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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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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的冷清。
总面积差不多一千平米的别墅里空无一人,装潢精良大气,家具显然经过设计师的精心搭配,典雅而不失实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许久没人居住,以致房子里毫无人气,像摆出来供人参观的样板间。
八岐推门之前早有预料,对此无动于衷。他拖着行李箱上楼找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宽大柔软的床铺上长舒一口气。
这可比学校里的硬板床舒服多了。
别墅里一楼下小房间里常年住着管家,定期会有保洁上门打扫——这是八岐那位十几年未谋面的母亲遗留下来的、为数不多尚且有用的东西。
雇主常年不在家,对他们的日常工作并无要求,只要每年寒暑假时把雇主的儿子伺候好即可。那位正读大学的小少爷同他们接触甚少,多数时候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不近人情,却意外地好说话,只要别忘了他饭菜上的忌口,对别的事务一概不作要求。
简而言之,钱多事少雇主宽容,这种肥差无论是谁都舍不得辞职。
八岐窝在床上,一觉睡到暮色沉沉,醒来后腹中空空。他屈膝坐在床上醒了会儿神,方才趿拉着拖鞋慢吞吞下楼,果不其然在桌上找到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也不知管家怎么做到的,总能在恰当的时间做好饭端上桌。
不过这些人的工资不用八岐来出,所以他也不怎么在意,只管享受就好。
他自从记事起就在独自生活,尽管母亲家财万贯,他却从未接受过什么“贵族教育”,自然没有“食不言”“饭桌上不能玩手机”之类的约束。于是当绿江的更新通知出现在屏幕上方时,他立刻就看到了。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差十几分钟到八点。今日须佐的更新意外地早了快三个小时。
八岐微讶挑眉,点进去看,发现更新的内容并未因提前发布而减少,反倒比往常多了足有千字。于是他只是以为对方临时改了安排,照常投雷灌溉后去微博发布了一张图片。
没想到几分钟后对方的消息弹出来:我今天早了很多。
八岐有点莫名,回复:看见了。
对方沉默了几分钟,期间断断续续显示了五六次正在输入,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发过来。
*
次日突然升温,八岐起床时捂了一身黏糊糊的汗。喜洁的他不能忍受,大早上跑去浴室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头发没擦干又把空调打到16度,最终在下午喜提高烧39度,比空调温度高了两倍有余。
好在无处不在的管家及时发现,喊来家庭医生看诊,最终确认只是普通感冒,喂神志不清的八岐服下退烧药后便无声退开,只每两个小时过来量下/体温。
一直兵荒马乱地折腾到晚饭时分,八岐的体温才将将恢复正常,总算不再高烧,可还是维持在37.5这么个不上不下的温度。
饭后医生又上门看了看,叮嘱八岐按时吃药、注意作息和饮食,最重要的是别再湿着头发吹空调。八岐态度良好,一一应下。
生着病的身子总是不大爽利,骨头缝儿里都透着酸胀和懒怠。他背着管家偷偷洗了个澡。这次他仔仔细细吹干了头发才出门,结果一抬眼就看见管家端着托盘站在卧室里,脸上挂满属于长辈的不赞同。
“……”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八岐率先垂下着眼皮,乖顺地拿过感冒药就水服下。他破天荒和管家道了晚安,礼数周全地把人送出门。
空调是宜人舒适的26度,晚饭是香甜软烂的小米粥。许是环境太过安逸,又许是感冒药里含有什么助眠的成分,才七点多八岐就生出了困意,于是顺从本能打个哈欠,慢吞吞缩进被窝。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猛地想起什么——
他从枕下摸出手机打开绿江,发现须佐今天更新得比昨天还早,大概是早早备好了存稿,一出考场就点了更新。
幸亏想起来了。八岐浅浅呼出一口气,去微博发了今日份的图。
孰料发布成功没过五秒,须佐的电话就开了天眼似的打过来。八岐愣了几息,抿着嘴按下接听。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一下午都没回消息。”须佐低沉温和的声音通过电磁波飘进耳中,细听还有些运动过后的微喘,险些灼伤了八岐的耳尖。
他轻咳一声故作无事:“没事,你在干什么?”
“收拾行李——你声音怎么回事,生病了?”
八岐怔然,他本以为自己说话与平日无异,没想到须佐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只是着凉,吃过药了。”他说。
“发烧吗?”
“有点。”
“有点是几度?”
八岐架不住他刨根问底,只得实话实说:“下午烧到39度,现在已经退下来了。”
须佐重重叹气,轻声呢喃了一句。八岐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有人照顾你吗?”
“算有吧。”八岐想到神出鬼没的管家,“本来也没什么事,已经快好了。”
“哦。”须佐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失落,没等八岐疑惑,他又起了新的话头,“你的胃药忘了带,可以给我个地址吗?我走时顺便给你送过去。”
八岐本想说叫个闪送就好了,话到嘴边却改了主意,一五一十交代了家庭住址。须佐认真记下,随后说明天过去,现在就不打扰八岐休息了,让他好好养病。
“晚安,明天见。”须佐放轻了声音,仿佛近在耳畔,连唇齿间轻微的气流都能被感受。
八岐几乎立刻泛起倦意,小声回答:“嗯。”
一夜无梦。
许是体质原因,八岐第二日晨醒来后并无不适,体温计却告诉他此时仍在低烧。
楼下餐厅摆了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管家照例不知所踪。八岐先去班级群里接龙了句“已到家”,再点开三十多条未读的须佐的对话框。
须佐的消息断断续续从昨天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最后一条是“有空了回复一下可以吗,我很担心你”。对方先是提醒他落在寝室的胃药,后来见久久得不到回复,又开始担心八岐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这些消息每条之间大约每隔十几分钟,唯独三点半到五点间一言不发。
那时须佐大概在进行本学期最后一门考试。拖到最后一天才考的科目不可谓不重要,可他仍在心头记挂着另一个人,哪怕对方只不过几小时没回消息。
八岐心中微动,指尖轻点发过去一个句号。
对面秒回:[怎么了]
八岐:[几点的飞机]
[下午六点]
[什么时候过来]
[大概两点吧]
八岐把自家定位发过去,地图上显示的位置和机场正好位于城市的两端,一东一西把学校夹在中间。
须佐仿佛没看见,妥帖回应:[好,一定准时]
八岐顿觉对方狡猾——他明明没要求对方抵达的准时与否。
上午摸了会儿鱼,又和出版社就特签一事扯皮几通电话,待腹中微饥时已然快十二点半。八岐透过窗子往外看,早上还万里无云的晴空此时阴霾密布,小区绿化带的矮树被狂风吹弯了腰,俨然一副暴雨将至之势。
手机应景地弹出雷暴和大风橙色预警,他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天气预报也能偶尔靠谱一回。
与此同时,须佐在校门口坐上网约车,导航高声昭告的目的地正是与机场背道而驰的某高档小区。司机是个寡言的中年男人,帮他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后便再无言语,两人仅有的交谈是确认手机尾号。
行至中途,大雨已伴着电闪雷鸣倾盆而下,雨幕被割成一块一块流动的锐角。如此强烈的雷暴和风切变,基本上不具备任何起飞条件。须佐查看航班状态,果然被标记为延误;他又切出去查看机场,意料之中的一片飘红。
稳妥起见,他甚至查看了高铁和酒店的状态,确保前者已售空、后者坐地起价,方才满意地关掉手机,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
突如其来的暴雨造成了大面积缓行和拥堵,尽管司机尽量选择了高架,依然拖到两点十五分才到达小区门口。须佐拎着箱子冒雨跑进门卫,登记访客后被保安开着小车送到别墅门口。
他按响门铃,随后看到他一天未见的室友。后者脸上挂着浅笑,和笑容掩不住的苍白病气。
须佐皱起眉:“外面冷,先进去。”
八岐顺从地退后,厚重大门咔哒关上,将狂风骤雨悉数阻隔在外。他给须佐找了双拖鞋,垂眸看蹲在地上换鞋那人一晃一晃的金发,状似无意般问:“打雷下雨,还能起飞吗?”
“我觉得不太能。”须佐调出一路上查看了不知多少次的航班信息递给他,“我看好多飞机都延误了。”
“不然换高铁也行。”八岐好心建议。
“不成,没票了。”
“这样啊。”八岐终于从玄关让开,向客厅比划了个请坐的手势,“先在这等等吧,说不定一会儿就晴了呢?实在不行我收留你一晚。”
须佐登堂入室,满脸不似作伪的认真:“这样吗,那太感谢了。”
碳酸饮料被轻轻搁在茶几上,八岐捧着热水示意须佐自便,后者从善如流地单手撬开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口。
“……”
“你那什么表情?没下毒。”八岐半张脸都埋在袅袅热气中,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刚才特地挑了最难喝的一款的事实。
确实没下毒,只是难以入口到令人发指罢了。须佐安详点头,接下来几个小时没再碰过那罐饮料。
外头的凄风苦雨全无停止的意思,甚至颇有愈演愈烈之势。窗外黑压压一片,光看天色,简直难以想象现下正是六月中旬的午后。
须佐赶了会儿稿子,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悄无声息来到四点半。他打开原定六点半起飞的机票信息示意八岐看,无奈道:“可能今天真的要叨扰了。”
“嗯。”被叨扰的那位不以为忤,摘下半边耳机表示理解,“没关系,现在改签还能少损失一点手续费。”
“不用,刚才已经退了,据说明天也不会晴。”
八岐掀起眼皮瞥他一眼,两人的目光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短暂交汇,随即默契地错开。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摘下半边耳机,修长手指在平板上戳戳点点:“二楼平时只有我自己,能直接住人的房间不多,你在我隔壁行吗?”
被问到的人没有异议,表示客随主便。随后才如梦方醒般“想”起此行最初的目的,打开书包翻出八岐的胃药,即将递过去时又改了主意,说:“应给不能和你的感冒药一起吃。”
说罢自顾自地收了起来:“过两天再给你。”
八岐本就讨厌吃药,于是全无反对,乐见其成。
须佐成功绕开了关于机票的讨论,悄悄在裤子上抹了把手心的汗。
——如果这间房子的主人执意要检查,一定会发现退票时间并非他所言的“刚才”;那张机票,早在八岐离校的当天傍晚,就已被无声无息地取消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