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不会讲故事的绑匪不是好车夫 ...
-
天光微明,“听雨轩”内焚香恰好燃尽,侍从打开窗户,光照之下,屏风上那丛富丽的牡丹,在弥漫的紫樱花香气中,开得愈发诡异妖艳。
苏柳氏正品新茶,问:“刘擎家中如何?”
来人只道了一声“进展顺利”,尚未细说,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便以极快的速度翻窗而出。
来者是苏涵,身后领着一位车夫打扮的人。
无论多火烧眉毛的事,苏柳氏始终镇静。
苏涵则难掩悲喜,浮于脸上。
“刘擎的事已妥当。”苏柳氏以为苏涵急于知晓此事后话。
“我不是来问这事的。马六带来了柒儿的消息。”苏涵眼神示意身后的马六张开说话。
自中秋节救苏柒失败后,原先安插在沈府的卧底全部断了联系。苏柳氏便派去了在自己手上办差多年的马六,每日借助信鸽送回密信汇报苏柒的情况,但潜伏沈府已一月有余,日日的密信都是未曾见到苏柒。今日人专门回来一趟,定是有了重大消息。
马六一个滑跪,“少爷他...他死了。”随即大哭起来。
苏涵见马六神色慌张,原以为是苏柒遭遇不测,未曾想到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只一瞬间便泪流满面,待泪滴到手上,方知自己一把年纪泪竟还未流尽。
“如何死的?”苏柳氏不同于苏涵,她在沉入悲伤前想到的是报仇。
马六哭丧着脸说:“昨夜...不是,是昨个清晨,沈书浩抱着少爷回来,那时起少爷已脖颈中了暗器。人是昨夜走的...”
“你可拿到了暗器?有查到是谁的吗?”苏柳氏接着问。
马六掏出他顺出的暗器,说:“属下已查明,是护国公的暗卫。”
“确定吗?”苏涵问了一句,他不敢信,苏柒于沈家并无威胁,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确定,属下特意找了江湖上的人脉,曾从其暗卫手下救过人的江湖郎中确信无疑,用的毒是沈家独有,打铁的伙计也说这暗器形制与众不同,短小精悍,形如尖锥,带着一种非金非铁的幽暗色泽,是淬炼到极致的凶器——峨眉分水刺!”
“柒儿如今在何处?”苏柳打断道,她要取回苏柒的遗体。
“少爷还在府中,属下本想带回少爷,但安大夫说少爷身体虚弱,需要静养。”
“死了还静养什么?!”苏柳氏扔出了手中的茶杯,猩红的茶在屏风上迅速洇开,如同怒放了一朵狰狞的地狱之花,新茶不知为何带着浓烈的腥味瞬间盖过了满室的脂粉花香。
“沈长生未免欺人太甚,害死了柒儿,还打算瞒天过海。”苏涵道出了苏柳氏的心声。
马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接着说:“多亏了那个姓崔的大夫,少爷才可死而复生,昨夜已然咽气,就连脉搏都停了。那个大夫破皮取□□脉,硬生生地把少爷救活了。也是咱们少爷福大命大,有如来观世音庇佑...”
听到此,苏涵才松了一口气,脚一软差点跌掉,还是马六起身扶着苏涵坐下。
“接着说,后来怎么了?”听到苏柒还活着,苏柳氏的语气也轻了下来。
“就连宫里出来的付太医都说少爷求生念头强,换做他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咱们少爷缝脉后不过两个时辰便醒了。沈书浩果真是冷血无情之人,得知少爷咽气时一滴泪没掉,神色如常,见少爷醒了,依旧冷着脸在一旁站着,叫人分不清是喜是悲。”
马六的哭腔逐渐转变为抑扬顿挫的语调,似在讲话本中的故事。
“混蛋!”苏涵彻底代入了情绪,被委屈和愤怒吞灭的同时又懊恼自己曾经看错了人。
“还好有咱们小少爷在,小少爷见大少爷醒了,哭得说不出话,想抱抱大少爷,又恐弄疼了他,只敢轻轻握住大少爷的手指。为了宽慰大少爷,还得忍着自己心里的悲伤说‘没事没事,日后会养好的’”
听到此苏柳氏对沈苏繁有所改观。
马六接着说:“只是咱少爷体弱身轻,在场的三位大夫一致认为止疼的汤药需减少剂量,这可苦了少爷,少爷一恢复意识,便说着‘疼’,脸上还淌着泪,那模样真是闻着悲伤见者流泪。属下从前便在暗处保护少爷,少爷就算受了多大的伤也未曾喊过疼,可见这次是真的...”
苏柳氏悄然扭过头,泪再也控制不住,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向来是打碎牙齿合着血咽下去,从不说疼。
“就算小少爷在旁安抚也无济于事,少爷悲愤攻心,吐了口鲜血,又...”说到此马六还拿衣袖擦了下泪。
“又怎么了,快说。”苏涵催促道。
“昏了过去。”
“大夫怎么说?”苏涵问。
“大夫们说是心脉受损,加之伤及脖颈,说话难免会牵动伤口,导致吐血。心脉损伤不可修复,但性命算是保下来了。属下今早来之前,见到少爷短暂地恢复了意识。”
“密道准备如何?”苏柳氏再也无法忍受苏柒在沈府多待一秒,恨不得现在就自己去沈府要人。
“本已准备妥当,但沈府隔壁的府邸开始大拆大建,捣毁了一段密道,重新修复需要时间。”
马六知苏柳氏救子心切,立下誓言说:“属下亲眼见识到少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明白身上的重责,定会拼尽全力,还请夫人、老爷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一定救出少爷!”
“好,今日起,家中所有暗卫由你差遣。十月溯,寒衣节,正式行动。”苏柳氏定下了最后期限。
“属下领命。”
待马六退下后,苏涵起身抱住了苏柳氏,安慰道:“柒儿会扛过来的。”
进来收拾茶杯的侍从见此场景,不免感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昨夜还大吵了一架,今个就和好了。
昨夜二人就刺史刘擎的事吵了起来。苏涵大骂苏柳氏忘恩负义,刘擎不止有恩于苏氏,是苏繁母亲的本家,还在生意上帮衬过柳氏,如今刘擎全家含冤而亡,怎能不帮其查明真相?
苏柳氏也打算替刘擎一家报仇,但她有自己的打算,不想苏涵插手,故阴阳怪气道:“是是是,大家都比不上你有情有义,刘姐姐救了你爹,你便要娶她为妻。本想许她荣华富贵,却不料刘姐姐无福消受。知道的人懂你是重情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走向富贵的路上先一步抛弃了她。”
“是,我已是有婚约的人,却还在杭州动情于你,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谎话。既负了她又负了你。”
说开后,苏涵才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他明明不爱苏刘氏,却为了维护两家的情分而娶她,明明不爱苏刘氏,却要装作一副爱得死去活来的模样。
苏涵也是最胆小的人,他明明爱着苏柳氏,却为了不失去她,又哄又骗,明明最在意她和苏柒,却要冷眼相看。
苏涵已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说:“那你呢,你记恨她抢了本应属于你的正妻之位,处处视她为眼中钉。她离世后,巴不得立马杀了繁儿...”
一巴掌落在苏涵脸上,中断了苏涵的话,苏涵以为苏柳氏是情绪上头,但见她面无表情,一如往常。
她说:“最开始我恨错了人,我恨苏繁,可幼子无辜,同为人母,我怎么可能对他下手。再后来我明白该恨的人是你,我又何苦继续为难刘姐姐的独子?”
苏柳氏说谎了,她从始至终都没恨过苏刘氏,苏刘氏视她做亲妹妹,对苏涵又一往情深,他们似一对佳人,理应得到众人的祝福。可自己算什么?当初那个对自己情深意重的男子又去哪儿了?
苏柒5岁那年,苏刘氏有了身孕,苏柳氏心也累了,她不想再等永远等不到的人,本想照料苏刘氏的孩子出生后就从此离开。但这期间苏刘氏有意回避她,苏柳氏不解,更不解的是直到苏刘氏身殒的那一刻,苏涵也未曾出现过。
反而是苏刘氏紧紧握着苏柳氏的手,不断地道歉,说:“是我灌醉了他,怨不得他...”
那该怨谁?
“可你从始至终不都在惦记着家主之位吗?为了帮柒儿登上这位置,你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我可以做任何事,唯独杀不了苏繁,18年来,我早已把他当作我亲儿子。倘若真要杀他,何苦等到现在,早就下手了。”
苏柳氏说罢冷笑了一声,眼前的这个男人把自己看作蛇蝎心肠的毒妇也就罢了,可他从未真心感谢过刘姐姐的救父之恩,他护着苏繁从来不是因为父子之情,而是想留着苏繁来证明他是有情有义之人。
“...对不起,对不起...”说开后,苏涵哭着抱住了苏柳氏,丝毫没有察觉到怀中人的厌恶,恰如此时此刻。
苏柳氏没有靠在苏涵身上,借由擦泪轻推开他,说:“寒衣节当天需要你支走繁儿,真相太过沉重,等到迫不得已之时再告诉繁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