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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千里之外的日志 ...

  •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林接到了南京大学的电话。招生办主任亲自告知,鉴于她优异的竞赛成绩和高考分数,学校愿意提供全额奖学金,并安排她母亲在南京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
      "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优秀学生,林同学。"主任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奖学金包括学费、生活费,还有一笔额外的优秀新生补助,足够支付你母亲的大部分医疗费用。"
      林的手指紧紧攥着电话线,眼睛盯着墙上贴着的清华保送面试通知。那是她多年来的梦想,也是父母一直以来的期望。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最终说道。
      挂断电话,林走到母亲卧室门口。门虚掩着,她看到父亲正在帮母亲按摩浮肿的双腿,两人小声交谈着。
      "清华那边..."母亲咳嗽了几声,"手术费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你别操心这个。"父亲的声音疲惫但坚定,"我已经联系了北京的专家,费用确实高,但..."
      林悄悄退开,没有惊动父母。她回到自己房间,从抽屉里取出计算器,开始一笔一笔计算:清华的保送生虽然有学费减免,但生活费、住宿费仍需自理;母亲的初期手术费至少需要二十万,还不包括后续治疗;父亲为了照顾母亲已经减少了工作量,家庭收入大幅缩减...
      计算器的数字冰冷地宣告着一个事实:清华的梦想,在这个现实面前太过奢侈。
      林打开电脑,登录清华保送系统,鼠标悬停在"确认参加面试"按钮上许久,最终关闭了页面。她点开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邮件,在回复框中输入:"尊敬的招生办老师,我确认接受贵校的录取及奖学金安排..."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林感到一种奇特的释然,仿佛长久以来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了。但同时,胸口某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她还没有告诉燕子。
      手机屏幕亮起,是燕子的消息:「刚训练完!热死了!你猜怎么着?教练说如果我文化课达标,大一就有机会参加全国大学生运动会!我们以后都在北京,周末可以约起来逛胡同吃烤鸭!」
      林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文字,仿佛能看到燕子兴奋的表情。她慢慢回复道:「恭喜。你很棒。」
      「对了,清华面试准备得怎么样啦?」燕子紧接着问,「我妈说清华校园可漂亮了,秋天到处都是银杏叶!」
      林的指尖悬停在屏幕上,不知如何回应。最终她只发了一个简单的表情符号:「:)」
      接下来的日子,林忙于办理母亲转院南京的手续,而燕子则随队去了青海高原训练。两人联系渐少,但每次通话,燕子都会兴致勃勃地规划她们在北京的大学生活,而林总是含糊其辞,将坦白的时间一推再推。
      直到八月中旬,录取通知书陆续发放。燕子拍下北体大录取通知的照片发给林:「终于正式成为大学生啦!你的清华通知书到了吗?快拍照看看!」
      林知道无法再隐瞒了。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燕子的电话。
      "喂?"燕子的声音充满活力,"怎么突然打电话?想我啦?"
      "燕子。"林的声音很轻,"我...没有去清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什么?保送出问题了?"
      "不是。"林闭上眼睛,"我接受了南京大学的录取。全额奖学金,还有...他们能安排妈妈在南京最好的医院治疗。"
      "南...南京?"燕子的声音陡然提高,"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高考后就决定了。"林轻声说,"一直不知道怎么说..."
      "所以这两个月,我一直在说北京的事,你就在那边听着,什么都不说?"燕子的语气从震惊转为愤怒,"林语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对不起。"这是林唯一能说出口的话。
      "对不起?"燕子冷笑一声,"我们不是说好考完告诉对方一个秘密吗?结果你的秘密就是这个?"
      林没有说话,电话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我明白了。"燕子最终说道,"你的选择很理智,我尊重。祝你大学生活愉快。"
      "燕子——"林还想说什么,但电话已经被挂断。
      八月底,林的母亲顺利转入南京鼓楼医院。办理入院手续那天,林收到了燕子发来的短信:「我回南城收拾行李了,明天飞北京。走之前...要见一面吗?」
      林立刻回复:「要。在哪里?」
      「老地方吧。下午四点。」
      "老地方"指的是高中校园后门的那家奶茶店。下午三点五十,林提前到达,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阳光明媚,行人匆匆,一切都和去年一样,却又完全不同。
      四点整,燕子推门而入。她晒黑了不少,头发也剪短了,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精干。看到林,她微微怔了一下,然后走过来坐下。
      "好久不见。"燕子说,声音平静得出奇。
      林点点头:"训练...辛苦吗?"
      "还行。"燕子搅动着服务员刚送上的奶茶,"你呢?阿姨情况怎么样?"
      "好多了。南京的医疗条件确实很好。"
      又是一阵沉默。林注意到燕子脖子上依然挂着那枚铜哨,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所以..."燕子终于抬起头,"你当时要告诉我的秘密,就是这个?放弃清华去南大?"
      林轻轻摇头:"不全是。"她停顿了一下,"我本来想说的是..."
      "算了,现在说不说都没意义了。"燕子突然打断她,"反正已经决定了。"
      林抿了抿嘴唇:"你的秘密呢?"
      燕子盯着奶茶看了很久,突然笑了:"本来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那种喜欢。"她抬起头,直视林的眼睛,"但现在看来,幸好没说出口。"
      林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人在她胸口狠狠打了一拳。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该走了。"燕子站起身,"明天一早的飞机。"
      "燕子。"林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
      "别说对不起。"燕子摇摇头,"你做了对你家庭最好的选择,这很理智,很'林语晴'。"她顿了顿,"只是...下次再有这种事,请早点告诉我。我以为我们是无话不说的。"
      林低下头,看着自己在桌面下微微发抖的手指:"好。"
      燕子转身离开,推门时外面的阳光倾泻进来,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林突然想起高一那年,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个阳光般的女孩,就是因为她在走廊转角处撞进来时,带着这样耀眼的光芒。
      门关上了,光芒消失。林的奶茶一口未动,已经凉了。

      大学生活比林想象中更忙碌。天文系的课程难度很高,同时她还要兼顾照顾母亲。每天医院、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几乎没有社交活动。
      十月初的一个深夜,林在医院陪护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周浩,燕子的队友。她今天训练时扭伤脚踝,不太严重,但需要休息两周。她说别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林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回复:「谢谢告知。请转告她好好休息。」
      她没有直接联系燕子。自从那次不欢而散后,两人之间的联系几乎断绝,只有节日时会发送一些礼节性的祝福。
      放下手机,林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了一个私密博客。这是她大一时创建的,用来记录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心事。博客设置了密码,标题只有简单的"星辰"二字。
      她新建了一篇日志:
      "10月3日,阴。燕子受伤了。周浩发短信告诉我,说她不让说,但他还是说了。我想打电话问问情况,又怕打扰她。自从南京的事后,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堵透明的墙,看得见却摸不着。今天天文台观测到仙女座星系的新星爆发,光走了250万年才到达地球。那么远的距离都能被观测到,为什么我和燕子之间短短的1000公里,却感觉如此难以跨越?"
      写完这些,林合上电脑,走到病房窗前。南京的夜空比北京清澈许多,能看到不少星星。她习惯性地寻找北极星,然后顺着大熊座的勺柄延伸线,想象着这条虚拟的线条向北延伸,一直延伸到北京,延伸到燕子所在的地方。
      与此同时,北京体育大学的宿舍里,燕子正躺在床上,脚踝上缠着绷带。她翻看着手机相册里高中时的照片——运动会上林为她加油的侧脸,天台上两人并肩看星星的背影,元旦晚会表演后的合影...
      "又在看林语晴的照片?"室友笑着问,"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朋友。"燕子轻声说,"很好的朋友。"
      "哦~"室友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你为什么不去南京找她?国庆假期这么长。"
      燕子没有回答,只是把手机屏幕按灭了。床头的抽屉里,放着林从南京寄来的明信片,上面是中山陵的秋景,背面只有简单的"祝好"二字。

      十一月底,南京迎来初雪。林从天文台做完观测回来,发现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个北京号码。
      她的心跳加速,立刻回拨过去。
      "喂?"接电话的是个男声。
      "周浩?"林认出了声音,"怎么了?是燕子..."
      "啊,不是不是!"周浩赶紧解释,"燕子没事。是我...呃,我和桑雪在一起了,想告诉你一声。"
      "哦。"林松了口气,"恭喜。"
      "那个..."周浩犹豫了一下,"其实燕子就在旁边,她让我问...你寒假回南城吗?"
      林握紧手机:"回的。妈妈病情稳定了,我们准备回家过年。"
      "她说..."周浩的声音变小了,似乎在和旁边的人商量,"她说如果你回去,她也许也会回去。你们...要不要见一面?"
      林沉默了一会儿:"看她方便。"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燕子模糊的抗议和周浩的笑声。最终周浩说:"那就这么定了!具体时间再联系!"
      挂断电话,林站在雪中,呼出的白气在眼前缭绕。三个月了,这是第一次有燕子的消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念那个阳光般的笑容。
      回到宿舍,林打开电脑,又写了一篇日志:
      "11月28日,雪。周浩来电,说他和桑雪在一起了。燕子可能寒假回南城,也许会见面。我该说什么?道歉已经太迟,解释又显得苍白。或许...我该告诉她那个没来得及说的秘密?但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打扰她的生活?"
      写完后,林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博客的密码设置界面。这个私密空间一直只用最简单的"Lin0415"作为密码——她的名字加生日。犹豫了一会儿,她把密码改成了"YZ0914Forest"。
      "这样就好了。"她自言自语,"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想知道..."

      寒假前夕,林提前一周回到南城,帮父母收拾久未居住的老房子。燕子则因为训练安排,要到除夕前一天才能回来。
      腊月二十八那天,林收到了燕子发来的短信:「我明天下午到南城。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林立刻回复:「好。」
      第二天傍晚,林提前半小时到达奶茶店,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飘着细雨,街灯在雨水中晕染出朦胧的光圈。
      七点整,燕子推门而入。她穿着红色羽绒服,头发比上次见面时长了些,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看到林,她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坐下。
      "好久不见。"燕子说,声音比电话里柔和许多。
      林点点头:"北京...冷吗?"
      "比南京冷多了。"燕子脱下外套,"你妈妈...好些了吗?"
      "好多了。手术很成功。"
      又是一阵沉默。服务员送上热奶茶,燕子捧在手里取暖,眼睛盯着窗外的雨。
      "林语晴。"她突然开口,"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如果...如果没有阿姨生病这件事,你会去清华吗?会告诉我那个秘密吗?"
      林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会去清华。也会...告诉你秘密。"
      "那秘密是什么?"燕子直视林的眼睛,"现在能说吗?"
      林深吸一口气:"我..."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鼓楼医院张医生"。
      "抱歉。"林歉意地说,"我得接一下,可能是妈妈的事。"
      燕子点点头。
      电话中,张医生告知林,她母亲的最新检查报告有些异常,需要尽快复查。挂断电话,林一脸歉意:"对不起,我得去医院一趟。妈妈她..."
      "去吧。"燕子理解地说,"我们...改天再聊?"
      "嗯。"林站起身,犹豫了一下,"燕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燕子微笑着回应。
      林匆匆离开后,燕子独自坐在窗边,看着雨越下越大。她掏出手机,翻出周浩前几天发来的消息:
      「桑雪说林那个博客密码可能是跟你有关的。你不是知道她所有账号都是'Lin0415'吗?试试组合你的名字和生日?」
      燕子打开浏览器,输入周浩发给她的博客链接,跳转到一个简洁的登录界面,标题只有"星辰"二字。
      她咬了咬嘴唇,在密码框输入"YZ0914Lin"——错误。
      又试了"LinYZ0914"——还是错误。
      第三次,她输入"YZ0914Forest"——页面刷新,登录成功。
      燕子的心跳如鼓。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极其简洁的博客界面,侧边栏是按月份排列的日志,最新一篇是两天前发布的。
      她点开最早的一篇,日期是去年九月:
      "9月15日,晴。大学生活开始了。南京的夜空比北京清澈,但望远镜再好,也看不到想见的人。今天路过操场,看到一群学生在训练,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她的身影。不知道她在北体大过得好不好,脚踝还疼不疼。我真是个懦夫,连问候的勇气都没有。"
      燕子继续往下看,十月、十一月...每一篇日志都简短而克制,但字里行间全是思念。最新那篇写道:
      "1月20日,雨。明天要见到她了。该说什么?该如何解释我的懦弱和犹豫?或许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看着她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就够了。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会在奶茶店那天就告诉她:'我的秘密是,我爱你。从高一那年你撞散我的书本开始,从未停止。'"
      燕子的视线模糊了。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林的电话。
      "喂?"林的声音带着医院特有的嘈杂背景音。
      "林语晴。"燕子深吸一口气,"我破解了你的博客密码。"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燕子以为信号中断了。
      "你...看了?"林最终问道,声音颤抖。
      "嗯。"燕子擦掉眼泪,"所以...你那个秘密,现在还作数吗?"
      "作数。"林轻声回答,"永远作数。"
      "那我的秘密也还作数。"燕子笑了,"不过现在不是秘密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月光穿透云层,照在燕子手腕上那条红黑相间的手链上,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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