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险 避暑山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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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龄娣一行抵达热河行宫。休息几天后，康熙在西暖阁召见了龄娣。不知是因许久未见，二人有些陌生，还是因为种种风言风语使康熙对龄娣心存芥蒂，总之康熙对龄娣没有以往的热情，只是在她请安后淡淡说了句平身，看也没看她，只顾批着桌案上的奏章。
龄娣呆立在此，康熙未发话，她亦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垂首看着自己的衣摆。
“老八回去了吧？”沉默良久，康熙突然一问，却也没看她。“回皇上，回了。”龄娣答道。
“你见到他了？”康熙抬起头，发现龄娣仍垂首，于是接着道：“把头抬起来，看着朕。”
龄娣缓缓抬起头，发现眼前的康熙变得很陌生，仿佛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威风赫赫的伟大帝王。他的额上布满了深深的沟壑，远远望去仍然清晰可见。他的下颚长满密密麻麻的银白色胡须，鹰一般的双目也变得暗淡无光。而康熙望着龄娣，发现龄娣也变了，她越来越不像孝诚皇后，不是长相改变了多少，而是那种感觉，那种第一眼见她恍然间以为是孝诚后在世的感觉，就在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几十天里，烟消云散了。
“臣妾见到了。”思索了好久，龄娣方才答道。
“知道朕为何不带你来热河，而今又召你前来吗？”康熙又问。
龄娣摇首道：“臣妾不知。”
“朕起初听到些闲言碎语，说胤礽谋害了小十八，可是后来没过多久，太医的遗书就突然出现，指正元凶乃胤禩，你不觉其中有诈么？”
龄娣虽知康熙城府极深，但不知为何他要对自己推心置腹，不过她又怎知康熙的这种推心置腹，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还是一种渴望从自己身上探寻真相的表现，抑或是在诈自己呢？
“臣妾不知。”
“那，你是相信胤礽还是相信胤禩呢？”康熙起身，走下玉阶，走到龄娣面前。
龄娣心底一慌，细声道：“臣妾不敢妄下断言。”
“你还是愿意相信胤礽的吧，毕竟，他要了你的身子。对一个男人而已，得到一个女人身子，就如同得到了女人的心。”
康熙居然能将此事平淡道出，使得龄娣大为惊讶，有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她不敢再说话，甚至不敢看康熙的表情。
康熙伸出粗糙的大手，握住龄娣小巧的下颚，问道：“你是究竟想给朕带多少顶绿帽子你才甘心？”他的语气还是透着丝丝平静。
可是这份别样的平静只会令沉稳的龄娣感到不安，她不知康熙究竟知晓些什么，只得说道：“臣妾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以为朕在热河就不知道你在宫中的动向？朕知道你与老九老十四多有往来，与胤礽也是暧昧难测，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向世人示威，证明你的魅力无双，还是为了探听私密，妄想涉政？”康熙松了手，龄娣感到了下颚的微痛，她忍住，看着康熙，说道：“臣妾在皇上眼中何时变得这般不堪了？仅凭几句风言风语皇上就否定臣妾了吗？臣妾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对于太子，臣妾不敢反抗。对于九阿哥他们，只因臣妾与他们一同长大，感情自然深厚，如有交集，也是正常往来，绝无暧昧之事，请皇上明察。”
“失去了小十八，朕知道你痛，朕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自然对你百般怜悯，你进宫前的事，朕没打算追究，这一点你很清楚。只是那些流言蜚语不会在毫无可能的情况下滋生，你好自为之。如有一日朕真的无法容忍，你，郭络罗龄娣，朕会要你不得好死。而那些与你有关的人，无论是谁，朕亦不会姑息。”
康熙说完便转身走上玉阶，坐在龙椅上，继续批阅奏章。
看着他冷漠的眼神，孤绝的背影，龄娣突然明白了一切，原来，他从来没有爱过她。这不是很好吗，她也从来没有奢求过他的爱。他的爱仿佛万丈光芒，那么伟大那么耀眼，而自己这座渺小的冰山，又怎能祈求一缕柔柔暖意的照射呢？
她向康熙俯身跪安，然后便离去了。
出了西暖阁，走到花苑，便见胤禛迎面而来。二人相视一笑，胤禛见她神情怅然，便关切问道：“娘娘，发生了何事？”
龄娣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近来事事不顺，想是自己太久没有拜佛了。”
胤禛听罢，思索了一会儿，道：“行宫内有座佛堂，不如由胤禛带娘娘前去？”龄娣想想，道：“也好。”二人便一同向佛堂走去。
这座佛堂是新修的，漆还未干，门口也没有侍卫看守。胤禛与龄娣一道走入佛堂，一个硕大的金色佛像映入眼前。佛身面前摆着香炉、贡品，香炉上还插着几根香，烟雾袅袅，看来方才有人前来参拜过。
龄娣跪在佛像面前的软垫上，双手合十，阖上双目，一副虔诚的模样。“愿佛祖保佑胤禩平安。”她在心中念着自己的愿望，而胤禛则站在一旁看着她。就在她欲起身之时，有一横木从天而降，胤禛赶紧冲上前去，一把推开龄娣，龄娣无事，但厚重的横木却压在了胤禛的小腿上，胤禛不禁大呼一声。
“四阿哥！”龄娣吓坏了，跑上前去准备搬开横木，无奈自己用尽力气还是徒劳无功。“四阿哥等等，我去叫人！”龄娣说罢飞速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侍卫前来。几人齐心协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横木移开。但横木毕竟压在胤禛腿部太久，使胤禛小腿生疼。
“你们还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快扶四阿哥回去休息！”龄娣吩咐道，转而又对另一个侍卫说：“你，快去请太医！”
众人领命，两个人搀着胤禛，而另一人则飞快跑去请太医。
康熙日理万机，因而大家都没有惊动他，再说胤禛执意认为这不过是小伤，并无大碍，无须劳师动众。回到胤禛住所，龄娣本欲与他一同进去，但想自己身份特殊，且康熙对自己与阿哥们走的太近这件事颇有意见，也不敢进去照顾，只低声说了句谢谢保重之类的客套话便离去了。
但是胤禛为龄娣受伤之事还是传到了康熙耳里，但康熙没有大动肝火也没有惊动多少人，只是晚上龄娣侍寝时，他才将此事提起。
今晚康熙翻了龄娣的牌子，待前面那一套琐碎的礼节全部做完，龄娣已经爬上龙床，康熙一边轻柔抚摸着龄娣黑缎般的长发，一边细声问道：“为什么和老四单独去佛堂？”
龄娣听罢，倒没有多惊慌，淡然答道：“臣妾只是想去拜拜佛而已，正巧四阿哥精通佛理，臣妾便想与他讨教讨教。”
“很好嘛，朕的儿子都喜欢你。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呢？”康熙继续摸着她的头发，语气依旧平淡。
“皇上……”龄娣这下是真有些慌乱，唤了康熙一声，却不知如何解释，而康熙似乎也不愿听她多言，伸手捂住她的嘴，说道：“朕，不能再留你了。把你留在身边，只会让朕难堪，也会让你难堪。”
龄娣虽不知康熙对自己的态度为何有如此大的转变，也不知康熙以往对自己的柔情万丈究竟是虚空一场还是真实存在，也许这世间最难捉摸的果然是帝王的心吧。听到康熙这样一说，她心里的慌乱倒丧失不少，她仰首望着康熙衰老却依旧俊朗的面庞，说道：“皇上是想赐臣妾一死吗？”
“朕想让你死，也得师出有名才行。当年你与胤礽的事朕放了你一马，如今也不会要你的命。”
“皇上贵为万圣至尊，想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嫔妃，还需要理由或借口吗？”
“朕不会杀你，朕会为你找个最完美的归宿。”康熙淡淡说道，龄娣望着他，一脸不解。
“胤禛、胤禩，你想跟谁？”
康熙此语使得龄娣狠狠一颤，她支吾问康熙道：“为什么……皇上没有说……太子……”康熙闻言，情绪突然大变，扬手便甩了龄娣一个耳光：“你休想打胤礽的主意，朕宁可害世上任何一个人，却惟独不会害胤礽！”
被康熙这么猛烈一打，龄娣却没觉有多痛，她看着康熙，道：“那为何不干脆杀了臣妾，这样就不用害任何人了。”
“杀你？杀你只会害胤礽害的更深，因为胤礽爱你！”
龄娣听见康熙此言，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选秀之时，纳自己为妃，是为了抑制胤礽的款款深情，是为了扼杀胤礽对自己的念想。后来，宫闱之中波澜起伏，胤衸惨死，胤礽被废，种种祸事的纠结萦绕不仅没有使胤礽清醒，反而使胤礽愈陷愈深，也使故事愈来愈曲折复杂。再到现在，流言四起，阿哥们各怀不轨，逐鹿之心日益膨胀，身为康熙口中的“红颜祸水”，自己又怎能安然抽身？
“也许今日，是皇上唯一一次对臣妾吐露真言，臣妾对皇上充满感激。”龄娣说道，康熙却一笑：“龄娣，你真是聪明伶俐，后宫之中恐怕没有任何人是你的对手。其实今日，也许也是你唯一一次对朕吐露真言。伪装了这么久，你早该累了。”
“皇上一直在与臣妾对弈，谁胜谁负，确实很难定论。可是臣妾毕竟只是一名女子，没有皇上的海量胸襟。”
“告诉朕，你的真实想法。”康熙并未理会龄娣此言，只是面无表情说道。
“太子对臣妾一片痴心，臣妾无以回报。至于四阿哥与八阿哥，纯粹只是流言罢了。兴许四阿哥对臣妾还有几分兴趣，但是八阿哥，众所周知，八阿哥专情姐姐，那种感情，是皇上与臣妾都无法体会的。”
“朕会对外号称珍贵妃因病仙逝，你愿意去胤禛府上吗？朕会命他对你百般宠爱，只是你无名无份罢了。”
“皇上想让臣妾消失，为何不让臣妾离开紫禁城，远离尘世纷繁？”
“朕不能让你走，朕必须把你永远禁锢在紫禁城，因为你是毒药。放你在天涯，朕会不安心。”
龄娣苦笑道：“臣妾明白了，原来皇上对臣妾的一切猜疑，对臣妾的无限包容，以及对臣妾的归宿念念不忘，仅仅是因为，皇上从来没爱过臣妾，没有一刻爱过臣妾，是吗？”
“朕想对你说对不起，但朕认为你不配。龄娣，朕这一生只爱过两个人。”
“皇上没有对不起臣妾，皇上的心，臣妾明白。臣妾还有一事相求，听闻十阿哥也在伴驾之列，是吗？”
康熙点点头，龄娣又道：“臣妾想见十阿哥。”
康熙思索片刻，道：“准。”
龄娣满足点点头，康熙道：“好好睡一觉吧，朕不会碰你，这是你与朕最后的温情。”
“臣妾还想告诉皇上一件事。”龄娣缓缓躺下，康熙伸手搂住她，将她搂进怀中，龄娣幽幽道：“其实臣妾与皇上有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只可惜，他死了。”
康熙先是惊了惊，但很快恢复平静：“后宫之中，这种事稀松平常，朕也无能为力。”
龄娣没有多大失落，而康熙的话也是她早已预料的事情，只是讲出这件秘密，她觉得自己的心不再那么沉重了。
也许事情的发展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但唯有一种因素，是不能由自己控制的，那便是情。她失败的这么彻底这么可笑，不是因为她不够聪慧，也不是因为她的对手手段有多高超，而是因为主宰全局的这个人，从未对自己动过情。
所以，她与胤禩自以为布局精密的这盘棋，终究是黑白子散落一地。胤禩利用她对自己倾情难忘，她利用太子，利用四阿哥对自己的怦然心动，以为胜券在握，以为抓住了感情这个最能置人于死地的东西便能击败一切，却始终没能明白，他们飘零的命运究竟掌握在谁手中。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险 避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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