轻声细语地劝慰,笨拙地讲着蹩脚的笑话试图转移注意力,甚至小心翼翼地去碰了碰萧慕言露在被子外冰凉的手指。但回应他们的,始终是死一般的沉默和那无声的、仿佛流不尽的泪水。空气里的绝望像浓稠的胶水,粘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后,是校医进来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说病人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休息。陆予安无奈,只能拉着一步三回头、满脸忧心忡忡的林骁离开。临走前,他深深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蜷缩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贺琉年……他到底做了什么?或者说,他知道了什么?

      医务室的门再次关上,只剩下仪器轻微的滴答声和萧慕言压抑的呼吸。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外壳。器官衰竭……临时标记……贺琉年……这些词语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他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秘密已经暴露在那个最可怕的人面前,他还能继续在这个学校待下去吗?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几乎要将他吞噬。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了昏黄。校医进来给他量了体温,又喂他吃了点流食。萧慕言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配合着,眼神空洞,毫无生气。校医看着他这副样子,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

      傍晚六点,放学铃声响过很久之后,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校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却略显陈旧的米色套装,手里拎着一个廉价的帆布包。面容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姣好,但眼角的细纹和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深深的疲惫与愁苦,让她整个人透出一种被生活重压磋磨后的憔悴。她的眼神有些躲闪,嘴唇紧紧抿着,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局促。是萧慕言的母亲,周莉。

      “老师,我……我来接慕言。”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校医点点头,侧身让她进来,简单交代了几句萧慕言的情况和注意事项,特别强调了需要静养、避免刺激。周莉听着,不住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帆布包的带子,脸色在听到“器官负担很重”、“不能再受刺激”时,变得更加苍白。

      她走到病床边,看着蜷缩在被子里的儿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手,想要去碰碰萧慕言的额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萧慕言冰冷皮肤的刹那——

      一直如同石雕般毫无反应的萧慕言,猛地转过头!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此刻像淬了毒的冰棱,带着刺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抗拒,死死地钉在周莉脸上!

      “别碰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的。

      周莉的手僵在半空,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她脸上血色尽褪,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言言……妈妈只是……”

      “滚!”萧慕言猛地坐起身,这个动作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但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像一头濒临绝境、伤痕累累的小兽发出最后的咆哮,“你给我滚出去!滚啊!谁要你假惺惺地来看我?!你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干净吧!”

      那声音里的恨意是如此浓烈,如此绝望,几乎要冲破医务室的天花板。周莉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她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不是的……言言……妈妈没有……”她语无伦次地辩解,声音破碎不堪。

      “没有?”萧慕言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惨笑,眼神却冷得吓人,“没有你会逼我吃那些药?没有你会把我像个怪物一样藏起来?没有你会觉得我丢尽了你的脸?!”他每质问一句,声音就拔高一分,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过去,“你走!我不想看见你!永远都不想!”

      巨大的情绪爆发让萧慕言眼前彻底黑了下去,他脱力地倒回床上,大口喘着气,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虚弱而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冷汗,狼狈地糊满了脸颊。

      周莉站在原地,摇摇欲坠,脸色灰败得像一张旧纸。她看着儿子痛苦绝望的样子,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流淌。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如同实质的巨石,将她死死压住,几乎无法呼吸。她知道,儿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都是她亲手种下的苦果。她后悔,她痛不欲生,可是……一切都晚了。

      就在这时——

      “砰!”

      医务室那扇本就关得不甚严实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大力推开!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发出震耳的巨响,打断了室内这场令人窒息的母子对峙。

      一个高大的身影挟裹着傍晚微凉的空气和一身尚未消散的、属于顶级Alpha的冰冷戾气,如同风暴般卷了进来!

      是贺琉年。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秋夜特有的寒意。黑色的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深褐色的眼眸如同寒潭,里面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怒气——那怒气似乎并非针对医务室里的任何人,更像是一种压抑了一路的烦躁。然而,当他看清室内的景象时,那翻涌的怒意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更深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先是扫过病床上那个剧烈喘息、满脸泪痕、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身影,然后,那冰冷刺骨的视线,如同带着千钧重压,沉沉地落在了周莉身上。

      周莉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贺琉年身上那股骇人的气势吓得浑身一僵,连哭泣都忘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这个明显来者不善的陌生少年。

      贺琉年薄唇紧抿,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直线。他没有看萧慕言,只是大步流星地走到周莉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什么也没说,但那冰冷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厌恶和一种“立刻滚出去”的强烈驱逐意味。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萧慕言压抑的喘息声。

      周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脏狂跳。这个少年……是谁?为什么用这种可怕的眼神看她?她下意识地看向病床上的儿子,却只看到萧慕言偏过头,紧紧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看到眼前的一切。

      巨大的难堪和恐惧攫住了周莉。她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在贺琉年那极具威慑力的冰冷注视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慌乱地低下头,避开那令人窒息的目光,手指紧紧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最终,在贺琉年那无声却如同山岳般的威压下,她承受不住地呜咽一声,几乎是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医务室。

      门再次被关上,这一次,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那股属于贺琉年的、极具侵略性的Alpha气息,如同无形的网,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尽管他并未刻意释放信息素,但那强大的存在感和方才冰冷慑人的气势,足以让空气都变得稀薄而沉重。

      萧慕言依旧紧闭着眼,身体因为刚才的爆发和此刻紧绷的神经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贺琉年就站在床边,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或许……还有嘲讽?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无处遁形的狼狈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每一次自己最不堪、最狼狈的样子,都要被他撞见?

      就在他以为贺琉年会像之前一样,说出更刻薄、更伤人的话,或者干脆直接转身离开时——

      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别扭感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医务室里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喂。”

      萧慕言的身体猛地一僵。

      贺琉年似乎也有些别扭,他顿了顿,像是极其不习惯这种“主动开口”的行为。他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校医留下的、装着温水和吸管的一次性纸杯上。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拿起那个纸杯,又拿起吸管,笨拙地戳开杯盖上的塑封。

      然后,他俯下身,将那插着吸管的纸杯,递到了萧慕言紧闭的唇边。

      杯壁温热,传递着水的温度。吸管几乎碰到了萧慕言干裂起皮的嘴唇。

      “……”萧慕言愕然地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泪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杯水,又顺着那只骨节分明、握着纸杯的手,缓缓抬起视线,撞进了贺琉年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嘲讽和厌恶。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复杂的晦暗。像暴风雨过后尚未平息的海面,翻涌着难以分辨的情绪,有残留的戾气,有未消的烦躁,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笨拙的……生涩?

      贺琉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眉头习惯性地拧起,眼神凶巴巴地瞪着他,仿佛在说“看什么看”。但那递着水杯的手,却固执地停在那里,没有收回。

      温热的杯壁贴着冰凉的嘴唇,那点暖意,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萧慕言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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