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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二十三章 入局(4) ...

  •   跟君雅结束逛街,景玥回到郡守府,一下午的时间,用心研究景家的事。到了深夜,她稍稍理出一些头绪。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景大鹏为什么要筹叁拾万两银子?这银子拿来做什么用?搬家和筹钱的事有没有关系?那些杀手是不是图财害命,那些银子现在又在哪儿?自从定下方向,转眼七八天过去,她几乎问遍历城每个跟景家有过接触的人,但大家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甚至景大鹏决定举家搬迁这件事很多人都不清楚。到最后,唯一能为她提供更多信息的人,只剩下石福成和那位闵公子。
      这天,宣安王府负责君雅婚礼的人过来郡守府商讨大婚当日的细节问题。那人还送来一封信给景玥,是君雅邀请她去府中做客。石氏夫妻眼见能娶到这样满意的儿媳妇,心情大好。又见儿媳妇对景玥青睐有加,顺带的也对她更好,鼓励她多去走动走动。如此这般,景玥决定第二天就去宣安王府。当晚,趁着石福成高兴又喝了些酒,她做好醒酒汤送去书房,找机会再套些话。
      “伯父,刚刚您喝了酒,这里有刚熬好的醒酒汤,您用些吧。”景玥把一只茶杯放到书桌上。
      石福成拿起杯子闻了闻,满眼笑意道:“哎,都说女儿贴心,还是有个女儿好。当年我跟你伯母说,彪儿虽然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到底不如女儿乖巧贴心,能再有个闺女就十全十美了。”
      景玥听的一笑,“话虽这样说,但事若求全何所乐。何况石大哥很快会娶一位漂亮又贤惠的媳妇进门来侍奉您二老了,您肯定比得个亲生女儿还开心呢。”
      “是啊,还是玥儿会说话。”石福成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又咂咂嘴,才道:“听衙门里的人说,这些天你在打听你家的事,跑遍了历城。玥儿,这样毫无目的的四处奔波不但辛苦也不可能有什么收获。那些人虽然平日里跟你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或者跟你爹有些交情,但不一定知道你家的家事。而且有些事,如果是秘密的话,你爹不会轻易告诉外人知道。你在景家长大,应该好好想想,你爹娘之前有没有跟你提到过什么话,有可能跟这次的事有联系呢?”
      景玥低头想了一回,“伯父说的是,我会好好想想。还有件事,想请教伯父。”见石福成点头,她才继续道:“那天伯父说我是景家的养女……不知道爹有没有跟您提起过关于我亲生父母的事?”
      话音落处,石福成眼神闪烁起来,双手不自觉的在膝头摩挲着,半晌,才开口道:“记得大概是十几年前吧,景兄带着商队北上去玄夏国办货,也是赶在年下回的历城。就带回了你,哦,还有一个受伤很重的人。但是这件事只有我和当年跟队出行的几个老随从知道。对外,只说你是他们寄养在亲戚家的大女儿,现在给接了回来而已。”
      第一次听到自己身世解密,景玥心情起伏不定,乱作一团。平静许久,才能理清心思,问道:“那个受伤很重的人是哑叔对不对?听爹说当年我在山野里遇险,是他救了我,受了重伤才变成残疾的。他的尸首埋在那儿?我要去拜祭他。”
      石福成犹豫一下,回道:“说起这话,我倒想起一事。我问你,你记不记得哑叔身上,有什么好辨认的特点?”
      景玥心中升起一丝期待,忙道:“有!我记得他左眼这里有一条疤,左腿是跛的,背是弯的,还有……两只手受过伤,平时只能这样弯着,伸不直……”
      “还有没有其他的特征?”石福成似乎很紧张,追问道:“比如说身上有没有什么印记或者他总会带着什么东西?”
      景玥茫然的摇摇头,仿佛有某些细节埋藏在脑海深处,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石福成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些衙役说过,下人里有手折了的、有面容被火烧毁的、却没见到一个人是跛腿的……难不成……”
      景玥猛然想到什么,低喊道:“难道他没死么?!哑叔住的地方在大宅最后,隔一道围墙就是大街了。而且那院子除了一间屋子并没有树木花草,火烧也烧不大……那就是说他可能逃出来,他逃出来了是不是?!”
      石福成脸颊微微一抖,皱眉道:“这只是猜测,到底有没有逃命的,也不好说。你爹既然打算搬家,说不定会先遣散一些下人……总之官府点的人数,是三十三人,确实比在户籍上少了一人……”
      “少了一个……”景玥喃喃着,眼前突然闪过那天在宣安王府后院拱门遇到的那团黑影,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袭上心头。难道……那真的是她熟悉的某个人吗?!
      看她只顾出神,石福成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也别多想了,身子要紧。夜深了,快去睡吧。君雅不是来信邀你明日去她府上小聚吗?迟了不好,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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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君雅打交道,景玥并未太上心,只不过唯有接近她,才能进宣安王府去调查那团黑影。事有意外,宣安王府住着的可不止君雅一人,还有姜宝公主和闵公子。景玥非常不想再见到他们,因为她感觉的到,姜宝看自己的眼神中是赤裸裸的鄙视;至于那位“男宠”,出卖男色,想想都觉得恶心。
      “你看,这枝发钗漂不漂亮?”君雅坐在梳妆镜前,手里拿着一根金簪子在发髻中比划着,“谢谢你的好介绍,那家首饰店里的东西果然比别家的好,工匠的手艺又出众。才几天工夫,这支钗就做好了。”
      景玥坐在一旁,抬眼看去,金钗一头雕着朵牡丹,花心儿里嵌着耀眼的红宝石,叶子是用祖母绿制成,幽幽的闪着墨绿色的光芒。她由衷赞美道:“真的很美,很适合你。”
      君雅一笑,扭头见景玥头上只簪着一根素银簪子,其余首饰一概全无。忙把首饰盒往她眼前一推,道:“你只戴银簪太素了些,来,从这儿选一件戴上吧。喜欢哪个随便拿。”
      景玥轻轻推回盒子,“多谢。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我平时不喜欢这些。你马上要做新娘子了,得好好打扮才行啊。你只定做了这一支簪,没做别的吗?听说他家的师父很会雕玉呢。”
      “是啊是啊,”君雅立刻双眼放光道:“我见到一副别人定做好的玉佩,那只仙鹤雕得栩栩如生、像活的呢。正巧我有块璞玉,已经拿给他们去弄了。我想雕一副玉佩,我一只、他一只,成双成对……”
      “定情信物,”景玥接口道:“石大哥见了,一定爱不释手,整日舍不得离身。”
      君雅脸一红,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照镜子。摆弄会儿首饰,丫鬟来回话说裁缝来了,要让君雅试穿大婚之日的礼服,万一有不合适的地方好去更改。两人去到宽敞的前厅,在丫鬟服侍下,换好大红礼服。放眼瞧去,当真漂亮极了。众人忙着称赞。景玥一瞬的晃神,不知为什么,她想起跟穆赫章成亲那天,自己也是穿着这样的礼服既忐忑又带着一丝期待上了喜轿。本以为会在大将军府待一辈子,谁又料到今日之变。世事无常,自己跟穆赫章没有拜成堂,跟穆赫非的缘分也是有始无终。难道,一辈子就这样过了?遇不到疼爱自己、可以携手终生的人么。
      “玥儿?玥儿!”君雅伸手不停的晃着,唤道:“想什么呢?帮我看看,衣服合不合身?我觉得袖子这里不好看,好像宽了些?”
      裁缝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的望着景玥。
      景玥一笑,围着君雅认真看过一回,摇头道:“不会啊。礼服的袖子本就跟咱们日常穿的不一样,要宽大些才显出庄重。新娘子不单不能露出手腕儿,连手也要盖住一半呢。袖子窄了,你一扯喜带或是行礼的时候,手腕露在外面,多难看。外人看着也不像。”
      一听这话,裁缝松口大气,赶紧附和着说“是”。君雅又照着铜镜端详一回,终于疏散眉头,笑着点点头。接着裁缝又捧来两套洞房时更替的寝衣,君雅不好意思当着众人试穿,带了丫鬟裁缝去内室。
      景玥虽然是女子,但两人又不是亲密朋友,不好跟进去。索性去屋外的花园里散闷。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她试着往那道拱门走去。半柱香工夫,拐过一条回廊,远远见前面是条三岔路,拱门就立在正前方路的尽头。抬眼见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人,她慢慢走了过去。来到门口,似乎是一处小院,隐约一间木屋掩在一片密实的竹林之后,却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犹豫片刻,她压不住心底的好奇和冲动,悄悄走进去一探究竟。原来竹林间隐着一段石子漫路,路不长,很快走到那间木屋前。结构非常简单,比寻常房间宽了半边,也只一道门。此刻虚掩着,从门缝望进去,有团黑影在晃动。
      就是他!景玥心口一跳,直觉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轻手轻脚的靠近门板,再细看去,黑影躲在房间角落,像个球似的团在那儿。黑长的头发杂草般披散下来,遮住整张脸。一只露在黑毛披风外的暗红色佝偻着的手,显示出黑影应该是个人。听他偶尔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好像在喝水。
      景玥越看越害怕,那种心慌慌的不安感传遍全身。抬手想推门进去,确认一遍这人是不是哑叔,可不知为什么,手抖个不停,好像老天在警告自己,这个秘密一旦戳破,后果是她所承担不起的。想得太过入神,她没注意到脚边的东西,一退步的工夫,踢倒了横在那儿的门闩。
      哐当……木头敲击在地面上,闷闷的并不响亮。可屋里屋外的人都吓了一跳。黑影噌一下回过头,惊恐的眼神从散乱的发丝中透出来。景玥没有心理准备,直直迎上那道目光,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两人对视半秒钟的工夫,黑影突然一窜,一下撞开门。景玥脚下趔趄几步,被一根竹子拦住退路,她的眼睛却没离开黑影,只见他行动的姿态和身形,像极了哑叔。
      “你、你是谁?”她试探着开口。
      话音未落,那黑影全身一抖,跟被雷击中似的僵在原地片刻。
      景玥以为他是默认了,忙开口想再确认一下,“哑叔?真的是你吗?”
      黑影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道隐藏在乱发后的眼神,渐渐变得暴戾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认得我了吗?”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景玥心里慢慢膨胀,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我是景玥。是你的玥儿啊,你好好看……”
      嗷!一声低沉的怪叫打断后面的话,黑影猛的转身冲回屋内,砰一声撞上门扇。
      景玥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也冲上去用力拍着门,口中叫道:“哑叔,你一定是哑叔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认我?我是玥儿啊!我知道、我知道你从大火里逃出来了。你开门、开开门啊,你告诉我爹娘、大哥、二哥他们是怎么死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出来,出来啊!”拍了不知多久,她整条手臂又疼又麻,声音渐渐嘶哑。
      忽的,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再叫他也不会出来见你,省些力气吧。”景玥一怔,猛的回身看去,竟然是闵公子。“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宣安王府,不是你家后院,可以随便乱闯乱撞。还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一句话提醒了景玥,她眼前一亮,立刻问道:“我知道这里是宣安王府,为什么我的家人会被关在这里?!”
      “你的家人?”闵公子眉头一动,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你的家人?再说,景家那场大火,我听说了,没有活口。”
      “不可能!”景玥急急反驳道:“石……我知道有人从那场大火里逃出来了,而且我确定,这里面的人就是他!你、你们为什么要关着他?!”
      闵公子哦了一声,踱步到门边,看着紧闭的屋门道:“我纠正你刚刚话中的两个错误。其一,你只看过他一眼,如何肯定他是你要找的人?其二,这人是我的小厮在街上捡来的,我看他可怜,暂且收留而已。等他身上的伤养好了,他想走便能走。”
      即便没有证据,景玥仍旧不想放弃,咬着唇沉思片刻,肯定道:“好啊,你说人是你捡的,那是什么时候捡到的?是不是景家大火之后?他身上有伤,很有可能是从火场逃生的时候受的伤。还有,我认识的人是残疾。屋子里的人的形态跟那个人完全一模一样。只要你同意让我再看他一眼,我就能证明给你看。”
      闵公子眼神一闪,“你说真的?”
      景玥郑重的点点头。
      “那好,”闵公子抬手按在门上,却顿住,盯住景玥道:“我得事先提醒你,他伤的不轻,可能行状比之前残疾的时候更加骇人。而且他脑子受了刺激,会有些过激的举动。你得有心理准备,别吓晕了。我不会帮你的。”
      景玥一扯嘴角儿,心道:就算真的晕倒也宁愿躺在泥地上,才不要一个男宠碰。心里这样想着,眼神带出一丝不屑,一字一句道:“放心,我、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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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的事,总会超乎我们的预计。景玥踏进屋内的第一眼,就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预期的那样高。与其说看到的是一间屋子,倒不如说是个窝。没有一件家具摆设,只一张床,床架子被锋利之物划得乱七八糟。一张棉被,上面满是一道道口子,冒着棉絮。不知从哪里散发出一股类似烧焦的味道,臭臭的带着腥味儿。
      景玥努力平静下躁动的心,轻声对着卷缩在角落里的人唤道:“哑叔、哑叔?你……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声音是那样和软温柔,以至于给人她是在呼唤情郎的错觉。
      闵公子喉头微微一动,眼光定在跟前那亭亭而立的身影上,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脖颈、纤细的腰肢、玲珑的裙摆……心口忽的一颤,一道奇异的暖流从身上滑过。他从未想过,一个女人的声音会勾起自己的兴趣,不禁皱紧眉头。
      景玥却不知道身后的人在想些什么,她最关心的是如何劝服黑影。她知道哑叔最喜欢听她说话,刻意又放柔了些声调,“哑叔,我知道你被火烧伤了,你不想让我看到伤心。你忘了吗?我曾经说过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玥儿眼里,你永远是最好看的。这句话玥儿不会收回,你救过我一次,永永远远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多久没见了,你也想我的对不对?转过来吧,看看我,好不好?”
      温暖动情的话带着那样能软化人心的气息,饶是石头心肠的人也有了反应。黑影的背抖动着,微微转动了下。景玥心中激动,迈步想过去,却突然被扯住手腕。
      “你不能过去!”闵公子声音冰冷,眼神更冰冷。
      话音刚落,黑影跟被针刺到似的,猛然转过身,看向景明的手腕。
      景玥见此情景,也顾不上跟闵公子理论,忙仔细盯着黑影,“哑叔?!你肯见我了?!”
      黑影得目光直勾勾瞪着闵公子,眼神里似乎是惧怕又似乎是痛苦。
      景玥满心期待要证明黑影就是“哑叔”,挣脱闵公子的手,靠近黑影道:“哑叔,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不好?”
      黑影猛地往后一缩,吓了景玥一跳,她下意识往后一撤步。
      “她这么关心你,你就不要再躲着了,”是闵公子开了口,冷冷的不像劝慰,倒像命令,“你养了许久的伤,日日盼着有一天能和家人团聚,说不定……她正是你要等的人呢。”
      黑影的身形一僵,果然团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张脸仰着,似乎在等景玥来看。她一瞬迟疑,还是上前伸过手去,慢慢的掀起一丛丛散下的乱发。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可以用恐怖形容的脸,右边的面皮几乎全部烧毁,此刻抹着黑乎乎的药膏,仍旧盖不住流出的脓水。左边稍稍好些,但也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横贯整个左眼那条疤,隐约可见。她心里一酸,低下头去看他抱住胸前的双手,烧得不成样子,也分辨不出到底是火烧的或者之前本是残疾。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教过你一首歌,你学会了,还唱给我听。咱们再唱一次好不好?”说着,景玥轻声哼起一首童谣。起初,只是她一个人的声音,慢慢的,一个嘶哑的嗯嗯声也加入进来,后来,只剩下那嘶哑的声音在不断的有节奏的嗯嗯着。最后两个音符,黑影还抬起手晃了几下。
      “哑叔!”景玥喊了一声,一把抱住黑影,紧紧的不肯松手。
      几乎同时,闵公子脚下一动,迈前小半步,却又停住。一双眼阴沉的注视着抱在一处的那二人片刻,缓缓抬起手朝着黑影竖起大拇指,转身离开。谁也没看到,此时此刻,黑影的眼底涌出一汪泪水,泛起浓浓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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