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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往事(五) ...

  •   难道,那人一直跟着他来到这里,看到自己惊慌失措地推开木门,看到自己如同木头桩子一般立着,看到他回头...
      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初墨有些羞愤,背过身去,又不理人了。
      忽然又想起这个人帮了自己这么多次,自己这个态度也太过分了,于是两眼一闭,把心一横,转过身看他。
      结果就对上了那人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正懒懒地望向他。
      初墨发觉自己好像又被戏耍了。
      “初墨。”那人突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什么初墨...他突然想起来这是他新给自己取的名字,没想到那人竟然记得比自己还牢。
      “嗯。”他轻轻地应着。
      “咦,没想到叫名字这么管用,”晓清澜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又叫了一声,“初墨!”
      明明被人这样戏弄应该生气的,可是初墨不知为什么,很想再听几遍那人唤自己的名字。
      那种感觉,好像一只浑身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流浪小狗,第一次被人捧起来,擦干身上的水珠,轻轻地抚摸它,问要不要一起回家。
      小狗第一次被人珍视,第一次明白原来自己的感受也会被重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嗯。”
      他淡淡的应着。
      他突然想,如果这场雨不会停就好了。
      那人发现他真的应了,似乎很开心,想再尝试几次。
      “初墨?”
      “嗯。”
      “初墨啊。”
      “嗯。”
      “初墨初墨!”
      “嗯?仙君可是有什么事?”
      “啊,没有...哦不,好像有...”晓清澜一时有些语塞,装模做样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眸,一脸认真地问道,“你刚才又没唤我名字。”
      初墨:......
      “晓清澜。”
      “欸,”晓清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硬邦邦的木头桩子往身边拉了几寸,“你留在这里可还有什么事?你现在腿脚不方便,要不要我帮你做了?”
      初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是没料到这人会突然提到自己的事,还问要不要帮忙。
      “无事。”他答道。
      “无事?那你来这做什么,像我一样溜出来看风景嘛?在树上?”
      听到“树上”,初墨的耳朵尖一下子红了,他突然走近一步,很是硬气地回了一句。
      “我等人。”
      “等人?”那人疑惑道,好听的声音激的他一阵心虚,“那刚好雨也没停,我和你一起等。”
      “我...我已经等到了。”
      “等到了啊,”那人像是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等到了还睡在树上,我看啊,是等睡着了吧。”晓清澜微笑地朝他扬起一边的眉毛,抱着手臂,像是在说“我看你怎么接着编”。
      “那...说错了,没...没等到。”初墨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挑破了自己的谎言,一时有些无地自容,只好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也...看到了手上的白色纱布。
      “没等到?那恰好,我陪你等。”晓清澜的语音里带着笑。
      “不...不必了!”初墨突然憋出一句话,道:“我...我不等了。”
      “怎么又不等了,我看你既然愿意等这么久,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晓清澜说着,抬起他的下巴,那人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少年墨色的瞳孔就这样撞入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中。
      “而且,我猜她可能和你不熟,只说过几句话。又或者...她根本就不认识你,所以,你就偷偷地等,对不对?”
      “我...”心思就这样被道破,初墨一下子慌了神,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红色从耳尖蔓延开来,爬上他的侧脸。
      晓清澜他,认出自己是谁了?
      他顿时呆在原地,变成一桩被吓僵了的铁桩子。
      那人见他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主动走过去,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我又不知道你的身世,萍水相逢,吐露一下真心话又何妨。”
      他微微俯下身,贴近初墨的脸,鼻尖差点相碰。
      墨衣少年的睫毛微微颤动。
      “你告诉我嘛,是不是喜欢的姑娘啊,怕她发现心事,就偷偷地等?”
      那人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看向他。
      初墨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不过好像挺复杂的。
      他非常严肃地思考了一下,心想这个理由好像还真不错,自己竟然没想到。于是,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抬头认真地搪塞道:“是。”
      那人换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眼看就要再深入探讨这个问题,他及时道“你...你能不能别问了。”
      俨然是一副心思被捅破不好意思的模样。
      晓清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又露出“小兄弟,你的心情我太能了解了”的神情冲他眨了眨眼。
      初墨:......
      然后,那人又不甘心就此闭嘴,憋了半天,又问道:“那你还等吗?”
      初墨:?
      半晌,他嘴角微微勾起,缓缓应道:“嗯。等。”
      “那她若是今日不来呢?”
      “等。”
      晓清澜没说话。
      门外的雨势渐渐地弱了,变成淅淅沥沥的冷雨,翻过庙里一片片红色的海,“滴滴答答”,格外好听,好似云在拨弄天空的琴弦。
      晓清澜突然道:“雨还没停。”
      “嗯。”初墨应着。
      “那再等一会儿吧。”
      “好。”
      谁都没有说话。两道身影,一黑一蓝,静静地矗着,冷风掀起他们的袍角。
      一抹浑浊的亮光从纸糊的窗里漏进来,窗棂上的灰尘闪烁着细小的光芒。

      夜色像泅了水的墨,在山顶缓缓晕开。
      雨停了。
      云层裂开缝隙,露出几点星子,闪闪烁烁,似是被夜风吹得摇摇欲坠。
      月亮浮出来了,湿淋淋的,像是刚刚被捞起。
      树叶上残存的水滴被风推落,断断续续地敲在瓦上,连庙里的钟声似乎也变得遥远。
      “初墨,初墨。”
      晓清澜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嗯?”
      “雨...停了。”
      “嗯。”
      那人像是早已习惯了他言简意赅的答话,侧身望向他。月光淡淡地打在他的脸上,沿着鼻梁的曲线滑下来,照的睫毛有些透明,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簌簌抖落在好看的侧脸。
      “我说...雨停了。你...还等吗?”
      初墨没有马上答话。
      过了片刻,一道略显低沉的嗓音响起。
      “晓清澜。”
      “嗯...啊?”
      “你可是要回长风门?”初墨突然抬眸看向他,窗外打进来的斜斜月光“哗啦”一声碎在他眼里。
      晓清澜有些抱歉地点了点头,道:“是。掌尊要我没晚都要回宗门,潜心修炼一段时间后方可歇息。”
      “那你先抓紧回去吧,”初墨的语气似是少有的漫不经心,“多谢你方才的陪伴,也谢谢你救了我。”
      他突然意识到,晓清澜身为长风门掌门的亲传弟子,不应当同门内普通弟子一般唤“掌尊”,而是应该亲切地唤一声“师尊”,甚至“师父”。
      想来,要么是长风门掌门待他严苛,亦或是他在宗门的处境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好。
      是自己拖累他了。
      那人却没有动身,只是看向他,眼角带了些笑意。
      “这会儿倒是不道歉了,变成道谢了。”
      “仙君莫要笑话了,还是先回长风门要紧,不必管我。”初墨有些着急。
      晓清澜却问:“还疼吗?”
      初墨道:“什么?”
      “我问,脚还疼吗?”
      初墨一时愣住了,一股酸涩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带着些触动。
      “早就不疼了。”
      “那我背你下山吧。”晓清澜很快地应着。
      “什...什么?”初墨像是被吓到了,浑身猛地一个机灵。
      “你脚还没好,这么高的山,难道打算一个人下去吗?”晓清澜的语气里带着些质问。
      “我...我...”
      初墨失言。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夜阑仙君啊。除了长风门掌门,连门内长老都要敬他三分,怎么可以背一个人下山...
      何况,背的人还是自己。
      他下意识就要拒绝,那人却已经蹲下了身,道:“上来。”
      “我...”
      “这不行...”
      那人等了他半天,奈何他就是在原地踌躇。
      他笑道:“若是不上来,那...我便抱你下山,如何?”
      初墨的脸在幽暗中刷的一下子红了,慌忙道:“这...这更不行...不行的...”
      “那就上来。”
      初墨最终还是攀上了那人的背。
      他似乎听到了那人胸腔里淡淡的笑声,低低震颤。
      晓清澜背着他,一步步向眠枫寺外走着。
      月光在他脸上游移,时而攀上眉峰,时而在眼睫上簌簌颤动,时而跌进锁骨,化为一湾浅浅水泓。
      “你在看什么?”一道清新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浅浅打趣的味道。
      “我...我在看今晚的月亮。”
      语毕,他怕那人不信,又道:“弯弯的,很好看。”
      “哦?你喜欢弯月?”
      “嗯。”初墨淡淡应着。
      “可是我听别人都喜欢满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团圆总是好的。”
      “你为何不一样呢?”他喃喃道,又似是笑了,道:“巧了,我也喜欢弯月。”
      可惜,初墨没听到这句。
      他被山下的风景吸引住了。
      山脚,点点灯火如流萤亮起,像谁失手打翻了星匣,万千碎金滚落人间。
      千万盏灯火有的化作珠链,拖曳出流星般的尾迹,有的汇聚成灿烂的光的湖泊,盛大地绽放,为大地带上璀璨的冠冕。
      “喜欢?”晓清澜的声音在耳边淡淡地响起。
      “嗯。”初墨下意识地应着。
      那人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随着夜风散去。
      突然,身边亮起了淡淡的蓝色萤火,像是被风吹落的星屑,围绕着两个少年打转。那是数不尽的萤火虫。
      只不过,初墨没有见过秋日的萤火虫,也没有见过它们尾部淡蓝色的荧光。
      那种光是柔软的,不似月光的清冷,也不似灯火的灼热,时而聚拢,时而流散,织成一张淡蓝色的网,像是兜住了他生命中所有的疲倦。
      一只萤火虫落在他指尖,旋即又掠过晓清澜的发梢,而后又要飞走。他伸手握住,仿佛握住了一个独属于他的秋季。而后又摊开手掌,任那只萤火虫飞走了。
      “好看吗?我一般用他们照路。”晓清澜抬头,却看不到初墨,只能感到他温热的鼻息喷在脖颈。
      “嗯。很好看。像星星。”
      少年的发丝被夜风吹乱了,拂过晓清澜的侧脸和下颌。他似乎被弄得有些痒了,微微偏了偏头。
      初墨顺着他偏头的角度看去,下山的台阶被淡蓝色荧光照亮,一级级向下铺展,石阶边缘的墨绿色苔藓幽幽地亮着。
      他突然想到,夜阑仙君出门不都御剑的吗?
      现在怎么老老实实地走台阶?
      难道是因为眠枫寺是佛门清净之地,当怀敬畏之心?可那人自己也说了不信佛啊...
      罢了,暂且如此认为吧,总不能是因为为了让他欣赏一路山下的风光。
      一旁,每天都要爬三千级台阶到山顶的晓清澜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有些想打喷嚏。
      “仙君。”初墨突然唤道。
      “嗯?”
      “你以后要当神仙吗?”初墨试探性地问。
      “呵,”晓清澜被逗笑了,“你从哪里听来的?飞升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天下天资聪颖、灵纹优异的修仙人士不在少数,可又有几人能真正飞升呢?”
      “长风门以修仙飞升著称,立派以来,逐渐壮大,可至今为止,门内尚无一人飞升。或许,掌尊以后会飞升吧。”
      “那...你想飞升吗?”初墨询问的声音更轻了。
      “想吧。”晓清澜想了一会儿。
      “掌尊常教我,七情如烟,喜乐悲欢都如脚边浮云,遗忘才是最后的顿悟。”
      “哦。好吧。”初墨应着,却不知为何有些失落,似有一股道不明的情绪在身体里膨胀。
      “不过,做神仙一定要忘却前尘往事吗?”初墨不知不觉又问了一句,等他想收回时已经晚了。
      “当然吧。人间的眉目,不论多么刻骨铭心,不论多少执念,恩怨、誓言、眷恋,飞升时,自会’一笔一划’还给苍茫,化作云烟散。”
      初墨没有说话。那股不明的情绪充斥地更明显了,让他无端生出些难过来。
      察觉到他的情绪,晓清澜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初墨搭在肩上的手背。
      “还记得忘忧物吗?”
      “嗯。记得。”
      “其实,我当时给它取这个名字,除了它的味道,还有另一层意思。”
      “何意?”初墨问道。
      那人没有很快给出回答。
      夜风贯体而过,吹散了些许飞舞的萤火虫,擦除了来时青苔上的脚印。
      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遥远。
      一道声音淡淡响起,却格外清晰,环绕在身畔。
      “非弃红尘,何以忘忧。”
      非弃红尘。
      何以忘忧。
      初宗主缓缓睁开眼,往事如潮水般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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