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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劳役 ...

  •   建设如火如荼。在由礼县西边那片刚平整出来的空地上,几座方方正正、灰扑扑的新房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材料用的水泥,看着比土坯结实多了,一排排规整的小窗户嵌在墙上,模样怪是怪了点,倒有几分像集体宿舍。

      被叫来干活的人里,有一半是本地人。起初被点名时,个个心慌意乱,以为要被“征兵”了——反抗者的下场,她们都亲眼见过。

      直到发现只是做小工,搬搬抬抬、清扫场地,才把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可依然没人敢吱声。

      午休的哨声一响,疲惫的劳工们纷纷瘫坐在墙根下。川药刚坐下,就看见几个“反贼”推着小车过来了。

      她扯了扯旁边人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那是啥?”

      旁边的人眼皮都懒得抬,只无声地摇了摇头,抓紧每一息休息的时间。

      川药理解,她也累得骨头散架。不过她比旁人好些,家里人口凋零,留下的存粮还能让她勉强撑个把月。许多人的境遇都差不多。

      但川药比较莽,她还真每顿都吃到撑。

      锅里煮的饭,一天三次,一顿三四碗。她想熬稀饭就能吃稀饭,想顶饱中午就做蒸饭。直到肚子撑得不行,快要塞到嗓子眼里才停。

      旁人可不敢这么干,一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敢多吃;二是心里多少还存着点念想,得为日后省点口粮。

      像川药这样“把日子当最后一天过”的,实属异类。

      劳工们自发地缩在左边墙根,“反贼”们则在右边三五成群地闲聊,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泾渭分明。

      川药眯着眼打量那些“反贼”,她们神色放松,谈笑自若,没有丝毫忧虑。

      不像自己这边,聚在一起的也都是陌生人,不过是人在陌生环境里下意识地抱团取暖。

      “反贼”的衣裳也怪,上下分两截,袖口紧束。川药之前就注意到了,干活时利索得很,不用像她们那样时不时得捞袖子或者用布带绑紧袖口。

      她挠了挠头,这大概算是……唯一的好处?她们这群被抓来干活的,穿的倒也不差。家里没人了,好些衣裳都能自己穿了,蔽体足够,补丁也少。

      正胡思乱想间,那些“反贼”都围到了小车旁。

      川药无事可做,便支棱着眼睛,可劲儿盯着她们的动作。

      不一会,一股浓郁的香气,毫无预兆地飘了过来!

      那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迥异于川药自己煮的粗食,竟带着几分记忆中大饭馆才有的油润与鲜香!

      即便她这几日都没饿着,肚子里的馋虫也被瞬间勾了起来。

      她清楚地听到身旁传来一阵响亮的腹鸣,咕噜噜如同闷雷。那瘦得肋骨凸出、前胸贴后背的邻人,头埋得更低了。

      川药的眼珠子都快黏在推车上了。她看得真真儿的!那车上摞着金灿灿、厚墩墩的烧饼!还有白胖胖、冒着热气的包子!更让她喉咙发紧的是,那堆吃食旁边,竟然还有一抹鲜亮的绿色!是菜!真正的菜叶!上面还油光闪闪的!

      那些“反贼”一人拿几个包子,又用勺子往碗里打那油汪汪的菜,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嘴巴一张一合。

      川药看得眼睛发直,口水疯狂分泌。就在这时,那辆装着“神仙吃食”的推车,竟然、竟然朝着她们这群劳工这边推过来了!

      不会吧……?

      川药萌生出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她的心脏骤然擂鼓般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推车在她们面前停下。推车的人拿出一张纸,清了清嗓子,开始念名字。

      “张秋花、李三娘、王五姐、苏川药……”声音不高,却在川药耳边如同惊雷炸响。

      “是!是我!”川药一个激灵,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扯着嗓子喊,生怕对方听不见。

      推车人核对了一下,目光扫过这群惊疑不定的劳工:“名字对上了。都过来吃饭。”她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什么,补充道:“要排队!一个接一个,按顺序来,这叫‘排队’。”

      话音未落,川药已经“嗖”地一下凭借一身蛮力,硬生生挤到了最前面,牢牢占据了第一位!

      管它什么“排队”不“排队”,那白胖的包子、油绿的菜、金黄的烧饼,近在咫尺的香气几乎让她昏了头。她死死盯着推车里的食物,眼里再也容不下其她。

      负责分饭的“反贼”似乎见怪不怪,拿起一个厚实、表面带着漂亮焦黄圈纹的烧饼,又用长柄勺舀了一大勺油光水滑、翠绿欲滴的炒青菜,那青菜的叶脉都吸饱了油亮的汁水,散发出混合着猪油和某种辛香料的霸道香气,重重扣在烧饼上。最后,一个暄软的大包子被塞到她手里。

      那包子烫得惊人,也不知道怎么保温的。包子隔着粗粝的手指传来灼痛感,川药却像感觉不到,只死死攥着。

      烧饼的麦香混合着青菜的鲜香、还有包子皮里透出的浓郁肉香,疯狂挠抓着她的喉咙。

      唾液瞬间在口中汹涌泛滥,她甚至来不及找个地方坐下,就站在原地,迫不及待地对着那堆叠的食物狠狠咬了下去!

      周围同样领到饭食的人,反应各异。有几个和川药一样,不管不顾地狼吞虎咽,脸上露出近乎狰狞的、被巨大幸福感冲击的狂喜表情,仿佛要把这味道、这饱腹感,连同这片刻的安全感,一起刻进骨子里。

      也有不少人,小心翼翼地吃着,眼睛却紧紧盯着剩下的部分,将没吃完的烧饼或包子仔细包好,藏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她们要带回去。

      川药吃得极快,风卷残云般将手中的食物扫荡一空,连掉在衣襟上的碎屑都捻起来送进嘴里。

      直到最后一点油星都被舌头舔舐干净,她才满足地、长长地打了一个带着浓郁食物香气的饱嗝,感觉一股暖流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暖洋洋的。

      这是她记事以来,吃得最饱、最香的一顿。疲惫似乎都因为这饱足感而消退了几分。

      当天的劳作结束,拖着依旧沉重的身体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还好是深秋,没有厚被褥也能勉强过去),川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今天的饭。肚里有了食,连硬邦邦的床板似乎也没那么硌人了。

      第二日,当集合的哨声再次响起,劳工队伍里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昨日那种死气沉沉、认命般的麻木淡去了不少。许多人眼中多了点盼头。

      川药今天被分派去拌水泥,她被带到一堆灰扑扑的粉末前。这玩意儿昨天她就见“反贼”们用了,倒进水,搅和搅和,就成了粘稠的灰泥,用来打地基、砌墙,干了以后硬邦邦的。

      她知道那些新起的灰房子就是这东西造的,但亲眼看着粉末状的水泥,还要自己动手搅拌……

      一个“反贼”走过来,拿起铁锹给她示范。那人动作麻利,一边往水泥粉里加沙子,一边倒水,嘴里说着:“看好了,水和沙子的比例……”

      她边说边用锹翻拌,灰粉遇水迅速凝结,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碱味的潮气。

      川药呆呆地看着,耳朵听着,心里却炸开了锅:她和反贼说话了!

      不是远远看着,不是被呼来喝去,是对方在教她东西。虽然那什么“比例”她听得半懂不懂。

      但感觉就像揉面,水少了太干,糊不上墙;水多了太稀,立不住!得刚刚好,能成团,又不淌水。

      她接过铁锹,学着那人的样子,开始用力翻拌。灰粉和沙子混合,加水后变得粘稠沉重。她咬着牙,使出揉面时摔打面团的力气,一锹一锹地翻、拌、压。

      汗水很快从额角流下,但她心里却莫名地踏实。这活儿,累是累点,但和揉面团一样,看得见摸得着。

      而且……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监督的“反贼”,对方只是看着,并没有呵斥。川药干得更起劲了,灰浆在她手下渐渐变得均匀、粘稠。

      “嗯,还行。”那“反贼”看了一会儿,点点头,丢下一句就走开了。

      川药心里那点紧张和惶恐,瞬间被一股小小的、带着泥腥味的成就感取代。

      这次中午放饭,劳工们提前排起队。今天换成了豆角焖面,面条筋道,豆角软烂入味。

      川药领到满满一大碗,找了个角落蹲下,埋头就吃。面条吸溜得飞快,但她的心思却不在碗里。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反贼”那边瞟,最终牢牢锁定了昨天教她拌水泥的那个工人。

      那工人正和同伴说笑着吃饭,动作麻利,神情轻松,仿佛在这里干活、吃这样的饭,是天经地义、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平常”本身,对川药来说就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魔力。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碗底的油汁都被她刮得干干净净。肚子里有了暖烘烘的底气,一股莽劲儿又顶了上来。她抹了抹油乎乎的嘴,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朝着那个工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离得还有几步远,川药就停下了脚步,心里咚咚打鼓。那工人也注意到了她,停下筷子,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那、那个……” 川药嗓子有点发干,声音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憋了半天,终于问出了最直接、也是盘旋在她心头最大的疑问:“大姐、你们……打哪儿来的啊?” 她问得直愣愣的,带着底层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好奇和一种近乎天真的莽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劳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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