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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二十四章 地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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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景玥来说,确认了黑影就是火场逃生的哑叔,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她的心情却比没见面之前更差,很明显,这次的火灾对哑叔造成了非常严重的伤害,除了肢体残疾,精神也受到重创,浑浑噩噩很不清醒。另一件困扰她的是,后来闵公子虽然承认了他救的人就是哑叔,却不同意她把人带离宣安王府,理由是她自己现在都无家可归,没能力照顾好一个重伤的人。她无可反驳,只得约定,他必须让自己随时来看望哑叔。他欣然同意,但是也有个条件,哑叔的事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石家的人和君雅。她满心不解,明明是石福成亲口告诉自己哑叔可能还没死,明明哑叔就藏在宣安王府,为什么他不让自己说出来。可他的态度坚决,为了有机会多看望哑叔,她只得点头答应。
展眼到了君雅大婚的日子,历城一派热闹景象。郡守的儿子娶亲,娶的又是宣安王的外甥女,几乎全城的人都来庆祝。对于景玥来说,这也是个好日子。因为全府都在忙活婚礼,没人顾得上她会去哪里。趁这个机会,她跑去宣安王府看哑叔,家中下人知道她和君雅关系密切,再加上最近常来常往,也不把她当外人,默许她一个人在府中自由走动。
还是那间小木屋,床上多了新枕头被褥,屋子也摆上一张方桌和两支凳子,一套崭新的茶具搁在上面。景玥边整理着床铺,边笑问道:“今天是雅雅大婚,外面热闹的很呢。哑叔你听,锣鼓声好像比刚刚小了,迎亲的队伍已经离开了吧?”
哑叔坐在墙角一张小凳子上,抱着胸口低着头,仿佛没听到。
景玥也不介意,摸着手上的被子道:“这一床新做的软软的还算舒服,就是薄了些,万一过几天起风会冷的。不如我去做一床厚实的来给你盖。对了,再裁件新衣。你的伤很快会好,不要再裹着这件披风了。你站起来我帮你量量身。”
呜呜……哑叔边摇头边往墙角挤去。见他刻意躲闪,景玥无奈一叹,这么多天来,他从最初的完全抗拒自己接近,已经能安静坐在一边听自己说话,等到他彻底恢复,还需要一段时日。现在能做的是多提一些往事,让他接受自己的存在。她正自言自语的讲着小时的故事,门外一个人在向屋里张望,正是那天在店铺扫地的小子。
“祥庆?”景玥走过去,“有事吗?送亲的人回来了?”
祥庆点点头,笑道:“我家公子请姑娘过去书房一趟,有话要说。”
景玥抬脚刚要走。哐当一声,哑叔猛的站起身,剐倒了身下的凳子。景玥忙回头看去,见他眼里一片惊慌。她不禁纳闷,之前几次,只要闵公子出现或者提到他的名字,哑叔总会反应过激。
不及细想,祥庆急忙道:“姑娘请快些吧,我家公子赶着出门办事呢。”
景玥无法,只得安慰哑叔几句,跟祥庆去了书房。
一间小巧雅致的书房内,桌案上焚着一炉香,袅袅青烟缓缓而上,烘出一室暖意。
“公子,景姑娘到了。”祥庆在门外回了一声,把门推开。
景玥抬脚走进去,见闵公子站在窗边,盯着桌案上摆着的一张古琴出神。她想了想,开口问道:“不知公子叫我来,有什么话说?”
闵公子眼光一沉,冷冷道:“哑叔是你的救命恩人又是你的家仆,你偶然来探望也是人之常情。但此处是宣安王府,你不觉得,自己来得太过频繁了么。”
景玥抿了抿嘴,边行礼边回道:“我知道公子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再来打扰实有不便。现在雅雅已嫁进石家,我也不便再留在郡守府。我正在物色合适的房舍,等一切安排妥当,就接哑叔过去跟我一起住。”
“你不是在玄夏国成亲了么,不用回去?”闵公子似随意一问。
景玥愣住,一时间竟想不出如何回答。
闵公子嘴角儿一扯,“当然,这是姑娘的私事,我不便多问。你说要置房产,是想重建景家大宅?”
景玥摇摇头,“我打算卖了那块地,然后选一间普通的小院子,剩下的银子应该够我们今后生活之用。”
“出价多少?”
“嗯……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闵公子点了点头,“很合理。不知找没找到买家?”
“还没有,”景玥轻声一叹,“那间宅子的位置很好,但大宅被火烧毁,大家觉得不大吉利,都不肯出手。我想着……再去问些我爹之前的朋友,石伯父也答应帮我问问附近几处城镇的富商,也许会有买家。”
闵公子只嗯了一声,便扬声吩咐道:“祥庆,送景姑娘回府。”说着,转身径直走出书房。
看着他的背影,景玥心里怪怪的,总觉得他的言行举止不像名乐师,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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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燕尔,羡煞旁人。君雅嫁进石家,几天来,小两口恩恩爱爱。石氏夫妇乐得合不拢嘴,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这一切,刺痛了景玥的心。每每见到他们一家人团坐吃饭的情景,总会想起当年景家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时候,那种快乐一去不回。幸而伤心之余有好消息传来。终于有人肯出钱买下景家大宅。没过几天,就有个老头儿亲自上门,到郡守府跟景玥见面。那人自称是管家,帮主人家物色房子,因瞧中景家大宅的位置,决定买下。至于火灾的事,他并不介意,说大不了做几场法事,摆摆风水阵。这样一来,一千两银票顺利到手。景玥拿着银票,赶快四处物色房子。因为要存下一笔足够她和哑叔今后的生活费,房子不能太好。找来找去,仍旧在石福成的帮助下,在城东一条偏僻的街道找到一处只两间屋子的简陋院子。又忙活几天,该用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景玥前去跟石福成辞行。石夫人虽然不舍,终究身边有了新媳妇,两人又相处甚好,便冲淡了对景玥的牵挂。君雅和石彪是新夫妻,想不到别人的事。还是石福成挽留一番,终同意让她去了,又派了一名中年的仆妇过去帮她打理家事。
展眼暮春将至,十来日间,景玥用心的把破旧的院子整理的又干净又利落。两间屋子,自己和仆妇住一间,留一间给哑叔。买齐一切日常需用的东西,准备去宣安王府接人。谁想问过几次,闵公子总以各种借口推脱过去,而且连进府探望都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必须请示过他才行。第五次上,闵公子索性躲开不见,和姜宝公主出城游玩,不知何时回来。景玥带不走人,索性留在王府等候。好在下人未加阻拦,她直接去到后院木屋。
这一等,从上午至傍晚。平日里给哑叔送饭的小子见到景玥居然在木屋里待了整天,满脸诧异,却什么都没说。虽然等到心焦气燥,但景玥细心的发现,哑叔似乎有些高兴的样子。他不会总缩在角落里,偶尔挪到桌边来转一圈,一双眼总是不住的偷偷瞄自己,偶然露出淡淡的喜悦。这个发现让她又开心起来,想着等日后两人相处时间长了,他自然会恢复。
呜呜……哑叔又挪到桌边,伸出黑红的手碰了碰桌上的碗筷。
景玥摸了摸碗边儿,笑道:“之前我来没见到你吃什么。现在看着挺好的。你快吃啊,凉了不好。”
哑叔嗯嗯着摇了摇头。
“你不想吃?”景玥微微一皱眉,“饭菜很好啊,你不爱吃么?”
哑叔又嗯嗯着摇头,伸手指指碗,又指了指景玥。
景玥愣了半晌,醒悟过来,笑着摆手道:“我不饿,早上吃得饱饱的。你先吃,我一会儿回家再吃。”
哑叔又开始啊啊的低叫着晃着手臂。
景玥无奈一叹,扬手一指角落的板凳,皱起眉道:“你回去坐好。”
话音落处,哑叔愣在那里,半晌,垂头回去板凳上坐好。
景玥对着他的背影悄悄一笑,端起饭碗跟过去。哑叔刚一坐好,就见景玥已经蹲在自己跟前,手里捧着饭碗。
“你坐好,不许动!”景玥察觉出哑叔想跑,故意生气道:“你要是乱动我以后再也不来看你了!”
这话像定身符一样,哑叔靠在墙壁上一动不敢动。
景玥点点头,放柔声音道:“这样才听话,来,张嘴,乖乖吃饭。啊……张嘴啊,我手都酸了。”
哑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张开嘴,含住那口饭,不知是不是太好吃的缘故,他咽下那口饭,浑身都在轻颤着。就这样,一勺接一勺,满满一碗饭喂进肚子里。
景玥看着手中的空碗,满意的笑道:“如果每顿饭你都这样能吃,身子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能全好了呢。我记得你最爱吃笋子炒鸡,等以后回了咱们的家,我天天做给……”
“哎呦喂姑娘……”一个声音打断后面的话,是祥庆气喘吁吁道:“听门上的人说我还不信呢,你真在这儿待了一天?!快点儿走吧,我、我家公子知道了非得……那麻烦大了。”说着,也不管景玥同不同意,扯住她衣袖把她拉出木屋。
“喂,你先松手好不好?!”景玥使足力气甩开祥庆的手,气道:“你干嘛?!我来看哑叔是你家公子亲口答应的,有什么可麻烦的。”
祥庆扭头四处看了看,小声道:“那是那是,看可以……我家公子那天不是跟姑娘说了么,现在还不能把人接走,让你再等几天。到时候我会去告诉你,你怎么自己来了?!”
听他有责备的意思,景玥也气不打一处来,“照你说,我连看一眼也不行么?!”见祥庆还想顶嘴,她忙一挥手,气道:“好了,懒得跟你争辩,你家公子呢?我要去问问他,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接哑叔走。”
“姑娘你小声点儿行不行?”祥庆双手合十,脸上有惧怕之色,“真是服你了。我家公子刚回府,还不知道你来。这样,我送你从侧门出去,晚上等我回明公子,你改天再过来。”
景玥眉头一皱,不懂为什么祥庆会怕成这样,哼道:“我知道雅雅嫁了出去,但宣安王府也轮不到你家公子做主吧?!哑叔的事我感谢他帮了我的忙,那也不能因此囚禁他啊?!”
祥庆唉声叹气的听完,忙双手合十拜道:“知道了知道了,好姑娘,咱们走吧。我一定帮你跟公子说,走吧啊……”
景玥到底不是撒泼耍赖的人,生了回气,跟着祥庆往府侧门走去。经过花园,一阵琴音传来,仔细一听,竟是那日在小花厅聚会听到的曲子。她好奇的停下脚步,从回廊墙壁上开的扇形石窗望出去,见远远一间四面通透的阁楼内,灯火通明,一紫一红两个身影对面而坐。祥庆不敢逗留,忙催着她走。她赶忙走了两步,这一着急不要紧,脚下踩中一颗石子,滑倒在地。一跤摔得瓷瓷实实,喊声引来四周巡视的护院。祥庆顾不得失礼,赶忙把她架起来。好在还能活动没伤到骨头,但小腿生疼,大概已经磕破了。
“姑娘要不要紧?需不需要请大夫来看一下?”护院还算客气。
不等景玥开口,祥庆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您继续巡视吧。我扶她回去就成。”
护院嗯了一声,转身走开。迎头又见一个青衣小伙走来,护院忙退在一边,拱手行礼。
青衣小伙摆手示意他退下,随后看了看眼前的情况,对祥庆道:“公子让你过去回话,还有……”说着,伸手在景玥鼻尖儿处一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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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玥一瘸一拐走进阁楼,才看清楚,原来那一紫一红,正是闵公子和姜宝公主。
“怎么是你?”姜宝看到神色狼狈的景玥,哼的一笑,“这么晚了,你该不会是来找雅雅的吧?”
面对公主,景玥做足礼数,微微一福身道:“见过公主。民女是白日里来的,不想一说话就忘了时辰,所以晚了。打扰公主雅兴,还请恕罪。”
姜宝瞥她一眼,“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是问你,来找谁?”
景玥犹豫一下,不能说出哑叔的事,索性想直说是来找闵公子的。还没开口,被他抢了先,“姑娘来找融先生?他昨日跟一位朋友出城去了,尚未归来。恐怕今日你是白等了。”
见他神色冷淡的仿佛陌生人,景玥愣了片刻,醒悟过来,闵公子是姜宝公主的男宠,自然怕她知道他还和别的女人有来往。忙顺着他的话答道:“没错。自从那日听过融先生的笛声,久不能忘怀。所以,想来找他倾谈一下,探讨音律。”
姜宝冷笑两声,立刻沉下脸,“你知不知道这是宣安王府?不是市井之地,你一介草民,怎敢随意进出?!不要以为雅雅待你好些就自以为可以跟我们平起平坐,融先生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别自视太高了,景、小、姐。”
平白无故被抢白一顿,景玥心里有气,可争不过身份之别,只得忍气道:“多谢公主提醒,民女记得了。不敢打扰公主听琴,民女告退。”说着,转身要走。
“等等!”姜宝突然出言阻拦道:“民女就是民女,没见过世面,连规矩也不懂。你爹娘没教导过你,觐见公主,要行大礼的么?!那天看着雅雅的面子我不说就是了,今日你还想没大没小么?!”
提到爹娘,景玥心口一疼,咬着牙根瞪了眼一脸轻蔑笑意的姜宝,缓缓拎起裙角儿,原地跪下去,边行大礼边道:“民女景玥,叩见公主万福。”
姜宝看了眼趴在那儿的人,满意的扯起嘴角儿,抬眼看向桌案旁正慢条斯理整理琴弦的闵公子,柔声道:“闵,刚刚的曲子特别好听,你可不可以教我?”
闵公子头也不回,淡淡道:“公主要求,在下应允就是。不如赶快叫这丫头离开,免得扫了今晚的好兴致。”
话音落处,姜宝开心笑起来,挥手道:“行了,起来吧。赶紧给本公主出府,从今以后,没我的准许,不准再进宣安王府。违者立斩。”
景玥一阵着急,不能见哑叔她不答应,忙抬头看向闵公子,却见他只留给自己一个冷冷的背影。
祥庆一直守在门外,听见刚才那话,悄没声儿的从门外蹭进来,向姜宝行过礼,扯起景玥,直把她拉出阁楼。两人走到府门外,见她一瘸一拐的样子,祥庆不忍心道:“姑娘,姑娘?你腿没事吧?要不我去找个大夫来?”
景玥面无表情的摇摇头,“多谢。别忘了替我转告你家公子,不让哑叔跟我走,我还会来烦他的。”
祥庆无奈点头,目送景玥离开。等回到家里,她才发现,原来手掌也擦伤了,几道鲜红的口子,往外渗着血。仆妇见状,赶快拿来水帮她清洗。家里一时找不到可用的药,天色也晚了,只得随便包扎了一下。第二天一早,景玥一觉刚醒,见仆妇风风火火从屋外进来,手里举着两只瓷瓶。
“田嫂,你拿的什么?”景玥揉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田嫂笑道:“吵着姑娘休息了。是药,给你治伤的药。昨日太晚了,我今儿一早去买的,把裤腿卷起来,我帮你涂上。”说着,坐在床沿。拿起其中那支黑色的瓷瓶,往手心儿里一倒。慢慢的,从瓶口里流出一股淡绿色的液体,散着兰草的清香。
“这药啊,管用着呢,抹上半天就好了。”田嫂边说边把手心儿敷上景玥小腿那处淤青。她怕疼躲了一下,谁想到沾到药的地方,只觉一股清凉透入肌骨,原本还在疼的地方,立刻松快了些。
“奇怪,这药真的这么神奇啊?!”景玥惊喜的拿过黑瓶子细瞧了瞧,纳闷儿道:“怎么没写着签子呢?叫什么?哪家药铺买的?”
田嫂一愣,忙打岔道:“还有一瓶呢,专治外伤。来,姑娘把手伸出来,再敷上这个,就好啦。”说着,拉过景玥受伤的手,拿起白色的瓷瓶,往伤口上轻轻一倒。这回是一堆粉色的粉末洒出来,泛着花朵的香味,不像药粉,倒像是胭脂。
“哇,好香?!”景玥再次惊讶道:“这也是同一家药铺买的?田嫂你可真厉害,到底是哪家啊?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历城还有这样的神医呢,竟能配出如此不俗的药来。我要去他店里看看,说不定能治好哑叔的病呢?!”
一听这话,田嫂眼神一阵闪烁,清了清嗓子道:“姑娘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在路边上碰到的游医,他说他的药管用,我就买来试试。也不知道这么好用呢。”
景玥觉得这回答不大合理,微微皱眉道:“多少银子?一定很贵吧?”
“不贵不贵!”田嫂立刻摆手道:“姑娘舍不得花银子,这我知道,就……就二两,一两银子一瓶。不贵吧。呵呵,那个……你醒了,我给你做饭去啊。”说着,一溜烟儿跑出去。
景玥莫名其妙的摇摇头,拿起两只瓷瓶又看了一回,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索性不再费神计较。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把哑叔接出宣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