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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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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佐合上电脑,慢吞吞地挪到床沿坐下,背对八岐盯着手机一言不发。
方才他发布小说更新时,已经看到生根发芽的两条最新微博——一张须佐伏案敲键盘的速写,一张两人约好的“百日更新挑战”。前者只有光秃秃的“分享图片”四个字,后者却标注了(1/100)的字样,昭示着此为某一系列的百分之一。发芽老师往常恨不得半年才发一张图,这高达一百的大饼甫一出世,顿时收获一片惊呼。
须佐看得有点欢欣,又有点忿然。喜在这图是为他而发,恼在网友们对此一无所知,全然将其归因于发芽老师若隐若现的良心。
他竖起耳朵凝听身后人的动静,失望地发现对方只是在轻点电子书翻页、丝毫没有站出来讲明真相之意,心中难掩失落。垂眸默然片刻,须佐决定不能就此坐以待毙,于是将自己更新在绿江上的新章节分享至微博,也配了(1/100)的文字。
显微镜成精的网友立刻发现这一模一样的文案,立刻来了劲儿,一窝蜂涌进评论区询问。
须佐挑了个“素芽”cp粉回复:是赌约,没什么奸情,别乱想。
cp粉被正主强塞了颗甜到发齁的糖,激动得几乎晕过去,立刻遵从指示停止乱想,改为乱写乱画。cp超话如同过了年,各类图文雨后春笋般冒出,看得须佐身心舒畅,切出小号挨个点赞转发,这才满意地放下手机。
做完这一切他又有点心虚,悄悄回头瞥了眼低头看书的八岐,轻手轻脚地溜出去,钻进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漱。正刷着牙,就听背后一阵脚步声传来,身侧水龙头被拧开,八岐带着笑意的话音淌进耳朵:“学会带牙刷了,打算常住?”
须佐“呸”地吐掉泡沫,漱口后答:“既然是不断更挑战,总得给我提供个良好的码字环境。”
八岐:“堂堂会长大人没有自己的办公室?”
须佐面不改色胡诌:“是副会长。办公室分给新来的老师了,现在和大家一起挤一间。”
八岐哼笑一声,不知信是没信,只道:“我都不一定天天在这边,你个外人也好意思总过来蹭住?”
“快放假了,住不了几天。”须佐正埋头洗脸,声音含混不清,“等考完试了就可以……”
后面几个字音量渐弱,像被裹在嘴里嚼了几个来回,低得完全听不清。八岐手里牙刷一停,侧头用眼神发射出个问号。
须佐维持双手捂脸的动作,像被人施了定身咒,足有半分钟过去才重新驯服四肢,缓声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假期回不回家。”
他还记得自己被一个电话叫去医院时,那位胖胖的辅导员说过的话:八岐的父母联系不上。
连自家孩子突发急病都不理会的父母……须佐慢腾腾地放下手,脸上似乎还残留着被紧紧按压过的触感,一时有些后悔起了这个话头。他刚想说点什么吧话题转开,就听八岐语气平和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满不在乎般:
“回家啊,不过家就在本地,所以没差别。”
“那上次在医院……”须佐魂游天外,一不留神把脑子里的想法讲了出来,几秒后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话语戛然而止,恨不得把那几个字捡起来生吃回去。
八岐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态度,反倒有点好笑:“没必要,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们十几年不回来了,估计等我哪天死了,收尸的时候才能再见到吧。”
“意思是,你一个人住?”须佐不敢接这话茬,顿了顿才找到句不怎么尖锐的聊下去。
“嗯。你想来送温暖?”
须佐摆出无语的表情白他一眼,心里却想:也不是不行。
等八岐关了灯,悠哉地躺在床上时,须佐早上那点害臊和羞耻才后知后觉地翻涌而上。他捏着薄被一角,踌躇了半晌不敢躺进去,回头向那张根本不能睡人的椅子遥遥投去一眼,才下定决心似的飞快躺好,手脚紧紧并拢,不敢越雷池一步。
八岐藏在黑暗里眨巴了下眼睛,指尖松松蜷着,掌心略微汗湿。身旁人紧绷的身躯存在感极强,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待会儿那笨蛋一开口,第一句话不会是“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吧?
这种尴尬又俗套的问题,他光是想想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这张本是供临时休息的床铺不甚宽敞,只比宿舍里的床宽了约莫三十公分,两个成年男性挤在上面,很难做到彼此毫无接触。须佐僵着身子平躺,喉结上下滚动,心里焦灼着不知如何开口。两人显然都醒着,却不谋而合地选择了沉默,在仅余交错呼吸的空气中等着对方先开口。
须佐自认早上那档子事是自己先起的头,责任较大些,故此时应由他来打破静默。他打了半天腹稿,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却只磕磕绊绊地挤出来一句:“八岐,你认为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算押题押中了吗?八岐狠狠拧起眉毛,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他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又不乐意错过这次难得的沟通机会,于是憋了半晌,把问题又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须佐也不知道,他茫然片刻,屋子里暂时恢复寂静。几分钟后,他才谨慎地回答:“我觉得,应该不能算普通同学,或者普通室友了。”
这话倒不假,没有哪个普通同学或者室友会在同睡一张床时束手束脚地不敢触碰对方,也没有哪个普通同学或室友会在晨时互帮互助地一起打飞机。
可他们不算普通同学室友,又能是什么呢,恋人吗?这种亲密的行为只有发生在恋人之间才算名正言顺,然而他们也实在算不上恋人,那些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时光近在眼前,甚至就在两个月前他们还维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倘若那时有人说两人会放下芥蒂握手言和,一定会被当成神经病大肆嘲笑。
那时谁也无法预料,如今他们会心甘情愿挤在一张逼仄的单人床上讨论这个问题,并且谁也不愿意草草忽略掉早上那场荒唐,重新回归熟悉又陌生的同学或舍友关系。
“我,”须佐喉咙发紧,声音带着些许不自然,“我其实……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新风系统嗡嗡地工作着,纯黑夜里他看不清八岐的表情,只听见身侧的呼吸似乎停了一瞬。
“……试什么?”几息后八岐才漫不经心似的反问,可他轻颤的嗓音已经把自己暴露了个彻底。
须佐大窘,实在说不出那三个字,只得含混地发出几声似是而非的哼哼,被子里藏着的手指不安地扭动着。
见他如此,八岐反而冷静了下来,声线回复平稳:“试着谈恋爱?”
须佐立刻“嗯”了一声,生怕他反悔一般。
八岐被逗得轻笑出来,含笑的声音像是浸了蜜糖:“你还记得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吗?”
“什么?”须佐疑惑,心说不是刚讨论过这个问题吗。怎么又旧事重提,遂把之前的答案重复一遍,“不是普通同学……”
“不对,再想。”八岐打断,而后提示道:“不是线下。”
须佐幡然醒悟:“我是你的粉丝?”
“……”
八岐无言以对,当场掏出手机在微博回关过去:“再想。”
须佐想不出来了,扭头直勾勾望着身侧被手机屏幕照亮一角的漂亮脸庞,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忐忑竟诡异地平静下来。八岐熄了手机,室内顿时重归黑暗,可这黑暗里对方那双湿漉漉的、满溢期待的眼睛却仿佛自带照明,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八岐眼里,甚至连睫毛都纤毫毕现。
造孽,怎么这样一副可怜模样,活像遭了什么令人发指的欺侮。
八岐涌到嘴边的促狭话登时原路返回,再开口时已变成了正确答案:“我是你债主还记得吗?你还欠我九十九天的不断更呢。”
“可,这没什么影响吧?”
“有。”八岐斩钉截铁,“哪有人会和债主谈恋爱?除非他想逃债赖账,否则没有人会这么做。”
须佐灵光一现:“这么算的话我也是你债主,你也欠我九十九张图。”
“不一样,你的更新要每天现写,我的图都是以前画好的。”
这逻辑无懈可击,须佐无可辩驳,只得蔫头耷脑地认下,恹恹地询问:“那债还完之后呢?”
“那是之后的事。”八岐狡猾地不给他任何承诺,“到时候再说。”
好在不是直接拒绝,须佐觉得自已尚且有机会,心情稍稍好了点。
明日还有考试,两人默契地揭过这茬,不约而同沉寂下来。须佐凝神听着耳畔呼吸声渐渐平缓,收了收肩膀免得碰到对方,也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将脑海里杂念尽数扫净。
*
期末周几乎一晃而过,期间须佐除了复习考试就是加班加点码字,虽说忙得焦头烂额,好在真的坚持住了没有断更。八岐也依照约定,在他每日更新后发一张新图。
厨子打架喂饱食客,粉丝们连吃了几天国宴,个个直呼过瘾。然而过于反常的勤奋也会引来些许疑惑,有些细心的读者在素盏的微博下问他今年考试周竟然没有请假,是不是因为赌约早早准备好了存稿?
彼时八岐正蹲在地上打包行李,衣服裤子堆了满床。须佐膝上摊着本专业书,书上却放着手机,复习时开小差偷偷刷微博。
他探头瞟了眼专心挑拣衣服的八岐,迅速扭回头,在评论区打字解释:真没有存稿,打赌也是临时起意。
读者兴奋追问:怎么个临时起意法,赌了什么,怎么赌的,请细嗦。
须佐没再回复,优秀的作者懂得留白,剩下的部分留给读者自行想象比较合适。
我要看到比现实更精彩的二创。
——诡计多端的“素芽”cp粉素盏老师在心里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八岐终于挑完衣服,哗啦一声关上行李箱,又把散落在外的其他衣服叠好放进衣柜,再塞进去几粒樟脑球,最后爬上床铺好防尘罩、拔掉插排,便可以登记离校了。
他临走前拍了拍须佐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有脚步声和行李箱的轮子声渐远。
鉴于专业不同,考试时间和放假时间亦略有不同,历史专业的须佐总比他的三个工科生室友晚放假两天。原本他总觉得无所谓,正好一个人待着还能专心复习,这时候却忽然不适应了起来。
有点太过安静了。
他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书,垂眸想着。
从小到大的好学生平生第一次期待假期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