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幔故事集》苍霖是万明渊的一种植物

19、第四卷（后篇）

　　（1）
　　都怪焰火表演。罗辛特想。
　　都怪那煞风景的焰火表演。

　　闪烁的光幻，崇高的轰鸣。
　　与那一个过于繁华过于声色犬马的往世过于相似。

　　她亲上了洛芙诺。
　　但她也错过了那一刻。

　　（2）
　　在高频的闪幻和轰鸣中，太多残篇拥挤到罗辛特眼前。

　　它们淹没了那些高频的闪幻和轰鸣，也淹没了洛芙诺的发丝、睫毛和近在咫尺的笑靥。

　　全都是些她一点都不想再看到的画面。

　　有关那匆忙落拓的一世。
　　有关那些被他享用过又抛弃过的稀世珍宝。

　　有关……

　　那时候的洛芙诺。

　　（3）
　　这类体验对罗辛特来说非常熟悉。十岁之前她经常体验到它。

　　全都完了。

　　她绝望地想。

　　她知道自己不会昏厥。

　　几次深呼吸之后，她就会重返清醒。

　　但是，那个吻，那一个她等了生生世世的吻。

　　她一定是错过了。

　　（4）
　　罗辛特确实错过了。

　　洛芙诺和她之间隔着半臂距离。

　　洛芙诺双手扶着罗辛特的肩。

　　罗辛特使劲浑身解数望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而不是，他的眼睛。

　　多年来，罗辛特头一次回想起他的脸。

　　罗辛特真希望自己没有回想起来。

　　回想起来，就意味着过去的罪孽又具象化了一分。

　　她怎么能够，
　　不，
　　是他怎么能够，
　　在辜负了一个有着那样眼神的人之后，

　　又来到另一个人生，
　　和其他人继续心安理得地谈情说爱呢？

　　（5）
　　不，不是的，罗辛特。

　　一个声音在心里说。

　　你已经偿还过了。
　　这一世你已经为他做了很多很多事。
　　你不欠他什么了。

　　何况，这里的“其他人”并不是其他人。

　　还是他。

　　（6）
　　生生世世。
　　洛芙诺。

　　（7）
　　“你……你还好吗？”
　　洛芙诺轻轻摇晃罗辛特的肩膀。

　　她的眼里有担忧，探询，
　　或许还有一点点自我怀疑和失落？

　　罗辛特立刻振作起来。

　　“我没事。”
　　她回想起一些傻笑的方式，伸手到肩上，更用力地握住洛芙诺的手，
　　“我没事，没事，就是好激动啊，哈哈，好激动，好激动。”

　　（8）
　　“喔。”
　　洛芙诺轻轻地笑了笑，垂下眼。

　　在完全垂下眼之前，她又极其迅速地瞥了罗辛特一眼。

　　眼睫毛低垂，像片含羞草停留在脸颊上。

　　她像是害羞又像是喜悦地浅浅一笑。

　　“是吗？你这么激动哦。”

　　“是的是的。”
　　罗辛特忙不迭地答应，绕到她面前，挽住她的胳膊。
　　“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高兴？”洛芙诺终于再次看向她，“我都守了你这么久了，你这才肯主动一点点。你还真是难追啊。”

　　听她这么说，罗辛特也很替自己高兴。

　　这次用了两年，就快三年，她才肯亲她一下。

　　自己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换做是从前那回——
　　从前，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热情，主动，迅速，但是廉价。
　　廉价到像轻许的承诺一样，像蹩脚的借口一样，只是一个声响，一个笑料。

　　这一次，来得越艰辛，就说明心意有多郑重。

　　（9）
　　罗辛特盘旋在洛芙诺身边，总想找个机会再亲一下。

　　补上方才因为记忆闪回而错过的那个吻。

　　可是，直到焰火表演结束，都没找到机会。

　　由于那些混乱的声音和光影，一不留神，她就会又跌回幻觉般的记忆里。

　　那记忆涌出得太过强势。
　　就像浮冰在雾气中成形，混混沌沌，铁骑突出，海啸山崩。

　　她只得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维持稳定站立不昏厥。

　　“那，你算是答应我了？”

　　焰火宁定，洛芙诺挽过面孔，仰望罗辛特。

　　“答应了！”
　　罗辛特大声说。

　　现在就是机会！

　　罗辛特捧住洛芙诺的脸。

　　清醒无比地、

　　亲了上去。

　　（10）
　　罗辛特高兴得就像被成串成行的天降桃子雨砸中的野人。

　　“哎呀，噫，我的天，阿莱芙啊——”
　　洛芙诺死死地用胳膊撑着因为高兴而不知道是先跳起来还是先就地躺倒而索性整个都僵住、重重地、死沉死沉地往地面滑去的罗辛特，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罗辛特当真没什么出息。

　　整个晚上，她的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

　　但罗辛特其实已经足够有骨气。

　　因为，一整个晚上，仍然不断有死去多年的记忆袭击她。

　　就好像，是远古的他，足够倔强，非要把所有关于他的事都巨细靡遗地告诉她、让她记下去、继承下去一般。

　　又或者是远古的他，仍旧不依不饶，即便来生已经得到弥补，也还是要再对着再她念叨一番关于自己和他的点点滴滴，让她只能老实认罪一般。

　　又好像是他们都不愿遗忘，不愿放过任何一分一毫可能的机会，让她看到关于他们的所有的故事，好让她生生世世都愿意背负责任，背负过去的罪愆和甜蜜，背负逝去已久的爱——即便掺了杂质，但那也是爱。

　　是的，那是爱。
　　爱无穷无极，无限无垠。

　　他，确确实实曾经爱过他。

　　（11）
　　当爱被早已化为灰烬的嘴唇说出。

　　虚空的耳朵里传来谁的叹息。

　　（12）
　　罗辛特足够有骨气。

　　可以一边扛着不间断而来的记忆闪回的炮轰，一边面不改色地陪洛芙诺逛完一整晚的夜市。

　　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罗辛特不断地对自己说。

　　等这一切闪回都结束，过去就都成为过去了。

　　属于她和洛芙诺的崭新的人生就要开启。

　　（13）
　　可是，就在她们迈出夜市的时候。

　　夜市用挂着闪光莓果的藤条当边界绳。

　　记忆的洪流总算偃旗息鼓。

　　洛芙诺却倒了下去。

　　没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征兆。

　　她柔软的胳膊和衣料甚至是擦着罗辛特的肩膀滑下去的。

　　罗辛特都不敢相信她是晕倒的。

　　那么轻，那么快，就像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