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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燕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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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找我做什么?又贪酒了?”夏槐没回头,反而低下头,自顾自擦自己沾了血的指节。
“没……没有。”身后说话的江婉底气不足地反驳一句,似乎又想到什么,理直气壮接着道:“你给我酿的葡萄酒我早喝完了,你如今回到妖域,不得多给我酿几壶?”
也不知道夏槐从哪学的酿酒之术,竟能酿得让她只尝过一口,就念念不忘。
夏槐擦干净手,才转过身,一双眼睛对上江婉桃红色的眸,“你又瞒着柳妖偷偷跑出来?”
江婉喉咙哽了一下,她以前确实常常偷跑来找夏槐要酒喝,但这次是真冤枉她了,没多加思索,她脱口而出:“才不是,是老妖收到你的信,特意让我来找你,可不是我偷溜出来的。”
“柳妖让你来找我?”夏槐垂眸思索,手指抬起,下意识拔弄了下发尾束着的小铜铃。
江婉话没过脑,不知道怎么回答,抿唇,移开视线,想到老妖让她转告夏槐的话,双手不由缠在一起,内心犹豫,要不要告诉夏槐吗?可……
夏槐抬眼见江婉眼神飘忽,神色有异,想到一种可能,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三百年来未曾剧烈跳动的心脏,先是骤停,后在胸腔里狂跳,指尖掐进掌心,她强行稳住呼吸,尽力平静下来,眸依旧水波不惊,可若凑得近,就能瞧见一点儿亮光,那是她近三百年的期许。
“柳妖……算出来了?”掌心蔓延的痛意,让夏槐冷静不少,不大不小的声音哑着。
江婉哑言,眼睫轻颤,打量着夏槐的神情,看到她面色平静,可长睫却一颤一颤,暴露出她内心的波动。
她知道夏槐等老妖算出结果等了快两百年,她年纪小,活了不过三百多岁,老妖又将她当孙女宠,没经历过什么大事,不懂夏槐为什么为了三百年前的事那么执着,连老妖狮子大开口,每每朝她要些不菲的宝物,她都乖乖给了,明明老妖之前什么都算不出,只说一句时候未到,就将她打发了。
“是有结果了吗?”夏槐见她不说话,按耐住焦急的心情,缓缓开口道。
她其实有些不敢相信,怕又是一场空,怕她什么线索都寻不到。
“嗯,老妖叫我来找你,就是让我把话带给你。”她顿了顿,目光被夏槐微微张大的眼睛烫了一下,“燕州城,老妖说你去燕州城就能找到真相。”
“燕州城。”夏槐垂眸,将这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一遍,她眸里迸发出江婉从未见过的光彩。
“我现在就去。”夏槐撂下一句话就要走,她等了太久,此时片刻也不想等了。
江婉见她月白衣衫一掠,就要离开,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下意识伸手,拉住夏槐的袖角,“夏槐……”她咬住下唇,拉着夏槐衣袖的指尖用力收紧,几乎要与夏槐衣裳的颜色一样。
不小的拉力阻止了夏槐离开的动作,夏槐只当她是怕她走,喝不上酒,转过身,却陷入一双满是担忧的眸。
“老妖不仅算出了你要找的真相在哪,也算出了这件事的结果。”江婉看着夏槐素白的脸,平日里对着夏槐的恣意娇纵通通都收了回去,面色凝重:“夏槐你是妖,即使在老妖的法术下遮盖住妖气,地阶上品之上的术士还是能辩出你的身份,你到人界去当术士,免不了和那些术士打交道,你不是不知道,如今世间灵气稀薄,术士中用妖丹修行的人越来越多,五百年未过天劫的妖,你在那些厉害的术士眼里就是块肥肉。”
夏槐偏头不看她,视线透过头顶像一张密不透风网似的树枝,落在远方某处,长睫颤动,她知道危险,可她活着就是为了知道三百年前的真相,她移回视线,落在江婉担忧的眸上,淡淡笑了一下。
夏槐平日里装柔弱装习惯了,不管做什么表情,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江婉知道夏槐没这么虚弱,可见她单薄的肩陷在空大的衣衫里,心里还是升起化不开的忧虑。
“看来结果不大好。”夏槐轻飘飘说一句,结果再不好,她也得去找。
江婉抿唇,“他说要看天命。”
天命,夏槐垂眸,遮住眼底思绪,还未开口,就听见江婉急着嗓子道:“天命!一千年前那场人妖大战,天道就碎了,大道残缺,天命,如何看?”
“我不知道你要找的真相有多重要,但比命更重要吗?”江婉别过头。
她在难过,夏槐看着她的侧脸,清楚地认识到了这点。
为什么呢?夏槐不觉得自己能让别人担忧,三百年前那件事后,她再也没对任何妖或人露出过真心,朋友二字早埋进了土地,她们的相识原本就是她算计的。
夏槐眼睫颤了颤,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倒也没必要再骗她。
“江婉。”夏槐正了正神色,决定将真相告诉她,“两百年前初见,我骗了你,那杯酒本就是在等你。”
夏槐为了知道三百年前那个真相,试过不少办法,柳妖是渡过六百年天劫的大妖,极善六爻,夏槐花了不少银子,想求柳妖算出当年真相,却连面都未曾见到,她又从一只妖口得知柳妖有个徒弟,被当成孙女宠,后来又知道她喜酒,设了个比酒的局,结识了江婉。
夏槐视线里,别过头不看她的少女,鬓角碎发轻微的动了下。
紧抓着她衣袖的手松开,夏槐木木地想,依她的性子应当会气得跳脚吧。
她垂首,伸手,从布袋里拿出一张信纸,她早准备好的,本打算这次回妖域就给她,倒是正巧,她知道江婉喜她酿的酒,此次入人界不知是否能回来,若是回不来,就得麻烦她自己酿了。
“这是酿葡萄酒的方法。”夏槐伸出纤长的手递给江婉。
江婉没接,闷声回了句:“我知道。”在夏槐愣住的眼神下,正过脸,直望着她,“我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老妖,不少人或妖都设法接近过我,知道我喜酒的不计其数,我接下那杯酒,是因为我之前就见过你。”
送过老妖银两和宝物的不少,十年里不间断送的却只有夏槐一个,她偷偷见过她,浑身上下一到首饰都没有,穿着素色衣裙,有几件甚至打了补丁。
她有次看到夏槐常着的月白衣衫被划破了不少口子,夏槐走路一瘸一拐,血从那些口子里流出来,掉落在地,溅成一朵朵血花,那时夏槐还不是眼前这副柔弱无害的样貌,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空洞的似乎只余一副躯壳。
她躲在墙边看她,没想通一只妖怎会有那么大的执念,硬生生将自己逼到快死,却又不能死,生死之间来回拉扯,活着的躯壳里躲了个死去的灵魂。
那一瞬间她想了解夏槐,想知道她的执念是到底是什么,于是在夏槐以为的第一次见面里,接过了夏槐递来的一杯葡萄酒。
夏槐长睫低垂,没问下去,她不敢问,所以生硬地转移话题,回答了江婉的上一句:“比命更重要。”
她抬眸,直视江婉,重复道:“比命更重要。”
江婉沉默一会儿,肩微塌了点,伸手接过夏槐一直递在她面前的信纸,“夏槐。我懒,学不会,我等你回来教我。”
夏槐与她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没应声,这个承诺她许不了。
京城,天道门。
“算出那只妖的下落了?”头戴白玉冠的青年男子背着手站着,声音沉沉。
密室里幽幽地点着几盏烛火,地面上映着隐隐绰绰两道影子。
“是,师父,那只妖就在燕州城。”单膝跪地的中年人垂首抱拳。
青年男子转过身来,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只露出像涂了血一般红的唇和苍白如死人的下巴,“三百年,终于又算出她的下落。”
烛光幽幽,他看看地上跪着的人,想到再过不久,所有人都会跪在他脚下,天下将臣服于他,不由心里发痒,忍不住大笑出声,俯身理了理徒弟面帘碎发,指尖又细细拂上徒弟眼角细纹,老了,他又起身拂上自己眼角,光滑细腻。
他俯视着地上跪着的人,嘴角勾起笑,恩赐地说道,“这些年,你做得很好,等抓到这只妖,她的妖丹就归你,我的好徒儿。”
垂首的中年人猛得抬头,青年男子看清他眼里满是狂热与兴奋,像一只颠狂的野兽,“谢师父!”
磕了几个响头,中年人心里又闪过一丝忧虑,抬眼看师父,犹犹豫豫道:“师父,那妖皇派妖王整日盯着我们,怕是不好动作,万一他发觉我们要抓的妖是……”他咽口唾沫,将未尽之言也咽回去。
青年男子冷哼一声,长袖一翻,“没想到当年竟然留了他这么一个祸害,屡次破坏我的计划。”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血红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是有那妖的故人在吗?让他去把她带回来。”
“可……”中年男子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师父,那人毕竟与她有纠葛,要是他放走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青年男子打断。
“他杀了那么多人,又是个人与妖都无法容忍的异类,何况有那道灵咒在体内,他敢不把她带回来吗?再找人盯着他。”青年男子嘴角的笑容越裂越大,眼里染上兴味之色,“故人变敌人,实在有趣。”
“五百年的谋划,终于要收尾了。”他感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