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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   雪白从天花板投下来,成为一片刺目的令人眩晕的光晕,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时伽然感觉有些茫然,空洞,没有任何实感。

      那些记忆,随着她逐渐成长,而变得愈发模糊,像是蒙上一层厚重的尘埃。

      渐渐,她开始难以确认,那发生过的一切、那些旧时光……都真的存在过吗?

      难以确认……

      难以确认?

      这样鲜血淋漓的过去,竟然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如此轻而易举、顺其自然地淡化。

      真正难以确认的应该是——朝见对她而言真的重要吗?

      也许就和所有人认为的那样,一条狗,一个畜牲,一个生来就被人类剥夺一切的生命,原本就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意义才对。

      所以,忘记一个没有意义的存在,这似乎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反正也并不可惜,有许多条条框框的律法保护着人类的权力,但动物没有,它们没有权力,只能被安排,命运是高高在上者一念之间的决定。

      如果运气好一点,也许可以遇到友善的人类。

      可是不会有人切身地感同身受,更不会有人平等地尊重。

      这样的存在,是低等的动物。

      就像时伽然。

      她慢慢地从那片眩晕的光点里清醒。

      她伸出手,轻轻收紧又张开,似乎指尖还残留着当年那逐渐冰冷的温度。

      然而终于还是,消失了。

      心里仿佛涌现起一种久违的钝痛。

      “然然?”

      一道极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房间里太过安静,因而显得格外突兀、明显。

      时伽然回过头。

      逆着光,对方的面容看不清晰,只有隐约的轮廓,而光从后映过来,透过他的发丝,形成一片温柔的光晕。

      有些不真实。

      时伽然没有动。

      直到那道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将她完全纳入他的保护范围内。

      是熟悉的气息。

      因为距离太近,她几乎快要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热意。

      如同盛夏炙热的生命力般,存在感极为强烈。

      在这个冬季,在此刻,都是如此的弥足珍贵。

      让时伽然生出一种难以克制的贪恋。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垂下眼,埋进他的怀里,声音轻不可闻,“哥哥……”

      哥哥……

      哥哥……

      她不自觉地去握他的手,触摸到温热……记忆仿佛变得错乱起来,将过去的那一秒重叠在这个瞬间,就好像……就好像……它还活着。

      只是这不是寻常的牵手,近乎缱绻的触碰,是带着暧昧的亲昵,发生在兄妹之间大约是有些奇怪的。

      对方明显僵硬了一下。

      而后,他伸出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推开。

      “怎么了?”

      他别过眼,没有注意到时伽然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问道:“听林姨说你火急火燎地赶回来,魂不守舍的,发生什么事了?”

      时伽然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手心,那残留的温度,没有了。

      没有了。

      再也不会有了。

      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幻象如同脆弱的玻璃,轻轻一碰,便碎得四分五裂。

      时伽然就像是被人强行从编织了多年的朦胧梦境里抽离出来。

      她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呵出的气流愈发明显、激烈。

      原来,早在许多年前,它就已经彻底地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她忽然感到一种极端的恐慌。

      仿佛到了这一刻,隔着经久的时光,她才终于领回到死亡究竟代表着什么。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她手指微微颤抖着,喉咙里溢出一丝不受控制的哽咽。

      紧接着,变成了再难压抑的号啕大哭。

      房间外凛冽的风雪敲打着窗沿,雪白的光景显得冰冷,没有温度。

      身前的人微微一愣,而后连忙去拿纸巾,弯下身替她擦眼泪,哄着她,“怎么突然哭了?谁欺负你了?是……刚刚我……”

      联想到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有点没办法的语气,“哥哥错了,然然,你想要怎么样都行,我刚才只是还有点不适应……你别哭,是哥哥的错,都是我的错……然然,别哭了,再哭下去……”

      他低下头,看着她哭得那样伤心,不知怎么,他的眼眶竟然也浮现起一丝浅淡的绯色。

      时伽然并没有任何反应。

      她终于想明白,那天来来回回走的那一条好像没有尽头的路,她之所以没有找到它。

      哪怕她曾经过那两名警察。

      哪怕当时他们正在拿警棍一次又一次地举起、落下。

      哪怕它当时正在经受着死亡前的行刑。

      她没有察觉,一次都没有。

      如果她再早一点发现,也许,也许一切都还有挽回的可能。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经过。

      如今,她终于知道了原因。

      因为她教过它,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

      所以那一天,它没有叫。

      它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一直都很听时伽然的话,从它明白不允许发出声音以后,它就再也没有犯过,只唯一一次——是它以为她遇到了危险,所以违背了她的命令,冲比它大近一倍身形的大型犬发出警告。

      那是它唯一犯的错。

      这项罪名是它永不会违逆的本能,它无法眼睁睁看着她面临任何危险。

      而后来发生的这一切,朝见不会怪时伽然,因为它短暂的生命全部都用来不留余力地爱她了。

      ……

      时伽然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连同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直到温热的血液暖和了朝见死亡带来的彻骨的冰冷。

      可是,还有什么意义呢?

      事到如今,朝见早已经死了,它的骨灰就躺在她的脖子上,跟了她这么多年。

      正常人随着时间遗忘过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时伽然的生活太过贫瘠,她灰白色的轨迹,朝见是唯一的亮色,这是她第一次想得到的,但最终落得个死在她怀里的下场。

      而第二次,是她经过郁徊练琴的教室,她听见那首曲子,想起了朝见,她反复地停留,沉迷。

      在江疏的帮助下,她得到了一个机会。

      周老师,世人敬仰的演奏家,他的专业程度不会有人怀疑,可是他说她错了,他说她不是这块料子,年幼的时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现在,她想她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她错在不该奢望不属于她的东西。

      朝见也好,琴也好。

      时誉不让她有,她就不会有。

      这样的生活,太难过了。

      难过到时伽然只能遗忘掉疼痛,才能勉强喘息过活。

      可是遗忘,不代表不存在。

      那些时间留下的痕迹最终引领着她重新回到来处,要她醒来。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

      时伽然的哭声慢慢平息下来。

      她垂着眼,视线有些放空,不知道在看什么,似乎在走神。

      发泄式的哭泣令她的眼眶红肿,嘴唇干涩。

      有人默默地拿来温水,小心地喂着她,说:“好点儿了吗?哭这么久,嗓子都哑了。”

      时伽然喝了一些,终于抬起眼,视线慢慢聚焦。

      “哥哥。”

      她注视着他,此刻,他眉头微微蹙着,看上去忧心忡忡的样子。

      “嗯?”

      他还在替她擦未干的眼泪。

      “对不起。”

      时伽然忽然说。

      他动作顿住,目光移向她,像是怔住一般,“什么?”

      时伽然却心平气和地开口。

      “之前的事,是我太任性了,哥哥。”

      他悬在半空的手似是僵住了。

      “我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对吗?”

      她唇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一下,不让这个话题变得那么沉重。

      可她唇角轻轻牵动,最后却没能做到。

      “对不起,哥哥。”

      她眼睫慢慢垂下来,低声细语地诉说着,“我只是想在离开前,保留一些回忆,以后可以记得这些,记得你陪在我身边的时候,所以我逼迫着你接受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甚至任性地伤害你,报复你。”

      “是我不懂事,哥哥,”她仍然在温声地说,“我太自私了……”

      她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没有看江骁变得愈发难过的神情。

      一句接着一句,带着近乎明示般的诀别。

      江骁的嗓音有些哑。

      “你要去哪里?”

      时伽然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哥哥,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带我走,而是将我留在延和吗?”

      她问着,却不需要江骁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个她早就清楚的事实,“因为我注定要走父亲走过的路,他就读于延和大学,所以我也得读延和大学,他选择了物理,所以我也只能选择物理,他在哪里工作,我注定要去往他的地方,延和不是我的家,这里不是我的归宿。”

      这个世界上,哪里都不是她的归宿。

      时伽然只是她父亲的一个延续,没有选择的权力。

      到这时。

      她看着江骁,却轻轻地,释怀般地笑了一下。

      “哥哥,我只是想得到你的爱,这样异国他乡,做着我讨厌做的一切,至少我还能找到一点慰藉。”

      江骁一瞬不错地盯着她,漆黑的眸底像是翻涌过什么。

      他的眼睫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许久。

      他说:“我跟你去。”

      时伽然却只是笑,不置可否。

      也许彼此都心知肚明。

      江骁是军校生,他的未来在四年前就固定在一条窄窄的道路上,要想离开,他必须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

      而时伽然这一生早已被时誉妥善安置,她只是在走他给她的路。

      这是注定分别的两条线。

      江骁哑着嗓子,重复道:“我跟你去,我不是非得进部队,你也不是非得听叔叔的,你做你想做的,我……”

      时伽然伸出手,温柔地抚去他眼角的潮湿,低头亲了亲他的唇角。

      她说:“哥哥知道这条路走不通的,是不是?”

      “哥哥这个样子,”她垂着眼,“好可怜。”

      江骁没再说话。

      他的唇抿着,身体如一根绷紧的弦,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是啊。

      这条路怎么走得通呢,江骁的一切依附于江家,时伽然的一切依附于时誉。

      失去父母的资源,两只雏鸟如何飞得起来呢?

      一意孤行之下,得到的并不是所谓的自由。

      那是另一种没得选。

      “哥哥,”她微微笑了起来,看着他,温柔又缱绻,“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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