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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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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师父,是谁?”花夜雨静静地等着童子作答。
那童子话头一堵,低下头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花夜雨一早料到他的反应,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问这个问题也只是以退为进。
因为,她发现一件奇特的事情——这童子的灵力之中,同样带着神力。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到方逢霖归来的那场荡平之战,本来有心试探试探,结果忙到如今竟忘了。
她好心地道:“有难言之隐?无妨,那我换个问题。”
那童子小鸡啄米似地点起头:“其他问题我可以回答的。”
花夜雨抿嘴笑了一下,又问:“你的师父怎么放你一个人出来,这蛇阵可不是闹着玩的。”
童子神情一下低落了很多,道:“不是师父逼我出来的,是我自己逃出洞来的。我总是练不好牧蛇曲,惹师父心烦,于是下定决心,不练好曲子绝不回洞见师父。”
“什么洞?”
“清英洞。”
花夜雨趁势紧问,童子一下没刹住,和盘托出,他随即懊恼地闭上嘴,心想,反正没说出师父的名讳,也不算出卖,心下好受不少。
他倒是没事,花夜雨心中一震。清英洞......她忽然想起在驿舍时那老鬼所做的唱词,洞天澈兮清英,难不成指的就是这清英洞?
她微微一笑,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教导道:“这牧蛇曲的精华就在你说的那鬼里鬼气的音上。这首曲子本清高婉转,像是高天之雪,而那几个奇特的音像是地阴之花,两者反差极大。你吹奏的总还带着一本正经的意味,自然吹不出那些音的跳脱感。”
说着她将叶片又放在双唇之间,一声尖利刺耳却又带些诙谐的音从她的唇间滑出,面前满地银蛇臂钏似地兴奋地跳起来。“要像这样,放下身段,吹得滑稽些才好。”
那童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抽出腰间玉笛犹豫着放在嘴前,憋了好久才朝孔洞吹了口气。音调随即滑出,像是跑调了一般,方才兴奋的蛇阵一下僵住,伸着支起的脑袋好奇地朝几人打探。
“真的哎!他们没有攻击我!”童子比银蛇更兴奋,一蹦三尺高,虽然没能成功,但至少有了小小的突破。
花夜雨也拍了拍他的脑袋,道:“秘诀我已经教给你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练了。”说罢,她抬脚欲走。
“你去哪里?”那童子挽留道。
“我们是来投奔雪林将军的,自然要继续去寻他。”
童子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只用力攥了攥手心的玉笛,从兜里掏出几个黑不溜秋的酸梅塞进花夜雨手中,道:“林中暗流涌动,多加小心。”
花夜雨接过酸梅,冲他一笑,算是道谢,又向方逢霖招了招手,他径直走到她身边,跟着她一道与童子背向而去,一片银白大地上,空留两道脚印。
两人继续并行,这个小插曲不算棘手,但收获颇丰。一个拥有神力的童子称这黑雪林的主人为师父,而那人就住在清英洞之中。
他们的路线越来越明朗,可此人的身份却依旧扑朔迷离。
“君上,看来我们穿过了黑雪林便可以直奔清英洞而去了。”想到能一探究竟,花夜雨有了些按捺不住的兴奋。
方逢霖也同样想到驿舍老鬼的唱词,道:“雪林伏伥。伥鬼是最低级的亡灵,除了数量众多,也没有别的优势,小花将军认为黑雪林会让他们来守?”
花夜雨摇头,“自然不会。不过,君上打算就此折返吗?”
方逢霖朗声笑起来,“小花将军没这个打算,我怎么能独身一人逃了?”
花夜雨会心一笑,想起方才乱了阵脚的银蛇,听了安抚之后乖巧的模样,和面前这人真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于是习惯性地伸出手。
只不过,她身量不比身边人,举起手也只能碰到他的肩膀,只好就近拍拍。
“小花将军这是把我当成那些小蛇了?”方逢霖问道。
“不。”花夜雨顺着答道,脑子里却是那些银蛇兴奋开朗地甩着尾巴的样子,偷笑一声,又答道:“嗯,是蛇。”
绝音垂珠悬在额前,方逢霖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见她嘴角漾着笑,自己的心情也说不出的好,不再纠结她将自己当成那无能小蛇的事,大步跟上了她。
两人行了一阵,花夜雨又问道:“君上还没告诉我,是不是知道这曲子的来历。”
她想起那童子提到过这首曲子的作者,似乎有两人,一人谱全曲,一人捣乱似地加了些奇怪的音符,却是牧蛇精华所在。而在他偷偷咒骂“妖女”的时候,方逢霖明显生了气。
不等方逢霖回答,她便在脑内理清了思绪,问道:“是巨毒将军?”
方逢霖说了声“嗯”,又摇头道:“我不确定是不是她谱的,只知道她的确会这首曲子。”
这样看来,这首曲子成曲的时间应当是在巨毒找到方逢霖之前。要想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问方逢霖应该问不出什么了。
“君上,你说那清英洞里的人会不会是巨毒将军?”
“不是。”方逢霖答得很肯定:“她已经不在了。”
花夜雨在鬼界这十年,自然也听说过传奇鬼帅巨毒的事迹:在被上一代鬼君托付之后,她便一面镇守整界,一面维持阴阳界的稳定。
只不过,她终究非历经堕劫归来的鬼君,鬼界之内异心纷起,纷争不断。
终于在百年前阴阳界忽然大乱,眼看无数恶灵冤魂又要像几百年前鬼界异变时逃到人间作乱,巨毒将军只好以身献祭,将自己的神形都融进去,暂时稳定阴阳界。
花夜雨说完也自觉荒谬,只是当下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想到巨毒将军也算对方逢霖有知遇和教导之恩,花夜雨心下觉得自己方才太过鲁莽。
她问道:“君上得道归来,阴阳界已稳,是不是能将巨毒将军救出来了呢?”
方才他周身还快活的气息倏然一滞,隐隐低落下来,他道:“救不出来了。那天曾去看过,她的元神已完完全全与阴阳界融为一体,强行剥离恐怕会致两界大乱。”
听罢,花夜雨心中也突地难过。在鬼界这些年听闻巨毒将军的传奇,原本也只是尊敬佩服她能在危难之际承担大任,一介女流却有这般胆识,的确是楷模。
可这一路上零零碎碎地听方逢霖讲述她过去的故事,花夜雨也偶尔恍惚,原来大名鼎鼎的巨毒将军也曾那样活泼热烈地活过。
直到此时,她也才明白,原来方逢霖得道归来那日,并非仅仅只是去查看阴阳界的情况,而是去看望他的引路人。当发现即使自己成为鬼界之主,却依然有无能为力之事的时候,是否也曾怅然呢?
想到这里,她朝方逢霖偏过脸去,如果她现在的眼睛还有光彩的话,此刻应当是抱歉和怜惜的。
“小花将军怎么这样看我?”方逢霖从容笑道:“是担心我伤心?”
花夜雨下意识地躲避道:“什么呀,我这副样子你怎么看得出我是高兴还是难过?”
方逢霖带了几分诚恳道:“有些情绪,就算不通过眼神也能感受到的。”
花夜雨不愿多纠缠,转而问道:“看那童子应当与巨毒将军有些关系,君上未曾见过吗?”
方逢霖摇头道:“没有,脸生。”
花夜雨又道:“巨毒将军开朗豪爽,应当有不少相熟之人吧。”
方逢霖答道:“这倒是真的。我曾听她说过,还没临危受命时,她自由得跟阵风似的,上天入地,哪里有热闹就去凑。”
听见他说上天,花夜雨眉心一动,不管是不是自己多想了,问道:“神鬼两界关系不错,君上可曾去过上界?”
方逢霖微不可闻地嗤了一声道:“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没去过,也不稀罕去。”
花夜雨心知他不会也没必要骗她,本想打探一下此人究竟和上界有何关系,体内神力又是从何而来,如今看来是错了方向。
两人一路行来,背后银霜雪地已渐渐隐匿,空气飘来数片烟黑的雪花,幽幽隐隐一股呛鼻的味道。
“快到黑雪林了。”花夜雨道。
黑雪林,是鬼界东北部一片天然密林,此处幽深晦暗,目不可视。数十丈高的煞灵木跟针脚似的密,遮天蔽日。空气中飘的并不是晶莹剔透的雪花,而是炭粉般的黑雪粒。
像也便罢了,曾经有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鬼将夸下海口,说要荡平黑雪林,结果浩浩荡荡引了几千人,举着火把探路,还没进入雪林地界,便被一把大火烧个精光。而火引子,竟只是这小小的雪粒。
两人顿住了脚,红红扑棱棱地恢复了原身,站在花夜雨肩头警惕地抖着脑袋。
此处,从高出俯视,以他二人脚下为线,黑白分明,往后便是银白雪地,往前便是幽暗雪林。
风在这里一下顿住。面前不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潮林涛翻涌而动,正无声地俯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