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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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过诸多大妖部族的山头领地，就属这涂山狐狸，最是矫情扯淡，摆恁多劳什子程序。什么萤火引路、山花烂漫、蔚然成林……狐狸是浪漫了，入周灵渊这不解风情的眼儿，却大抵都磨磨唧唧，大可不必。
不过这涂山狐狸重那所谓“仪式感”，真操办起仪式来，倒也十分映衬。
像眼下的七夕庙会，狐族就办得相当不错。
回万灵司的路上，周灵渊亦为确保今夜庙会安全，顺便逛了逛。
长街十里，香市喧嚣，夜灯乱影烛花摇——
众人簇拥一处影子戏小摊，为牛织女的故事拍手叫好，一丫头蛋儿擎着兔儿灯，骑在爹爹肩头笑没了眼。卖糖葫芦的老汉摇头晃脑吆喝，山楂彤红，糖衣晶亮，似串串火色晶珠，勾得那丫蛋儿又睁大了眼。
茶肆酒家琵琶笙歌，门口卖巧果的阿婆扇动蒲扇，将蒸糕屉子里的滚热芬香掀出老远，熏得人心肺甜蜜。对脸儿几个姑娘家面色桃红，挽着新梳的同心髻，挑拣比划发饰绒花。身后，蜿蜒长河上祈愿灯连绵不绝，恍若星汉灿烂……
美妙不可胜数。
周灵渊尤爱这样热闹的夜晚。可谓是烟火人间，岁月红尘，浮生百味悠悠。
置身其中，总能让她体会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松弛与惬意。好似恁多焦头烂额、疲惫不堪的糟心事皆为假象，乍一下就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了。
深吸一口烟火气息，闷散愁消，无忧无虑，没有麻烦......
嗯？等等，没有麻烦？
周灵渊目光微顿，站住脚——人生琐事多，何来片刻闲？煞风景的这不就在那。她定睛细看，果真确凿，撞了个添堵的东西——
右前方支摊子解签算卦那道士，不正是蹊跷的琐事斋斋主，邢不惑么。
周灵渊眯了眯眼，朝邢不惑走去。
“姑娘，此乃上上签。我观你夫妻宫来有祥云，红鸾星动正当时，桃花将近，良缘可期啊。”
邢不惑着一套青色葛布裁成的道士服，长发由一根乌木树杈簪起，古朴素简。他低头执签，语调真诚，好一副踏实姿态，当真教人觉得，是位可信可靠的好道长。
“那我的良缘到底何时来呀？道长能再说具体些吗？”摊前的绯衣姑娘听他所言，双眸熠熠明亮。
“卿本佳人，岂可辜负？”邢不惑笑道，“就在此间桂花季。”
“太好了。”绯衣姑娘笑颜如花，即刻掏出银钱，递给邢不惑，“多谢道长。”
邢不惑：“福生无量。”
绯衣姑娘欢喜离开，周灵渊上前一步，搁邢不惑摊前站下。
邢不惑余光早已瞥见周灵渊走来，此时与她正对，表情自如，笑脸道：“灵主安好。良辰佳节，灵主可是也要来起一卦？”
“求卦不如求己。我自行其事惯了，从不信这些。”周灵渊似笑非笑，停顿片刻，又道，“尤其不信，从道长你这儿求来的卦。”
二人安静对峙少时，邢不惑先破功，长叹口气，垮一张脸道：“灵主，先前事已了，灵主何必不依不饶？我一介质朴良民，灵主究竟疑我作甚呀？”
“好一个质朴良民。”周灵渊点点头，“先前你说修道修心，我却不知，你修心修得无所不包。昨日还是替人寻猫的琐事斋斋主，今夜就成了神机妙算的卜卦道长。”
“正如灵主所言，道法自然，包罗万象。”邢不惑从善如流，“灵主清明，总不至于找我麻烦，冤我招摇撞骗，讹百姓钱财吧？”
又来了。这人讲话云山雾绕，打得一手好机锋，捶他，就像拳头捶在棉花上，相当不解气。
周灵渊索性蛮横道：“我要是偏这般冤你呢？”
邢不惑委屈：“灵主，你刚说你不求卦、不信卦，既不求不信，又凭何冤我解算不准啊？”
“姑娘，他算得可准了。”身侧忽然插进一言。
周灵渊侧眼看去，是对牵着手的有情人。男女二人皆年少，眉眼愉悦含情。刚说话的，是那女子。
“呀，缘主许久不见。”邢不惑见这女子，立刻道。
“道长竟还记得我？”女子面露惊喜。
邢不惑滴水不漏：“既是有缘人，自当记得。”
周灵渊有点兴趣，询问女子：“姑娘刚才说，他算得准？”
“是啊，道长算得极准！”女子摇晃和情郎牵在一起的手，“去年七夕，我就在道长这里求了一卦，他便说我会因玉结缘，结果你猜怎么着？”
女子笑看情郎。情郎也笑，道：“七夕刚过一月，我祖母生辰，阿媛祖母亦生辰，我俩便在一家首饰铺相遇，相中了同一块原石，都想买来作为贺礼。”
“后来才发现，我们两家祖母不仅生辰相近，还是少时好友。而后两家相互走动，一来二去的，我们就在一起了。”阿媛露出甜滋滋的模样。
她指自己腰间的玉佩，情郎腰上也挂了一块，两块玉佩成双配对，作的是龙凤呈祥图样。
“那块原石最后打成这对玉佩，作为我们的婚姻信物。”情郎道。
“今夜七夕故地重游，没想到我又见道长，便专程过来报声喜。”阿媛道，“道长还能记得我，可真是幸哉。”
情郎：“道长神机妙算，多谢您指点姻缘。”
话音落地，旁人不得见——阿媛和情郎身上同时溢出了几缕金丝般的念力，自主钻进邢不惑眉心。
邢不惑笑起来，诚心贺道：“恭喜二位了。天赐良缘，白头偕老。”
他随手摸出一根红绳，修长的手指灵巧生花，三下五除二编成一朵同心结，递给阿媛：“七夕佳节，讨个彩头。有缘与缘主再见，贫道惭愧，没有厚礼，就以此同心结，祝你二人新婚之喜。”
“多谢道长。”阿媛连忙接来。
周灵渊看眼那同心结，虽不如她腰间白狐长老所赠的精美，但没想到邢不惑随手一编，却也好看。
“不必言谢。”邢不惑道，“星月交辉，缘法相遇。”
他说着又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薄木片，递给阿媛：“这是我的名刺，还望贵人多多光临。”
“琐事斋。”阿媛念出名刺上刻字，点头，“我正愁不知以后去何处寻道长呢，有了这个就好办了，定会照顾道长生意的。”
邢不惑满面春风：“多谢，多谢。”
周灵渊：“......”
真想翻个白眼，赏给这虚头巴脑的西贝货。
“那我们不打扰道长了，就先告辞。”阿媛将名刺收好，又将同心结稀罕地挂到腰间，与定情玉佩相比。
邢不惑：“有缘再见。”
阿媛与情郎皆同邢不惑点头作别。
阿媛临走前还专门小声对周灵渊道：“道长他算得真的很灵，姑娘，你试试，保准不吃亏。”
周灵渊：“......”
阿媛和情郎离开。
周灵渊眼神藐然地睨着邢不惑：“道长真是生意有道。”
“唔......人情往来嘛。”邢不惑道。
该说不说，周灵渊双眼生得魅惑又犀利，被这般轻飘飘盯上，有种软刀子搔骨的细微痛痒，着实些许难耐。
邢不惑垂眼，躲开她视线：“灵主可还要在我这平平无奇的小摊耽搁？”
周灵渊沉默一会儿，忽得笑开，靠近邢不惑。
她低声，如魅魔耳语：“斋主古怪，还望谨慎小心，莫要被我捉了把柄才好。”
语毕，周灵渊直起身，转身走人。
邢不惑默默瞅她背影，下意识搓了下耳朵：“......”
她是卯上他了啊。
邢不惑叹口气。
待周灵渊渐远，他失了会儿神，而后才转过脸，擎个脖颈无聊地瞧热闹。
熙来攘往，络绎不绝。就见前方阿媛尚未走远，与情郎相伴，正在一家脂粉摊前挑选。
阿媛拿起一小罐白瓷瓶面脂，打开轻嗅，邢不惑忽然皱起眉。
他紧盯那小瓷瓶，双目一动——于他眼中，小瓷瓶里飞快钻出一绺黑气，似条黑色水蛇，灵敏滑腻，嗖得缩进了阿媛袖中。
至此天幕之上，一大片黑云遽然翻涌袭来，形貌诡谲，遮云蔽月。
“什么鬼东西？这难道是......”邢不惑眉头皱得更紧，掐指一算，“猖鬼选新娘。”
猖鬼（注），山魈一类的作恶野鬼，为祟人间，好色淫逸，靠吸取女人精气过活。传说中，猖鬼若看上哪名女子，便会在她身上打下标记，即为“猖鬼选新娘”，后再找个无人知晓的时机掳走“新娘”，“成亲洞房”——即食用。
如刚刚那般黑煞水蛇，便是标记了。
按理说，猖鬼这东西是山林虚影，生性恶劣，道行难精，安都有万灵司坐镇，当是不敢来造次才对。
怎么会？......
阿媛选定了那小瓷瓶面脂，情郎付好钱，替她揣着。然后阿媛凑到情郎耳边说了什么，两人相视一笑，似有几分腼腆，继而手拉手走出街市，转过街角，离开了邢不惑视线。
邢不惑一手杵在摊面，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发出“嗒嗒”的错落声响，小声喃喃道：“既然有缘，还收了两分念力，便不得不管啊。”
无奈啧了声，眉头舒展，他撂下摊子，朝阿媛和情郎追去。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